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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深宮內院


  一名太監匆匆地從御書房走出,被皇帝召進宮的長孫義,一伸手就擋下對方的路,好奇地笑問:“小安子,你急著要赶廟會?”
  “國舅爺,您別拿小的開玩笑了,您明知道沒有皇上的吩咐,奴才哪儿也不能去。”請安之后,小安子苦笑。
  太監要出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怎么,你這是在埋怨嗎?”眸一轉,長孫義挑高了眉。
  赶忙搖著腦袋,小安子急呼呼地否認:“奴才不敢,讓皇上差遣使喚是奴才的榮幸,奴才絕對不敢埋怨,國舅爺別冤枉小的。”
  “你說我冤枉你,是說我是非不分羅?”盯著小安子漸漸蒼白的臉,長孫義環起雙臂質疑,嚇出小安子一身冷汗。
  “奴才……奴才……”頻頻冒著冷汗的小安子一時真答不上來。
  “長孫兄,別逗小安子玩了,皇上還在里頭等著你呢。”走出御書房的向云攸好笑地搖搖頭,替小安子解了圍。
  救星出現,小安子很明顯地松了口气。
  “沒別的事,奴才先告退。”不見長孫義有其他吩咐,小安子赶忙走人。
  見小安子遠去,向云攸才對長孫義道:“小安子好歹也是皇上身邊的人,你不覺得偶爾也該給他留點余地嗎?”
  只要進宮,長孫義一定會逗逗小安子,簡直是上了癮。
  “這你就不懂了,我玩他可是看得起他呢!”進御書房前,長孫義詭譎一笑,說得理面气壯,毫無愧疚之意。
  身分不夠的人,他還不玩哩。
  向云攸一歎,“你看得起他,他卻未必感激。”
  “那又如何?長孫義跨進御薔房,他從沒想要小安子的感激。
  “什么又如何?”皇帝好奇地問。
  和長孫義交換個眼神,向云攸有默契地道:“他的生活优閒自在,好奇京里最近在亂些什么事,問了卻又問那又如何。”
  “云攸,你在跟朕繞口令嗎?”皇帝揮揮袖,摒退御書房內的太監、宮女。
  “有趣、有趣。”一旁的都王爺笑了起來。
  “天方,什么事那么有趣?”皇帝的注意力立即被轉移。
  “皇兄,我是覺得他們的性格很有趣,一文一武搭配得天衣無縫,難怪你老召他們陪著進進出出,絕不怕無聊。”都王爺照實回答,嘴角猶挂著原有的笑意。
  “皇上、都王爺,我們該討論正事了。”向云攸輕咳,可不覺得自己有听見贊美。
  “沒錯,是該討論正事了,你們找我來到底有什么事?”長孫義亦有同感──他向來只愛玩人,不愛被人玩。
  “我們說的不算正事嗎?”都王爺無辜地望向皇帝。
  沒有意外的,皇帝回了句:“當然算。”
  喚了口气,向云攸只好道:“算也無妨,不過我們現在要討論的應該是衍的事,兩位是否還記得?”
  “當然記得。”皇帝和都王爺倒是十分有默契。
  “你們說的是,近日讓許多人煩惱的”──想起近日京城里,大小官都怕被平山王爺牽連、人人自危的可笑情況,長孫義抬高了眉。
  “就是這件事了。”皇帝道:“你們不覺得他走太久了?”
  “好像是有點久……”向云攸沉吟。
  衍离開宮中,好像也好几個月了。
  “若是我沒弄錯,是皇兄‘促成’的不是嗎?”都王爺向來只愛風花雪月,遇到這种沉悶的玩意,實在提不起勁來。
  “老實說,朕想要你們其中一個替朕微服出巡探訪民情,順便打听他的情況。”人到齊了,皇帝便有話直說,不再拐彎抹角。
  斷了訊息月余,他實在擔心衍的下落。
  “皇上屬意誰呢?”互望一眼,向云攸進一步探詢圣意。
  君命難違,無論皇上要誰微服出巡,他們都沒有抗拒的份,只看皇帝要誰去了。
  而新婚的向云攸,自然不希望自己會雀屏中選。
  否則,他就得請圣意回家說服小嬌妻讓他出遠門。妻子正在怀孕中,他也不希望在這個時候离開妻子身邊。
  “在你們之中,誰去最适合呢?”皇帝笑笑,不答反問。
  “皇上的意思是?”長孫義在心中盤算著。
  “朕不勉強誰,所以由你們自己決定,”皇帝將問題推了出去。
  長途跋涉還得找人多累哪,長孫義想到這些就實在沒興趣出遠門;向云攸又得顧及家里怀孕的小嬌妻,所以──
  “喂喂,你們都看著我干嘛?”頻頻打呵欠的都王爺,成為其他人的焦點,精神霎時好了起來,感覺不太對勁。
  皇帝笑而不語,其他兩人的表情可詭譎了。
  孤家寡人的都王爺,顯然是這次出遠門最适合的人選。
   
