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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告訴過你不可能是這條路的嘛,我們來的時候明明沒有看過這种黃色葉子的樹。”
  夜色朦朧,奔馳以安穩的速度在某條不知名的公路上探尋回程。
  車內,鐘應伶坐于駕駛座旁的位置,怀里挂著已然倦极入睡的小奇奇,酣甜的睡容上涎著兩道滿足的唾沫。她一邊數落著“運將”的方向感,一邊不忘慈祥替儿子擦去嘴角的口水。
  向乙威不禁失笑,他都快忘了他的前妻對認路的能力有多么靈敏了。她這個人,平常若是跟一大伙人出去的時候,永遠保持甜美酣然的模樣;不想刻意出風頭,卻隨時受眾人所保護,而且對周遭的環境与走過的路還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在大伙儿宣告迷路并擔心她會害怕焦慮的關鍵時刻,她總能奇跡地領著眾人走出迷霧,從此沒人敢違逆她決定的路——
  一如她的性子,永遠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什么路。
  一旦出現非她預料的狀況,她的執著也會使她不惜披荊斬棘地另辟一條順她意的路直通到底——沒人可以動搖她的意志,除非玉石懼焚。
  這樣一想——
  似乎可以解釋了她這五年來的行為模式。向乙威想著這之間的關聯,不禁再度回想讓她毅然离婚的動机。問題出在他自己嗎?他做了什么事會讓她認為此路不通的情況下決定另辟道路?
  他陷入苦思。
  “謝謝你。”
  鐘應伶驀然悠悠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嗯?”謝什么?
  誠摯的目光迎視他的,她坦然道:“謝你今天讓奇奇這么快樂,他玩得很用心
  “喔!”還沒習慣五年后的鐘應伶突然放軟的語气,他有些招架不住。
  今天他不過帶他們去參觀了“可口可樂”的總厂,她們就玩得開心不已。想她住在亞特蘭大這么久還沒机會逛過這里最基本的旅游圣地,可以預見她平時有多么忙碌,而儿子的童年也是貧乏得可怜。
  “你不需要道謝,我有權利与責任這么做。”他平靜地攤開事實,是該談了。
  鐘應伶開口似乎想反駁,頓了頓,終究欲言又止地吞了回去。
  不啻默許了向乙威身為孩子親生父親的名義,這項認知無异使兩人關系有所突破。
  “謝謝你。”他由衷道。
  鐘應伶霎時間熱淚盈眶,撇過頭看向窗外。
  他仍是捕捉到她眼角的瑩光,令他不忍。
  車內陷入沉默,良久。
  “為什么?”
  向乙威打破僵局。
  兩人都清楚明白他問的是什么。
  她沒回答,搖了搖頭,表明不想回答,也沒法子現在回答,畢竟她泛濫的淚水泉涌得更凶狂了。
  眼角瞄見她抖動的雙肩,向乙威終究壓下滿腹疑云,決定不在這時候逼她。
  只是遲早罷了。
  “你每天都得兼兩份工作?”他選了較不敏感的話題轉移道,企圖緩和車內情緒。
  她點頭。
  “星期日才放假?”他再問。
  猶豫片刻,她還是帶著濃濃的鼻音老實說:“今天是剛好不必值班,餐廳那邊也是碰上了第四個禮拜天公休。”
  所以嘍!向乙威是剛好撿到她兩邊的工作都雙料獲釋的机會,才得以天時地利人和地杵在這里享受天倫樂了。
  老天果然是眷顧他的,第一次認同損友石毓的話,決定回台灣時記得要頒個“最佳鐵嘴員工獎”好好犒賞這小子,才不枉身為知人善任的好老板。
  “需要這么賣力工作馮?”
  問出這個蠢問題,不如說他是問著拖時間的。他當然知道她一個人獨立撫養小孩,必須花費多少的心血与青春,賣力工作只求能供給孩子最理想的環境。
  她甚至要求雙語并重,很少有在國外長大的小孩,能將國語講得這么標准的,為此他感謝她的付出与教育,使孩子懂事之余也學會不忘本的道理,堅持又固執的鐘應伶啊!
