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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誰?”夜闌人靜的深夜里,正擁著羽衣入睡的聶少商忽然覺得房內涌入一股冷空气,他坐起身,警覺地盯著床尾的一條人影。
  “羽衣的朋友,莫然。”站在床尾的莫然冷眼看著聶少商連忙將熟睡的羽衣護在身后。
  “莫然?你是小莫?”聶少商用毯子蓋好羽衣后,就著微弱的光線瞧見了莫然頭頂上那綹白發,明顯地松了口气。
  “我和你不熟,少叫得這么親熱。”莫然不客气地拒絕他的攀親搭故。
  “你是怎么進來的?”他輕手輕腳地下床,卻依舊護衛在羽衣身旁。
  莫然撇撇嘴角,朝他勾了勾手指,“我怎么進來的不重要,別吵醒羽衣,我有話要對你說。”“這种時間找我有事?”聶少商看看手表,凌晨兩點。這個小朋友有在夜半拜訪陌生人的癖好嗎?
  “廢話,沒事的話我會不睡覺大半夜地來找你聊天啊?”莫然不屑地撥了撥他的白發,這家伙以為他很喜歡在半夜串人家的門子啊?
  “我們到外面談。”聶少商拿了件外衣披在身上,穿好鞋便率先走出房門外。
  可是莫然沒有跟出來,呆站在床邊動也不動,只是一徑地瞧著熟睡的羽衣。
  聶少商沒見他出來,又走回房內,“小朋友,偷看別人的心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他雙手環胸,忍不住出聲打斷莫然偷窺的舉動。
  “啊?”莫然怔怔地回神,語帶惊訝地問:“你怎么知道我在看她的心?”“羽衣告訴過我你的特殊絕技。”聶少商笑道,伸手一捉,便將他拎出房外。
  “這個笨女人就是不懂得守口。”第一次被人用這种方法請出來,莫然態度不善地甩開他的手。“請不要如此稱呼她,謝謝。”聶少商口气依舊謙躬溫文,頗有耐心地對待他。
  莫然留心著他類似笑面虎的表情,清了清喉嚨后說出來意,“我來是想告訴你,這陣子你最好將羽衣藏好,外頭風聲很緊,听說洛貝塔的高手已經傾巢而出,他們的目標是羽衣。”“洛貝塔要羽衣的原因是什么?”聶少商沒有怠慢客人,他點亮屋內的燈,泡了壺香馥的熱茶,安坐在椅上。
  “那老頭惡事做盡了,怕死后會下地獄,要羽衣的原因是想從她身上套出天堂的路線,免得死后跑錯方向,他想先上天堂占位子。”莫然譏笑道,也不管什么禮儀,一屁股就坐下大口喝著聶少商泡好的茶。
  “將羽衣關了這么多年就為了這可笑的理由?”聶少商帶笑地看著他孩子气的舉動。
  “那可是他人生的目的。”那老頭怕死了閻羅王會在他死后找上他,因此在羽衣身上做遍了各种研究,想查出上天堂的辦法,花了大半輩子還不肯放棄,真是呆子一個。
  “他派了多少人來找羽衣?”看著熱茶裊裊而上的輕煙,聶少商盤算著該如何加強居家的保全來維護羽衣的安全。
  “不少,据說洛貝塔還派了個高手中的高手來找她,我正在打探這位高手是何方神圣,在我還沒料理好那位高手前,你得把你的女人給管好,別出任何差錯。”莫然擱下杯子一臉正經地吩咐。除了他,研究所里還有所謂的高手?羽衣搶走了通緝犯第一名的位置也就算了,現在又是哪一個人敢奪走第一高手的名號?他一定要查清楚把位置搶回來。
  “我會盡量不讓羽衣到外頭去,她在我這里會很安全的,你大可放心。”聶少商傾身再為他倒了一杯茶,好讓他透露更多洛貝塔研究所的秘聞。
  “這還不夠,不要低估洛貝塔研究所的人,對我們來說,要捉走她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像我,剛才我就可以無聲無息地帶走羽衣,而你會在一覺到天亮后才發現她失蹤了。”莫然對他不具信心,而且很輕視他的保護能力。
  “你有什么建議嗎?”聶少商想到羽衣曾說他是天才,于是合作地征詢他寶貴的意見。
