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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達夫,眼睛看我好嗎?”高仲苑臉部神經隱隱抽動,趴在桌上對那個不肯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的老板嚷道。
  辦公室里一片冷寂,背對著高仲苑的衛達夫沒听見他的話,兩眼直直望著辦公室外令他著迷的女人。
  高仲苑再也坐不住,站在桌前對衛達夫呼喚著,“我說,回神啦。”
  衛達夫全心全意地看著玻璃窗外的女秘書,心神已脫离軀体,絲毫不理會高仲苑。
  “老板,你在家嗎?”高仲苑再次高聲叫道。
  衛達夫對周遭的事物視而不見、听而不聞,意亂情迷地瞅著女秘書俏麗柔婉的臉龐,愈看愈覺得她的气韻是增一分有余,損一分不足。她像是一幅圖畫,靜靜流動著挑人心弦的神態,恍若似曾相識,讓他不能自制,也不愿停止欣賞她。
  “衛達夫先生,你家失火了!”高仲苑的火气在肚內悶燒了起來,他忍不住拉起衛達夫的雙耳大吼。“什么事?”衛達夫終于被他的聲音吵醒了,他頭也沒回,只用一道不滿又寒冽的聲音,便凝凍住高仲苑所有的火气。
  “什么事?你老看著那個女秘書,眼里到底有沒有我的存在?”高仲苑聲音低沉地抗議不平等待遇。
  “你?沒有。”衛達夫橫看他一眼后,又把頭轉回去,繼續盯著女秘書。
  “老板,你下班后再看女人好嗎?”高仲苑的聲音不禁拉高了些。
  “我們談到哪了?”衛達夫的姿勢沒改變,只是懶懶地側過頭問。
  “談?我在這里坐這么久,一直是我對我自己說話,你一句話都沒說過。”高仲苑怪聲怪气地叫道。
  “你不吸引我,我的注意力不在你身上。”衛達夫一點也不覺得愧疚,理直气壯地告訴他原因。
  “你的注意力在她身上!請你撥出兩分鐘听我說話行不行?”高仲苑轉動衛達夫的椅子讓他面對自己,并且伸出兩根手指懇求道。
  “長話短說。”衛達夫考慮了一會儿,撇著嘴角瞪他。
  “你之前的那個秘書呢?”說話時間頭一次被限定,高仲苑不甘心地問。他那個長相安全又實用的女秘書怎么不在?
  “生孩子去了。”衛達夫兩手環胸,簡單地回答。
  “你從哪找來這么標致的女人當秘書?”高仲苑語气干澀地問。是誰多事找這种美女來扰亂他老板的心神?
  “三個月前我那個要生產的秘書將她的朋友推荐給我。”衛達夫的臉上浮出一抹微笑,臉部剛硬的線條瞬間變得柔和,帶著淡淡的喜悅。
  “她推荐的就是這個美人?”那個秘書為什么不推荐個丑女來?美人傾城,這個美女已經讓他的老板傾倒了。“她的确很美。”說著,衛達夫的眼神又從高仲苑的身上飄离,飛到窗外的女秘書身上。
  再度被冷落的高仲苑將他的臉龐扳回來,在他耳邊叫著:“回來、回來。”
  “你還有話要問?”再三被打扰的衛達夫冷淡地推開他的手,眼底寫滿了不耐煩。
  “那個把你迷得亂七八糟的女人叫什么名字?”高仲苑忿忿不平地問。那個嬌俏的女秘書從衛達夫這里得到的是柔情似水的眼神,而他卻得到冷淡的對待。
  “伊澄湘。”衛達夫像是在品味她的名字,輕輕地吐出,再細細地留在舌間回味。
  “名字里那么多水,禍水。”高仲苑瞇眼瞪著他一臉沉醉的表情,哼著气罵向窗外的美人。
  “高仲苑,她可沒犯到你。”衛達夫伸手蓋住高仲苑仇視的眼神,冷淡地警告他。
  “她沒犯到我?她這個禍水都淹沒你這座金山寺了,我陪你在水里泡了這么久,你都沒有感覺到我的存在。”高仲苑扳開他的手埋怨地說。美人當前,他成了空气中的浮游粒子,得不到老板的重視。
  “在她的面前,你變得很渺小。”衛達夫不給情面,冷冷地陳述事實。
  “你能把我變大一些嗎?”高仲苑挫折地問。
  衛達夫不以為然地看看高仲苑,而后不屑地揚起嘴角,“你以為你比她美?”
  “沒有,但我是你公司的重要干部,職位僅次于你,請你不要忽略我的存在。”
  高仲苑咬著牙道。他不是女人當然不美,但論職位、較高低,他都比那個美女重要,為什么他們之間有那么大的差別待遇?