  苦惱啊!現在的他對他們母子而言,少了法律上的約束,想不出用什么理由來“請”她甚至是“逼”
  她花用他的錢。
  倏地——
  “法律”与“約束”躍回他的腦門。
  對哦!他怎么沒回頭想過這條路?
  向乙威用手背敲了記腦袋,看見手指上套牢的訂婚戒,毅然用力摘了下來。以前結婚后就習慣戴著戒指,即使离了婚也沒想過要拔下來,直到与姿文的訂婚宴上,才摘除戴了六年多的婚戒,套上這只新戒。
  不知是不是它的尺碼或樣式不合他意,反正早早就覺得戴不習慣。今天拔除,仿佛早在意料之內,他竟有种松了口气的解脫感。
  轉頭再望望,她竟然已睡著了,想是太累了吧!
  瞄了瞄鄰座假寐的側影与她怀中熟睡的小家伙,向乙威更加肯定他接下來的目標。
  重組他的家。
  誰說再婚的對象不能是离了婚的前妻呢?
  既然他仁慈地不想拆散母子的相依為命,又希望繼續制造多几個像奇奇般可愛的小囝囝,這就是唯一的、絕對的、不准有异議的方法!
  看你往哪里逃!鐘應伶。
  今天這一回合下來,已經僥幸地比預期的結果略胜一籌了,不是嗎?呵呵呵呵……
  向乙威奸笑,志得意滿。

  奔馳已駛近目的地,不得不放棄載著她們母子多繞市區几圈的念頭。剛才他故意多繞另一條遠路,就馬上被鐘應伶眼尖地抓包了!真是不自量力!想跟她作對,得小心步步為營。
  車子在C棟公寓前停妥,鐘應伶眨著眼,顯然剛才睡得挺熟。
  向乙威下車繞過車頭替她開了車門,紳士十足。
  順勢抱過仍睡得不醒人事的小家伙,直接往公寓樓梯走去,上了三樓。
  仍在夢游的鐘應伶隨后跟上,掏鑰匙的同時不忘力圖保持清醒,模糊地道:“呃!謝謝,送到這里就好。”開了門,她回頭伸手打算接過小奇奇。
  卒不及防地,向乙威低頭迅速在她惺松的眼皮上親了一記,丟下一句:“晚安,我送儿子回房。”
  不理她呆楞的雙手,他逕自抱著儿子走向位于走道底端的儿童臥房,進門前,身后沒有意外地響起——
  砰!砰!
  不難猜前一聲是關門聲,后者則是跌倒的碰撞聲,得逞的賊笑再次挂上向乙威嘴角。
  踢開房門,走向窗戶旁的卡通床,抱著儿子和衣躺了上去。鼻端湊近小臉,深深吸汲屬于孩童的青澀气息。他舒服又滿足地閉上眼,無限珍惜這一刻的擁有。
  不知不覺的,也有一半故意的,他竟真的睡覺了!
  想他將近四十八個鐘頭沒合過眼,而這兩天的變化与情緒起伏激蕩下來,他還沒累倒,真的是超人了!
  無奈的鐘應伶,也只能為時已晚地看著他們唉聲歎气。
  靜靜站立于床尾好半晌了,端詳著一大一小兩張极其相像的睡臉,那樣的安穩与祥和,不得不承認,她的心中是相當感動的。
  太快了。雖然心里不是沒預感,在中國餐廳湊巧碰面后他隨時可能會突擊而來,但是沒料到這么快,快得讓她還沒擬妥應對詞就陣亡了。
  原想一概對他們父子關系否認到底的,但今天一天的進展她始料未及。儿子對他完全開放的信任与依賴,她看得清清楚楚;而向乙威在注視儿子時的神情,那般的溺愛与激動,她也全看在眼底,不能說心里是沒有愧咎的。
  一整天下來,看著父子倆全然的喜悅与感情,她不斷自問著當初的一意孤行,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不論她花多少心思,不惜給儿子多么完整的教育,依舊無法彌補儿子心理上單親家庭所造成的缺憾。傷害是無形的,隨著孩子的成長,她看得更清楚。
  她真的做錯了嗎?