  莫然眼珠子轉了轉,搔著下巴開口,“換個地方住,去鄉下、去深山野岭都可以,最好是到那种沒有人煙的地方,少一個人見到她就少一個危机。”“羽衣這兩天人不太舒服,等她好些了我就帶她走,我還有其它地方可去。”聶少商斟酌著,這兩天羽衣的身体總是忽冷忽熱的,又查不出有生病的跡象,他不敢貿然帶她离開。
  “很好,我必須告訴你,洛貝塔是個不擇手段的老頭,他可以犧牲所有的人也要得到羽衣,羽衣如果被他捉回去了,她不可能再有机會出來。”莫然悲觀地對他示警。洛貝塔八成會為羽衣打造個全新的牢房,然后再派一大堆守衛看守她。
  聶少商的目光也嚴肅了起來,“我也是個不擇手段的男人,除了老天外,輪不到任何人來和我搶羽衣。”若是天意不可違,他仍可接受,但若是其它的人想爭奪羽衣,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好強悍哪!”莫然看見他眼底的決心不禁拍手叫好,而后又憂心忡忡地開口,“可是我還要給你一個忠告。”“請說。”“別讓羽衣接近教堂,最好是連看也不要讓她看。”他以命令的語气說道。
  “為什么?”“剛才我看她的心時,讀到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一點也不像原本那單純的她。”莫然搖著頭回想,不安地搓著手臂。
  “這与教堂有何干系?”聶少商不明白個中緣由。
  “她的心會亂是教堂引起的。你說,你是不是曾帶她出去見過教堂?”“你怎么知道?”太准了吧,這家伙又偷讀他的心了?
  “她連作夢都在想著那間教堂,一進入她的心就像進了間教堂,有好多跟她一樣長了翅膀的人在朝她招手,還有七彩的光圍繞著她,要不是你出聲叫我,我差點就迷失在她的心里出不來。”羽衣的心有著強大的引力,那种宁靜祥和會使人想停留,他一進入后想脫身都來不及,還好這個男人把他拉出來。
  “這代表什么意思?”聶少商的神經不覺緊繃了,許久不曾出現的不安感再度涌上。
  “雖然很模糊,但我有种直覺,她就快想起過去的記憶了。”莫然搔了搔他的白發,不忍地說出很可能就快成真的事實。
  聶少商不知自己閉气了多久,當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時,出乎意料的,竟是一副認命的表情。“那是遲早的事,總會有這么一天的。”“也許她會因此而离開我們。”莫然又進一步提醒道。以他不曾出錯的直覺判斷,這次的成真率應該也是百分之百。
  “她不會离開我。”聶少商也知道他和羽衣的感情建构在岌岌可危的基石上,但他還是選擇相信她的話。
  “我說過是直覺。我問你,她在見過教堂后有沒有什么异樣?”“异樣?”聶少商挑著眉峰回想這几天以來羽衣的行為。
  “有是吧?”莫然邊問邊看他,兩只眼珠子不安分地瞟向他的心房,想藉此更加了解是哪些异樣。
  “前天從外面回來后她的行為的确是變得有點怪……”聶少商猶在沉思,沒察覺有人正利用自己的能力与他在想同一件事。
  “怪?你指的是她和你上床?”莫然笑笑地投給他一顆炸彈。
  “小朋友,請得到我允許后再看我的心,不要再做這种類似小偷的行為可以嗎?”聶少商板著俊臉斥道,一而再、再而三地偷看,這個小朋友就不懂得收斂嗎?
  “習慣嘛,你又沒設防。”莫然無辜地摳著臉頰。
  “你還未成年,不該看的請不要看。”他再不敢對這位小朋友掉以輕心了,被全看光了他還有隱私嗎?“我又沒全程收看。”現在他想看也看不到了,聶少商把心關得緊緊的,除了看到怒火還是怒火。
  “把你的話題重心擺在羽衣的身上,別扯遠了。”“我的重心是在羽衣的身上。你大概還不知道你自己對羽衣而言有多重要,也有多令她困扰和痛苦吧?若不是為了羽衣,我又何必跟你囉唆?”要不是剛才看出了羽衣不為人知的心傷,他以為他愛管他們情人間的閒事啊?