         ☆        ☆        ☆
   
  愈走愈往荒郊野岭去,柯夜心的腳步不禁遲疑地減緩。
  終于,她小跑步追上一個勁儿往前直走的月衍,拉住他的手臂問道:“月大哥,我們今晚不投宿客棧嗎?”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再往前走,他們就真的得露宿郊外,以天為被、以地為枕了。對象是他,她想來可不覺有半點浪漫。
  夜露涼涼,她哪能露宿野外,就這樣熬過一整晚呢?
  “月大哥,你听到我在說話沒有?”見他沒有回應,她不禁搖晃他的手臂。
  這一路上他都只顧著往前走,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忘了她的存在,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她腿酸叫他停下好几回,他卻完全不曾听見。要不是她費盡吃奶力气,拼小命赶上他的步伐,早不知被他甩在多老遠的地方。
  “你說什么?”因為她的搖晃,月衍的注意力才被拉回了些。
  “我說你很過分耶!”嘟起小嘴,她實在很不滿意自己被忽略,而且還忽略了大半天。就算是想事情,也不用花那么久的時間吧。
  月衍低頭望著她,立即皺起眉頭,狐疑地問:“我哪里過分了?”他不記得自己有打她、掐她還是欺負她。
  他确信自己──沒有對她做出任何事。
  “你都沒有在听我說話,就是很不禮貌的行為,難道還不算過分?”她單手叉腰,一手指著他的鼻頭,理直气壯地指控。
  “你煩死了,我有什么義務要听你說話?”他冷哼,根本難以理解她的指控。
  “誰說沒有?”她生气了,气呼呼地道:“你沒听過什么叫同舟共濟嗎?好歹我們現在也算是同一路的人,得互相照應,你當然有義務要听我說話啦!”
  管它有沒有道理,她就是這樣瞎掰定了。
  “互相照應?”他笑了出來,笑得無比冷酷,難掩嘲諷。
  這一路上是她硬要跟著他,他從來就不想和她“同舟共濟”;要說照應,也只有他在照應她的份,她對他又何曾超過任何作用?她只會花他的錢猛吃,拼命拖慢他的腳步而已。
  “干嘛,我說得不對嗎?”被他一看,她倒有些心虛。
  “你剛才到底想說什么?”不想和她爭論,月衍干脆跳回正題。
  “還說哩,不就問你我們今晚是不是不投宿客棧?”她沒好气地道,沒忘記悄悄補上兩句:“就知道你沒在听我說話,沒禮貌的家伙!”
  沒管她過于大聲的自言自語,月衍這時才往四周望去,打量起他們所在的環境。只顧著想事情、往前走,他也不知自己何時走到這荒郊野岭。
  “怎么了?”看他愣了半晌,她忍不住詢問。
  “沒什么,我想我們是沒客棧住了,就隨便找個地方窩一晚吧。”收回心思,他倒不是很介意得露宿野外之事。
  “我不要!”她想都沒想就大聲抗議。
  一你不要?”何時輪到她作決定了。
  “對,我才不要像畜生一樣窩在草叢里呢!”她嚴重抗拒。
  酷酷地白她一眼,月衍告訴她:
  “不要,那你就自力更生,別再跟著我了。”若能就此甩掉她,真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
  “你什么意思?”她惊慌了,就怕被他撇下。
  “你慢慢想吧!”丟下她往前走,月衍頭也不回地离去。
  柯夜心呆住了,就這么呆在原地望著他走遠。
  他……真的丟下她走了。
   