  曾經想過為了儿子隨便找個值得當父親的男人過完下半輩子,解決單親的困扰。想想還是作罷,她不能在每天面對儿子那張像极另一張臉的情形下,在思念与痛苦的回憶中与另一個她完全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
  深深地再流連一溫床上熟睡的人影,不舍地轉身,帶上房門。
  而向乙威深思的眸在她身后亮起,黑暗中看著她帶上房門离去——完全符合小說劇情。
  抬腕看了手表。
  凌晨四點。
  她站在那里多久了?向乙威不禁怀疑。一個小時前他就醒了,發現她一直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里,活像站崗的衛兵。眼角注意到她尚未換穿睡衣,那么,是不是有可能從他們回來后,她都一直站在那里?還是她有夢游症?他不記得以前半夜她有爬起來的習慣……
  哆嗦一陣,涼意席卷全身。
  怀中的小寶貝依然酣睡安枕他臂彎。
  不禁怨嗔——
  來查房的母親竟沒好心為他們加條被蓋!
  哈啾!
  天气多變化,自求保命要緊。
  哈啾!
  鐘應伶也打了個噴嚏。

  ——今天有沒有吐得很厲害?
  ——還好啦!多吞几顆梅子就比較好。
  ——吃完梅子后呢?
  ——唔……那個……
  ——吃了几個果凍?
  ——唔……半包。
  ——又不听話!寶寶會被你餓扁!待會儿我煮好菜,你要是沒全部吃完,看我把全部果凍丟掉……
  舒服地轉了個身,將臉頰更往深處埋去。喜歡被呵護的感覺,即使夢里那個大男人老是惡聲惡气地凶她。她知道他是一只紙老虎,因為擔心她才會生气,好怀念呵……不想醒來。
  唔?好香!
  熟悉的烤吐司和煎蛋香味……
  好餓哦!鐘應伶倏然睜大睡眼,揮去美夢,只花了兩秒鐘的時間,已跳下床沖到廚房。
  她又作夢了。
  眼前是一幅她幻想過好多次的畫面——
  向乙威拿著鍋鏟站在灶火前,揮汗做著熱騰騰的佳肴。而她的小奇奇則雙手拿著湯匙和叉子,興奮地繞著廚房周圍跑過來跑過去……
  她一定是在作夢。
  倚著廚房門口,連眼也不敢眨地痴痴望著忙碌中的父子,深怕一眨眼,這一幕就會消失。
  “媽咪!”
  小奇奇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跟前,喚醒她的白日夢。
  抹了把臉,抓了抓頭發,她彎下身給儿子早安吻。
  “早,小寶貝,今天沒賴床?”她注意到儿子顯然已梳洗完畢,并換上了安親班制服。
  “七點半了,杰克叔叔說不要吵你。”小家伙娓娓道來,顯然對向乙威的話言听計從。
  但是她快遲到了!
  太晚睡惹的禍,精神不濟的她現在必須赶在三十分鐘內梳洗著裝,并送儿子到安親班去,喔!快來不及了。
  “先吃完早餐。”最佳煮夫向乙威不疾不徐的聲音喚住她打算開跑的腳步。
  鐘應伶回過頭,看見他正將鍋中煎好的蛋放進儿子面前的吐司內,羡慕地吞了口口水,涎著臉思考著先后緩急。
  “待會儿我先開車送奇奇去安親班,你可以慢慢吃,慢慢整理再去上班。”向乙威直接替她擬定行程。
  “呃!可是……”直覺應該拒絕,偏她的腳跟嘴巴想說的卻是相反,自有意識地走向飯桌,兩眼發直地盯著桌上誘人的早餐。
  “不要可是了,再可是就沒時間了。”
  向乙威看著她心口不一的饞相,腸子早已笑得快打結了。他一本正經地走近她,直接壓她坐進餐位,將備妥的煎蛋吐司放上她面前的盤子。
  鐘應伶這才心安理得地乖乖享用她久違的早點。
  狼吞虎咽之余,仍不忘飲水思源地瞥了几眼不好意思的神情給向乙威。
  冷哼一聲,向乙威曳不拉嘰地撇過頭,放過她發窘的臉,他看向儿子——
  小奇奇正專心地操持刀叉翻攪眼前的煎蛋。驀然——