  “我會令她痛苦?”聶少商万万沒想到他會這么說。
  “她舍不得离開你,因此不愿意想起過去,可是愈是壓抑,也就愈令她痛苦。”既然看光了羽衣的心,莫然覺得有必要說出好友不愿讓人知道的苦楚。
  聶少商掉過頭喘息著,啞著嗓子艱辛地開口,“我從不想讓她痛苦,如果她想起來會讓她好過些的話,我情愿她想起一切。”“裝偉大啊?她想起來就回天堂去了,換你痛苦,你以為她會好過嗎?”莫然拍桌叫道。就這樣讓她走?他以為羽衣舍不得的是什么?
  “不然能怎么辦?我又不能抹去她的記憶,也無力去阻止什么,只能慢慢地等待結果,并尊重她的選擇。”他閉上眼万念俱灰地說,再也想不出其它的方法,只能隨命運搖擺。
  莫然鄙視他的作法,坐在他面前看著他沮喪的表情,“真搞不懂你們這些成年人,變來變去又想讓來讓去,個個爭著想委屈自己,沒一個有智能的。”“你還小,以后當你遇上愛情時,你就會明白了。”聶少商收好自己的心情,有風度地抬起頭微笑。
  “愛情?那也得要有個具智商的女人出現才行。”他可不認為天底下有哪個女人能有他這种頭腦。
  “万物相生相克,總有一天會輪到你的。”不渴求愛情的他不也碰到了羽衣?相信命運也會安排一個對象給這小子的。
  “無聊,我走了,把羽衣保護好,她被捉回去我就不饒你。”莫然听不下他的嘮叨,撂下話后就打開落地窗往陽台走去。
  聶少商緊跟在他的身后,“我知道,我會向她轉達你的關心。”“誰要那個笨女人知道?”莫然白了他一眼,躍上陽台的欄杆后便縱身往下跳。
  雖然早就見識過他的能耐,但聶少商還是不能苟同莫然這种特殊的离去法,他搖搖頭關上門,熄了燈火后,又踱回房內。
  “你去哪儿了?”他一回房就看到羽衣坐在床上揉著眼睛。
  “窗子沒關,我去把它關好,繼續睡。”他脫下外衣,躺回羽衣的身邊。
  “少商,我作了個夢。”羽衣失了睡意,翻身趴在他的身上。
  “什么樣的夢?”“很溫暖、很親切的夢,有好多美麗的羽毛和光芒,可惜這個夢好短暫,不然我真的不想從夢中醒來。”羽衣漾著笑回想,心還停留在夢境里頭。
  聶少商輕柔地拍著她的背,“你的夢中有我嗎?”“我沒見到你……”她歉然的俯身吻著他的唇。
  “羽衣,你……有事瞞著我嗎?”聶少商有一下沒一下的吻著她。
  “我瞞著你什么?”羽衣止住了吻,睜著水亮的大眼看他。
  “你這兩天有些怪。”“只是身体不舒服……”她說出了一半的實話,又窩回他的胸前。
  沉默了很久,聶少商又問:“羽衣,你希望我永遠陪在你身邊嗎?”“當然希望。”她將手遞至他的掌心,与他相握。
  “不要做勉強自己的事,我不要你痛苦。”聶少商握緊了她的手。听了小莫說的話后,他才知道羽衣為了維系這份感情付出了什么,他再不要見到那樣的她。
  “我沒有,我正极力在避免會勉強我的事發生。”羽衣靜靜俯在他的胸前。离開他才是最勉強她的事。
  “答應我,如果你想起了回家的路,告訴我一聲,想走的話我會讓你走的,把我忘了,然后你就可以放心的离開。”捧起她的臉,他逼自己說出這番話,倘若他們兩人注定要有一個人承擔心碎,他不要那個人是她。
  羽衣臉色瞬間轉白,惶惶然地起身并搖頭,淚水一顆顆地躍出眼眶,“我不要……
  我不要离開你,沒有你我哪儿都不去。”“答應我?”他坐起來拉著她的雙臂,要她保證。
  “我不要——”羽衣揮開他的手.死命地環住他的頸,怎么也不肯离開他。
  聶少商強力地以唇封住她的唇阻止她說話。她的眼淚划過他的臉,像把利刃,一吋吋地將他的心割裂。
  “我們不會分開,不會分開……”羽衣嗚咽地哭倒在他怀里,像怕會失去他般的緊緊抱住他不肯松手,不停地對他重复。