         ☆        ☆        ☆
   
  一個時辰后。
  不甘不愿的月衍還是回頭了,而她當真一步都沒有再動過。
  她不是他的責任,絕對不是!他十分懊惱自己回頭的舉動,不管怎么想,她都跟他毫無牽扯;為什么他就是不能趁此大好机會,甩掉她換來從此以后的逍遙快活,不用再帶著一個跟屁虫在后頭多美好!
  抱著膝蹲在地上,柯夜心簡直像一塊僵化的石頭。
  “喂,站起來。”他沒蹲下去,只用腳碰了碰她的身体。
  仰起頭,柯夜心以怨懟的眼神望著他。
  “干嘛?”他不太情愿地哼了聲。
  她張開唇,咕噥了些聲音。
  “什么?”他根本听不到她在說些什么。
  “我……嗚……”白他一眼,她又再發出含糊的聲音。
  “你說什么?”
  “唔……”調回視線,她一個勁儿盯著地上。
  耐性缺缺的月衍,一把扯起她的衣領,瞪視著她的臉問:“有什么話就說清楚,不要支支吾吾半天,你是說給鬼听的嗎?”
  沉默几秒后,她可怜兮兮地瞅著月衍。
  “我腳麻了。”
  “呃?”
  “我腳麻了啦。”委屈的淚水浮上她的眼眶,直直落入他的黑瞳里。
  因為腳麻,她連站都站不起來,可以想見她在原地蹲了多久。
  月衍愣愣地望著她,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覺得好气又好笑。
  被他提著衣領,她的眼神极其無辜,模樣就像只被逮住的小雞般無助。緩緩將她放到地上,他也陪她蹲了下去。
  “你本來不想回來找我的對不對?”她突然問道。
  月衍毫不猶豫地點頭,他本來是如此打算就此和她分道揚鑣沒錯。
  “那你為什么又回來?”她沒有追上去,就是在賭他會不會回來找她。
  等了一個時辰,她差點要絕望了。
  幸好他老兄尚未泯滅人性,沒有當真丟下她一個女人,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否則,一個人被丟在這荒郊野外,她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這個時辰里,龐大的孤獨感朝她侵襲而來,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空虛失落,眼淚差點就劈哩啪啦掉下來。
  對向來堅強的柯夜心而言,那体會是新鮮得恐怖。
  她從不知道孤獨是如此可怕的感受。
  月衍被她這句話問倒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回頭。
  “我回來看你被野獸咬走了沒有,不行嗎?”這是他勉強能找出來的借口。
  “你還真坏心。”她睨著他,不高興地道:“看我還杵在這里,你一定很不開心對吧?”他肯定希望她被財狠虎豹吞了,省得增添他麻煩。
  “我沒這么說。”他也沒這么想。
  想到還得滿山去找她的尸骸,那感覺說有多差勁就有多差勁。
  “你寫在臉上了,不用多說。”她賭气地道。
  是這樣嗎?看見他游移的眼神,她不禁有點怀疑。
  沒有理會她,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她的腿,淡淡地問:“腳好些了嗎?”沒等她回答,他伸出手隔著衣服替她揉了揉小腿。
  “你”──
  柯夜心有些震惊,不想大喊男女授受不親,卻猛地想起她從未顧忌過這個。但是,從來沒人碰過她的腿,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走不動了是嗎?”像是在對自己說話,月衍說著就將她攔腰抱起。
  “啊”──身体一騰空,她不禁輕呼出聲,雙手嚇得迅速攀住他的身体。
  “你要用走的?”月衍低頭問著怀中的她。
  要是她能走,他就不用抱她了。
  “不要!”柯夜心本能地快速搖頭。
  她的雙腿早就走酸了,才沒笨到放棄比較舒服的選擇。別說這里是荒郊野外,這方圓百里也沒半個認識她的人,娘親和哥哥們又不在,她哪會去管什么禮俗教養。
  瞥她一眼,月衍沒說什么就往前走。他要去找今晚落腳的地方。
  不再矜持的柯夜心將頭埋進他胸口,听著他沉穩的心跳聲,累慘的她就這么緩緩睡去。
  混沌中,她發現自己很喜歡這种踏實的感覺……
  若能一輩子賴在這個港口,也不錯是不?
   