  哇哈哈哈……
  震耳欲聾的爆笑響遍廚房,向乙威再次沒形象地笑得前翻后仰。
  兩位用餐者皆莫名所以,面面相覷。
  好不容易,向乙威收住笑,一手指著儿子面前的餐盤,一手抱著肚子,顫巍巍地道:“放……心,里面不會有蛋殼的,哇哈哈哈……”欲罷不能的笑聲再次爆開。
  恍然大悟的鐘應伶,臉色再度紅得直逼關公。
  嗔怒地瞪了眼不給面子的儿子。
  不能怪她,廚藝白痴不是當假的。她可以在手術房中面對血肉模糊的景象,仍能精准地找出一條血管打上點滴,偏偏遇上煮菜這碼子事,她就是遲鈍得沒道理。煎蛋必配蛋殼還算基本小事,諸如:魚沒剝鱗即入鍋煮,做蛋糕做成布丁去,更甭提那不成形的蛋糕布丁會有多少蛋殼了——反正她就是對廚事盲目得可以!唉!好丟臉。
  鐘應伶搗著耳朵,拒絕听進“前夫”刺耳的笑聲。
  向乙威笑著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無限悲憫地看著儿子歎气。想到這些年他前妻的手藝仍沒長進,再搖了搖頭,哀慟不已。為他可怜受虐的儿子寄予無限的同情——
  受苦了,儿子。
  想當年他也跟儿子一樣,進餐前必定先找尋飯菜內有無“暗器”;再三确定沒有蛋殼、魚鱗、菜梗、蝸牛等類似物后,才怀著依然忐忑的心被迫進食。后來為了大家健康安危著想,最主要是妻子怀了孕,他唯恐孩子會受暗器所傷而胎死腹中,毅然召集各大飯店掌廚人下海來他家烹煮營養美味“安全”料理。久而久之,他也耳濡目染地學會不少絕技,而他那沒天分的妻子就是怎么看怎么也學不會!
  她自己養得瘦巴巴的也就算了,偏又一個人帶著儿子荼毒了五年,他儿子能僥幸存活四個寒暑真是奇跡!
  爸爸來救你了,儿子,保證一個月內將你養得白白胖胖,擺脫受虐儿童的夢魘。向乙威拍撫著儿子的頭,在心底發誓。
  “呃,平常我們大部分都在外面吃或者叫外賣,很少自己煮……”理虧的母親急急辯解,可惜向乙威不睬她的說詞。
  他道:“我待在亞特蘭大的這段期間,奇奇從安親班下課后的時間由我來照顧,你們的三餐由我監督。
  不要跟我辨,我不會看著儿子被你活活餓死。”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高高眸睨他前妻。
  “你憑……”反駁無效的鐘應伶喪气地將話又吞了回去,半晌,她忍不住又問:“可是,你父親不是住院嗎?你難道不用照顧他?還有……還有你未婚妻……
  你難道不陪她嗎?”末尾她盡量讓口气听起來平穩不帶酸味,偏她就是控制不住,結巴地問得吞吞吐吐。
  向乙威不耐煩地道:“爸爸那邊有珍姨在照顧,事實上他今天會動手術,就在你的醫院,我會抽空去看他;至于未婚妻——我會找時間跟她說清楚的。”
  “說清楚什么?”鐘應伶訝异道。
  “說該說清楚的事。現在,別再問了,我送奇奇去安親班。而你,是決定另外給我一把鑰匙呢?還是要暗示我你會把鑰匙藏在哪里?”
  鐘應伶瞪著他,不敢相信他又輕而易舉地攻占她的家,替她安排了她的生活,而她甚至還沒答應他呢!
  心不甘倩不愿的,她還是告訴了他:“奇奇書包里有鑰匙。”說完埋回頭繼續啃食她的煎蛋吐司。
  向乙威滿意地點了點頭,牽起儿子,拿過一杯白開水讓他漱了口后,再以紙巾擦拭嘴角碎屑,細心整理妥當,才牽著他走向門口。
  趁著他們在玄關穿鞋子的空檔,鐘應伶鼓足了勇气叫道:“等一下,我有話要說。”
  父子檔皆慢條斯理地穿妥鞋子后,才緩緩看向她,不太期待她會有什么惊人之舉。
  偏偏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可不只是惊人之舉而已,該說是太陽真的打從西方出來了!