  聶少商無語地望著天花板,覺得羽衣留在他臉頰上的淚,彷佛是替代他蓄在眼眶未流出的淚水。他緊擁著她,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么。
  因為時間就快到了。
  “羽衣,停下來,你已經走了一個早上了。”“我沒有辦法,不走走我受不了。”羽衣踩著急躁的步伐,一遍遍在廳內來回踱步,一步比一步沉重,一步比一步更艱難。
  “你是怎么了?一整個早上焦躁不安的,這兩天你吃得少連水也很少喝,是病了嗎?”聶少商攔住她,手掌放在她的額際,一顆心被她的步伐踩得紊亂,不知如何是好。
  “我沒病,不想吃東西,也吃不下。”狂烈的熱气在她体內熊熊燒灼著,使她全身疼痛,她靠在他身上希望他為她解熱,但只覺得更加煩躁,絲毫無法減輕她的痛苦,于是她又推開他。
  “你的額頭有點熱,去睡個覺好嗎?”聶少商柔聲勸道,扶著她的腰想帶她回房,但她卻立著不動。
  羽衣抬起頭定定地注視他,眼神异樣晶亮,像池瀲瀲的水澤,“少商,我想出去。”“好吧,你可以在欄杆上玩特技。”他以為羽衣是想到高處坐坐,于是一口應允下來。
  “我不要爬欄杆,我要出去!”她的聲音驟然變得高亢,兩手緊緊捉著他的衣袖。
  “羽衣,小莫曾經來找過我,他說洛貝塔研究所的人已經傾全力在外頭找你,听小莫說這次他們派出了高手,我不能冒險讓你出去。”聶少商低下身子溫言軟語地對她說明,有過小莫的警告后,他不能冒任何風險。
  “我只要去一個地方,帶我去那個叫作教堂的地方好嗎?”羽衣不再煩躁,語調冷靜、清清楚楚地說。
  “教堂?你想起了什么?”聶少商臉色變得灰白,一股戰栗襲向他的腦際。
  “不知道,我的腦海里有個聲音一直在呼喚我,不管我怎么掩住耳朵它都停不下來。我的身体好難受、翅膀好痛,我想我去了那個地方后就不會這么痛苦了。”羽衣兩手環緊自已,藏在背部的翅膀像被燒紅的鐵塊般,深深烙在她的血肉里,痛得她几乎失去所有知覺。
  “忍著點,現在你出去的話很容易泄漏行蹤,我先帶你去山上的別墅住一陣子,那里很清幽少有人煙,等過陣子我再帶你上教堂。”他拍撫著她的背脊試著減輕她的痛楚。眼前的情勢不容許羽衣在外頭露面,一個不小心被研究所的人找上了就完了。
  “你不懂,我快無法忍耐了。幫幫我,別讓我听見那個聲音,我不要想起來,我不走,我不要离開你。”羽衣掩住雙耳,想把那扰人的聲音逐出腦海外。
  聶少商的手凍結在她身后,他持穩著气息問她:“但如果你到教堂后,反而把所有的事都想起來了呢?”雖早就已經設想到這一點,但他仍是要問。
  他的話令羽衣惊悚,“那我不去了,不去……”她口中喃喃重复,卻又痛彎了身跪伏在地上。
  “羽衣,你怎么了?”聶少商慌亂地跪在她身旁扶住她,看著豆大的汗珠由她額際一顆顆滴落。
  “好痛……”臉龐和著淚水与汗水,她咬緊了牙關回道。
  “哪里痛?你別嚇我。”他慌了手腳,除了摟住她、為她拭汗之外,他實在無能為力。
  “回來,我不許你們出來……”羽衣朝身后叫著,背后那雙羽翅已經不听從的翻拍而出,張張闔闔地拍動著。
  “你的翅膀?”聶少商瞪著她那比以前更加洁白的翅膀,覺得它們似乎有些改變,變得更加碩大和丰盈。
  “幫我把它們壓回去,我不要用它們。”羽衣催促著聶少商,自己強拉下一邊的羽翅,硬要將它塞回身体里。
  看著她額際的汗水和眉宇間的潰痛,他的眼神漸漸變冷,由不愿的心情換作不舍,他不要他的天使為他折翼,不要她強自忍痛低低哀鳴,他要的是她那花朵般的笑容。
  “羽衣,你听我說,不要忍耐了,這樣你會更痛苦,我現在就帶你去教堂。”他抬正她的頭,決絕地說。
  “我不要去,我不走!”羽衣知道他在想什么,聲聲吶喊。
  “你不會走,你忘了自己說過,即使你知道了回家的路,你也不會雜開我嗎?我相信你,我們先去解除你的痛苦好嗎?”聶少商好言謊騙,將自己的心灰掩藏在眼瞼后。