         ☆        ☆        ☆
   
  烤肉的香味溢散,撩撥沉睡中的柯夜心。
  動動鼻子之后,她漸漸醒來。
  張開眼,她揉了揉眼皮往四處張望,打量一下自己身處的破廟后,視線最后落在蹲在破廟門口烤野鳥的月衍身上。
  昨晚她在他的怀里睡著了,顯然他找到這間破廟作為栖身之所。
  “醒了?”試了試烤鳥的熱度,月衍朝她望來。
  點點頭,她仍是睡眼惺松的模樣。
  “你在烤什么東西?好香喔……”向來以解決民生問題為第一的柯夜心,注意力很快就被食物所吸引,立即半爬半拖著身体朝他移動。
  “鳥。”收回視線,他的回答很簡短。
  “可以吃了嗎?”精神一來,她几乎全醒了。
  “可以吃了。”黑眸一轉,半蹲跪的月衍故意道:“可是沒你的份。”
  “為什么?”她立即跳起來,大聲抗議。
  開玩笑,她的肚子早餓翻了,沒喂點吃的東西進去哪行!
  “因為”──瞥她一眼,月衍冷冷地道:“這是我打的鳥,是我的食物;你要吃東西,自己去想辦法。”自己的食物自己張羅,多么天經地義的道理。
  無疑地,他是故意在刁難她,就看她有什么辦法。
  “自己想辦法──難道你要我去捉鳥?”她不敢相信地大叫。從小就嬌生慣養,只管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她哪會捉野鳥?
  他烤了三雙野鳥,竟然小气得連一只都不讓她吃!
  “是又如何?”想來也沒什么不對,他沒有義務管她死活、又要管她三頓溫飽?壓根儿就沒這個道理,她是該學著自力更生。
  万一他有個意外……她總能照料自己。
  “自己捕鳥就自己捕鳥,我就不信捉不到半只笨鳥。”看見他輕視的眼神,擺明認為她連一只麻雀也捉不到,她當場豁了出去,想也沒想就往外沖。
  “也只有笨鳥才有可能被你捉到。”看著她沖出廟門的背影,月衍不禁搖頭輕歎,實在對她一點信心也沒有。
  還是把鳥烤好,等她回來吃好了。
   
         ☆        ☆        ☆
   
  過了會儿,月衍突然有极不太對勁的感覺。
  猶豫几秒,他立即丟下烤野鳥,起身往外頭走去。
  “柯夜心!你在哪里”──遍尋不著她的身影,他開始拉開喉嚨喊人。
  可是,他沒有听到半點回應的聲音。月衍開始隱隱地感到不安,那丫頭該不會遇到凶禽猛獸,真的被叨走了吧?
  加速搜尋的腳步,他甚至攀上樹頭四處遠眺。
  隱隱地,他似乎听到流水聲,想了想便朝聲源處飛馳而去。
  不久,他發現一條小溪,躍至高岩往下觀望。
  “救命……咳……”失足落水的柯夜心,看見月衍在高處的身影簡直喜出望外。她以狗爬式的姿勢在水中掙扎著,試著引起他的注意力。
  想求救,偏偏嗆了好几口水,她實在發不出什么聲音。
  她不行了……
  當真天要亡她?救星近在眼前,她卻求不來……手腳早已無力發軟,她再也撐不下去,在昏迷前,她朝他絕望地投去一瞥,就這么沉入水底。
  終于,月衍還是發現了她,立即躍下高岩,入水將她提了上來。
  很快地,他們已經在陸地上。
  “夜心,醒醒……”拍了拍她的臉頰,月衍試著喚醒昏迷的她。
  然而,她的臉色死白,仍舊毫無動靜。伸了兩只手指擺在她鼻孔前頭,發現她已完全沒有鼻息,月衍的臉跟著刷白。只考慮一秒,他便將怀中的她平放在地上,以內力將積水逼出來,直到她的呼吸順暢為止。
  好不容易她終于能重新呼吸,月衍才松了一大口气。
  “咳咳……咳……”吐了几口水,她開始猛咳。月衍將她扶起來,輕拍她的背,試著讓她舒服一點。好一會后,她卻劇烈地發起抖。
  臉一沉,月衍將她橫身抱起,飛步直往破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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