  她吞下最后一口吐司,仰頭灌完整杯咖啡牛奶,帶著壯士斷腕的心走向他們。
  站定后她彎腰抱起小奇奇,溫柔地耳語:“奇奇乖,媽咪有秘密要說給你听,你要听請楚了,媽咪只說一次,而且絕對沒有說謊欺騙你,听清楚喔!”
  再三确定儿子是處于意識清醒的狀態下,順便瞄了瞄隔壁看好戲的前夫,她對他露出“不用客气”的笑容,深吸了口气,清晰說道:“他,怪醫黑杰克叔叔,就是你爸爸。”
  丟完惊人之語,她直接將小奇奇塞入猶自震惊的向乙威手中,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背,將父子倆推出門外,關門反鎖前不忘丟了句:“再見,路上小心。”
  把解釋留給他們父子倆去傷腦筋。
  啊!好開心。
  難得看她前夫有那個拙樣,夠她偷笑一整天來扳回顏面了;可惜沒能當著他的面嘲笑一番,總是不夠痛快!
  唉,她好坏是不是?
  她就是不知道該怎么跟儿子解釋這一切,才把問題干脆丟給向乙威的。畢竟她還是不太能面對是非分明的儿子睜著黑白明眸問她。
  ——為什么媽咪跟爹地不住在一起呢?
  ——為什么奇奇四歲才有爸爸?
  ——為什么黑杰克叔叔會變成爸爸?
  光用想的這一堆“為什么”,就夠她頭大三天三夜了。幸好,她抓對了時机,在千鈞一發之際,將這堆“為什么”丟給了她万能的前夫。但愿他運用商場上那一套口才,好好地說服他們精明的儿子。
  呵呵呵……
  夠讓向大老板忙一會儿了!
  今天天气真好!

  她的好心情維持不到半天,偷笑也笑不了几個鐘頭,嘴角就發酸了。
  轉眼……
  中午十二點整,向乙威竟然出現在醫院。
  向乙威一身瀟洒的休閒西裝,襯得他俊逸出眾地引人注目。招蜂引蝶般大刺刺杵在她的護理站前,咧著一口白牙沖著她笑。“哈羅!伶伶,吃飯時間到了!”
  他竟然當眾叫她的小名!鐘應伶几乎跌倒。慶幸周圍沒有人听得懂中文,否則她該如何解釋?不過看身邊几位湊熱鬧的同事靠了過來,她不解釋都不行了。
  狠狠瞪了向乙威一眼,警告道:“你最好別給我鬧事。”
  說完又轉頭對看戲的同事道:“他是病患的家屬,我們來自同一個國家。沒什么事的話,留守的人顧著護理站,其他人先去吃飯吧!”
  一票掃興的同事陸續散去。几位熱情洋溢的俏護士頻頻回頭對著向乙威猛拋飛吻,他一律笑容可掬地頷首,心底直喃咕美國人的大膽開放;下一秒——頭頂砸來一記鍋貼,鐘應伶姑婆般的嗓門在耳邊叫著:“閉上你的桃花眼,別在這里誘拐我的同事。”她气呼呼地,毫不同情他頭頂熱騰騰的大包。
  “我又沒鬧事。”他無辜地上訴。
  “你今天站在這里就已經鬧事了!”鐘應伶气急敗坏地几乎跳起來吼。
  向乙威備感受辱,開口准備繼續陳情——
  “Irene,發生了什么事?”溫和的聲音引開兩人的注意力,同時看向身后對著鐘應伶打招呼的外國男子。
  強敵!向乙威心中響起警訊。
  金發男子外形耀眼,尤其是代表醫師身分地位的及膝白袍及他胸前的名牌顯示,他的階級已屬主治醫師級以上。然而,這些頭銜都不是主要會威脅到向乙威的條件。
  他注意到這個金發醫生正用那种溺死人的關愛神情在“窺”伺他前妻!