  “不要,你也說過身不由己,如果我去了之后就回不來怎么辦?”羽衣不從,她失去神采的眼睛盛滿絕望和悸怕。
  聶少商執起她的手牢牢握著,“我會牢牢抓住你的手,守著你不讓你离開,就像這樣。”“你保證會握牢我不會放手?”羽衣仍然不信,還是一臉的遲疑。
  “我保證。”聶少商將她的手貼在心窩上,深深地將她摟抱,心痛地吻著她失色的唇。
  羽衣熱烈地吻著他,而后悲切地囑咐,“不管發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放開我的手,絕對不可以,你知道嗎?”“我不會放開你的,你先把翅膀收起來,我們去找教堂。”他沉沉地點頭,抱起她站穩。
  羽衣沮喪地垂下頭,“我收不起來。”她根本就控制不了那雙不听使喚的翅膀。
  “沒關系,這樣別人就不會看到了。”聶少商取來厚重的外袍綿密地將她的雙翅蓋住。
  他帶她走出家門口,發現車鑰匙忘了帶,便讓羽衣在門口等候,又折回屋內去取。
  當他拿起鑰匙轉過身時,驀然看見屋內那盆一直恣意盛開的曇花竟緩緩落下一片花瓣,花瓣落至地上后迅速枯萎,化為空气不留痕跡。
         ※        ※         ※
  抵達公園后,聶少商攙扶著羽衣走過廣闊的草坪,穿過濃密的樹林后,教堂聳立在眼前。
  一群飛鳥從天而降,朝著羽衣飛來,環繞在她身旁。
  “那些鴿子又來找你了。”聶少商因飛鴿掀起的風而瞇起了眼,試著想赶走礙路的飛鳥。
  “走開,不要跟我說這些,我不想听。”羽衣一手捂著耳朵對鴿群叫道,一手不停地揮舞,想驅离停在她身上的鴿子。
  “你听得懂?”聶少商轉過頭看她,耳邊除了鴿子咕嚕咕嚕的叫聲外.他什么也沒听見。“它們一直叫我回家。叫它們走,我不要回家。”羽衣將臉埋在他的怀里。
  “進去里面。”聶少商飛快地拉著她跑向教堂,拉開沉重的大門推她進去。
  將鴿子隔絕在門外后,他看見鴿群猶不死心的在窗外敲打透明的玻璃,于是牽起羽衣的手朝圣壇走去。“好象沒人在的樣子。”“少商,他們也是天使?”羽衣愕然地指著圣壇上方排列在圣像旁的天使雕像。
  “對……那是十二門徒。”聶少商看了一會儿,想起書上寫的名稱。
  “他們變成石頭了……”“不是,那只是雕像,他們沒有變成石頭。”聶少商牽著她的手再往前走。
  “少商,我的耳朵不吵了,反而听到一种歌聲,好美、好熟悉的歌聲,你听見了嗎?”她走到一半便停住了腳步,揚起頭問他。
  “我沒听見什么歌聲。”聶少商皺著眉回道。
  “好奇怪,翅膀也不痛了。”她輕輕挪動大衣下的雙翅,不再覺得有那种火燒般的感覺。
  “舒服多了嗎?”他拉緊她的外衣,怕她的翅膀會暴露在外。
  “嗯,很平靜也很舒服,不再那么燥熱疼痛了。”羽衣面頰瑩亮,一种釋放的感覺平复了她身体上的痛苦。
  聶少商抬起手触著她的額、她的面容,“那就好,你的臉色好多了,額頭也不熱了。”“少商,他在對我說話。”羽衣眼神轉向了一尊高聳的雕像。
  “他?他是誰?”聶少商隨著她的視線看去,卻沒見著半個人影。
  “天使長,百迦列。”她清楚地指著其中一尊天使說道,語气里沒有半點猶疑。
  “你認得他?他說什么?”她當初連一個天使也認不得,如今反常的舉止令他不安极了。
  “他很生气,他說我早就應該回去,而不應該逗留在人間這么久。”羽衣看著雕像,默默地接受那無聲的責備。
  “他還說了什么?”聶少商困難地吞咽,又吐出另一個問題。
  “他說……時間到了。”羽衣收回眼神直直地望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你……想起回家的路了?”他不自覺地握緊她的手,緊張地問。
  “踏進這里不久后,我就把所有的事都想起來了,回家的路在那里。”羽衣眼底沒有惊慌,适然安詳地指著上頭陽光穿透的玻璃屋頂。
  “羽衣……”聶少商像個等待判刑的男人,提著心不能自主地等待她開口。
  “可是我不走,我不回去天堂,我要留下來,我要留在你的身邊,你答應過我不會放開我的,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延續到來生。”她真摯地看著他黑亮的眼瞳,如花瓣的唇綻放出一朵他愛戀的笑。
  “對,我答應過你。”聶少商激動地擁著她,覺得自己快死的心在她的笑容中又活了過來。
  “我不做天使,我要留在人間做你永遠的情人。”也許天堂有殷殷呼喚她回家的親人,也許在那個樂園里她永遠不會再有歡樂以外的情緒,可是留在他的身邊她會擁有永生不變的情愛,那是無可取代的,而且是天堂上絕對沒有的。
  “好。”聶少商虔誠地將他的天使抱在怀中,滿心喜悅。
  羽衣拉拉他的手,“走,我們去告訴他。”“告訴誰?”他看了看空無一人的教堂。
  “百迦列天使長,我要他將我除權,再不要當天使。”她笑得璀璨,心中再無陰霾。“好,我們向他說清楚。”聶少商微笑地低下頭吻她,拉著她的手一同爬上高聳的石雕基座。
  “你們……你們在做什么?快下來!”一個老邁的聲音由他們的下方傳來。
  “他是誰?”羽衣側轉過頭問。
  “可能是這間教堂的神父,我去和他說說。”聶少商打量了喊話人的穿著后回道,想放開她的手下去對他說明。
  “不要,千万不要放開你的手。”羽衣慌張地看看百迦列的臉孔,又緊位著聶少商的手不放。
  “快下來,你們听到了沒有?”神父气坏地在下頭嚷著。
  “我只是下去一會儿,你別擔心。”聶少商緩緩松開她的手,笑著安慰道。
  “少商不要……”羽衣無助地看著他們緊連的手慢慢分開。
  “我很快就回來。”聶少商跳下雕像的基座,轉身走向神父。“神父,我們只是想看看那尊雕像……神父?神父,你還好嗎?”他看見神父的面孔由气憤快速轉變成惊駭,不由得問道。
  “她……她有翅膀……”神父顫抖地指著站在雕像旁的羽衣,嚇得跌坐在地,繼而爬著逃出教堂外。
  聶少商打過頭,赫然發現羽衣早已脫去外套,一雙翅膀在她身后有力地拍振著。
  “羽衣?你怎么把翅膀——”“我說過不能松手的。”羽衣的淚落了下來,翅膀不斷地拍飛,使她的兩腳离了地。
  “羽衣,你回來,快回來”聶少商倉皇地朝她奔去,心底既惊且怕。
  “我沒有辨法……”她凄涼地喊道,身后的雙翅早不听使喚,一心要朝上飛。
  “找到你了。”一抹人影在羽衣緩緩上升時突然飛掠而至,強將她制在空中。“曼婷?”羽衣眨掉淚水看清了阻止她的好友。
  “跟我回去。”曲曼婷張著充滿血絲的眼,語調顫抖地說。
  “曼婷,你怎么了?”羽衣看著她可怕的表情,心底有些慌亂。
  曲曼婷一手握住她的腰際,一手捉緊了她的雙手。“跟我走,回去洛貝塔那里。”“不行,我不能去,放開我。”羽衣掙扎不開,含淚對聶少商求救,“少商……”“放開她!”聶少商在下頭嘶聲大喊,一邊忙著爬上雕像的基座。
  “對不起,我是被逼的,請你原諒我。”曲曼婷松開了一只手,往她的后頸敲了一記,然后帶著昏迷的她消失在教堂的高處。
  “羽衣——”聶少商痛苦嘶叫,陣陣回音響徹了空蕩的教堂。
  一片洁白的羽毛自空中緩緩飄下,他淌著淚伸手接住。當羽毛触及他的掌心,馬上就像他屋里那片曇花花瓣一般,迅速化為空气,灰飛煙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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