  “David?沒什么事,遇上同國家的病患家屬罷了。”
  鐘應伶不自在地回答,深怕讓別人發現她跟向乙威曖昧不明的關系。
  但看在向乙威眼里可就吃味了,他將她的不自在解釋成“靦腆”,控制不住怒意地道:“我才不是你的什么病人家屬,騙我不懂英文啊?當我耳聾嗎?”言下之意頗有威脅要抖出事實的味道。
  “拜托你別鬧事好不好?”鐘應伶想尖叫,看她蹚進了什么樣的渾水里?她的前夫發了什么瘋這么無理取鬧!
  “既然如此,如果沒事的話,愿不愿意給我机會,跟你一道共進午餐?”大衛先生說。
  看見沒有?同樣是邀請飯局,人家外國人就禮貌紳士得多。鐘應伶回頭再補了一記白眼給前夫。
  向乙威也提出嚴重警告。“如果你敢答應,別怪我在這家醫院抖出我們的關系,而且我會不惜用扛的扛你去吃飯。”目前他比情敵略占上風的條件,除了是奇奇的親生父親外,便是比情敵多懂得一种語言,讓他与情敵正面對峙時,還能私底下与未婚妻“竊竊私語”。
  “你……你這個不可理喻的……流氓!”鐘應伶气得找不出話來罵他,偏又不能將怒意表現得太明顯,怕在別人眼里更是愈描愈黑。她好歹運啊!
  天殺的向乙威!
  待會儿要你好看——她用眼神告訴他。
  哼——他用鼻孔回答她。
  鐘應伶轉向金發帥哥醫生,以极帶歉意的口吻禮貌婉拒。“對不起,David,我今天臨時有事,改天好嗎?”她裝作沒有看見向乙威在一旁拼命使眼色的威脅,逕自說完。
  “你干么又約改天?”向乙威在一旁大聲喃咕,當然又讓前妻賞他大白眼。。
  “真是可惜,只能改天了,你知道我很期待与你共同進餐的那一刻來臨,我等你。”
  金發大衛先生充滿深情又遺憾地說完,在向乙威沒反應過來前低頭親了親鐘應伶臉頰后才离開,差一點,差點成了向大男人拳頭下的亡魂。
  而來遲一步的向乙威只能咬牙切齒地搶著拳頭對著金發背影猛揮空气了!
  “不要鬧了!”她快看不下去了。
  鐘應伶頭痛地轉身走向樓梯。忍耐是有限度的,她決定找個适合開火并且避人耳目的地方,好好教訓無理取鬧的前夫。
  “你竟然讓那個金毛小子當眾親你!”向乙威跟在她身后哇啦哇啦叫。
  步下樓梯的腳在中途停下,她歪著頭斜斜地由下往上睨他。“先生,這里是美國也,你的水准与常識太低了吧?人家純粹是禮貌動作!”她干么跟他解釋這么多?這個跋扈的男人自己在亂吠亂叫,她一定是被搞糊涂了才會陪他這么瞎耗。
  “可是你不是美國人!”向乙威据理力爭地跳下台階与她平視。
  鐘應伶确定——她快被弄瘋了,撫著頭万般痛苦地閉上眼睛。
  向乙威見狀立即關心地伸手替她揉起眉心,低聲道:“你不舒服啊?”
  遲鈍的男人!鐘應伶恨不能手上有一把凶器當場宰了這個集無理、跋扈、幼稚及裝傻一流的男人,她到底招誰惹誰了?
  “都是你害的!被你這樣一鬧,我能舒服嗎?現在,你是要實踐吃飯的諾言呢,還是要直接讓我在這里气得飽飽的?我可沒多少時間陪你耗!”她的中午休息時間都過去一半了,而她的胃卻還空空如也,連眼前宣稱要當她“伙夫”的男人,手上卻不見有關“便當”之類的東西。
  “喔,對哦!被你一鬧我都忘了。”向乙威恍然大梧地拉過她的手往下走。
  到底是誰鬧誰啊?這世界還有天理嗎?
  鐘應伶任由他牽著她的手往下走,眼睛瞪著他的后腦勺,真是做賊的先喊捉賊!她終于体會到什么是啞口無言,懶得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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