  “抱歉,我完全忽略了。”衛達夫抬手爬梳長及肩膀的頭發,俊朗的臉上沒有一絲的歉意。
  “以前你挑秘書不是首重實用嗎?怎么現在反而挑個像花瓶的女人?”外頭那個美女就像是從古代詩畫里走出來的仕女,怎么看都像是用來觀賞那一型而不是實用型的,她若再披上彩帶,他真的會以為那個女人是仙女投胎。
  “一看到她,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沖動地想將她留下。她在公事上對我有沒有幫助無所謂,只要能讓我每天看到她,她就合格了。”在見到她后,他發現他沒有辦法將那套標准用在她身上,一种強烈的欲望讓他將她留在他的身邊,他說不出來,也無法解釋。
  “你會對女人有興趣?”高仲苑皺著鼻子道,將手撐在桌面上看他。
  以計算机業起家,在計算机制造業占有一席地位的衛達夫,整個人就像他所制造的電腦,呆板又無趣。
  美麗的女人比不過他計算机里頭的几何圖案,絢爛的花花世界敵不過一個小小計算机芯片的魅力,在他的世界里,他的思考方式就像計算机,以簡單的○和一組織一切,制式而又規律,從不跳机也少有當机,送上門來的女人被他當成小病毒,看不順眼,很快地就會被他排除掉,而他本身就像是沒有瑕疵的計算机程序,他的五官集合了所有男人欣羡的線條,高碩的身材有种渾然天成的勇者气勢,但他卻不懂得善用也不引以為傲,白白辜負了一張好臉孔,也辜負了許多暗許的芳心。
  只是,這次那個叫伊澄湘的病毒,好象終于讓計算机程序出了差錯,使衛達夫完全當机了。
  “我說不上來,我對她一直有种熟悉感,好象許久前就認識她,而當我看她的眼睛時,我覺得她好象也認識我。”衛達夫不解地搖頭。她的眼神,從他見了第一眼就一直纏繞他到現在,熟悉的感覺籠罩在他和她之間,他明白,而且知道她也感覺到了。
  “拜托,你看女人看不夠,還要談宿命論?”高仲苑呻吟一聲。達夫不把女人當病毒已經很稀奇了,他還有更深一層的見解?
  “仲苑,她在躲我。”衛達夫突兀地道。
  “躲你?”女人會躲他?年頭變了?
  “我常像這樣整天盯著她看,我發現她偶爾也會偷偷看我,可是只要一被我發現,她就會赶緊轉移目光,表情像是很心虛,又像是有很多話要對我說。”每次他們眼神交會時,她便匆匆地轉過頭去。如果躲不掉,她會以一种謎樣的眼神呆愣地望著他,他看不出她眼中的含意,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忙昏頭了?對一個女人有這种遐想?”高仲苑認為這次病毒真的讓衛達夫病發得很嚴重,已經引起幻覺了,接下來衛達夫如果說他有幻听,他也不意外。
  “我正想將遐想化為行動。”衛達夫轉首眺向窗外,他不再滿足于与她之間無聲的交流,他想知道更多。
  “你想追她?”高仲苑听了他的話后心漏跳了整整三拍。達夫要追女人?他不是對女人冷感?
  衛達夫又看伊澄湘看到出神,將高仲苑拋在身后。
  “達夫?喂!”高仲苑發現他又靈魂出竅了,連忙貼在他的耳邊叫道。他怎么有辦法在短短几秒內就將心神完全投到另一個人身上?
  “你在吵什么?”衛達夫煩躁地皺眉,將他推得遠遠的。
  “董事長,我難得回國,你好歹也關心一下我這個總經理,怎么三個月不見,你就變得只會關心女人?”高仲苑擺出一張苦瓜臉,他不過是去了大陸三個月,達夫竟然整個人都變了?
  “對不起,不由自主。”衛達夫嘴里這么說,但臉上絲毫不見歉疚。
  “你迷戀上她了?”高仲苑隨口問道,也許是那位病毒小姐的毒性太強,把達夫徹底毒化了。
  “對。”衛達夫卻是認真無比,鏗鏘有力地表示。
  “你這樣就承認?”高仲苑忍不住提高聲調問道。他老實也要有個限度,就這么坦蕩蕩地說出來?沒有人教過他含蓄嗎?
  “我只是實話實說,我迷戀她。”衛達夫覺得高仲苑問得莫名其妙,他承認自己的心事有什么不對?
  “好吧,你迷戀她到什么程度?”高仲苑已經習慣了他的直言直語,只好挫敗地問。
  “無法解毒,見到她以后我睡不好也無法專心工作,她日日夜夜都在我的腦子里,我想要她,非常想。”她無時無刻都占滿了他的腦海,但他不想將她逐出,反而想將她留在腦際里,反复地想她、念她。
  “喂,你迷戀的秘書小姐站在門口臉紅,你是不是該過一會儿再讓你的毒性發作?”
  高仲苑推推他的手肘提醒他,一邊比向辦公室的門口。
  衛達夫依循高仲苑的手勢望去,果然看到了伊澄湘抿緊了唇站在門口。“澄湘?”
  “衛先生……這份文件需要你簽名。”伊澄湘紅霞遍布滿臉,低著頭走近他,將手中的文件放在他面前。
  衛達夫草草地簽了名,在將文件交給她的時候不期然地問:“你听到了?”
  “是的……”伊澄湘垂首低聲地說,無法直視他過于真誠坦率的眼眸。
  “還有事嗎?”衛達夫偏著頭尋找她水靈靈的眸子,想將她拉近看個仔細。
  “沒有。”伊澄湘尷尬地看著他握住她的手的大掌,進退不得間,她覺得他掌心的熱力接通了她的血管,正慢慢地焚燒著她。
  “手,達夫,你的手。”看到美女似水的容顏泛起一層又一層的紅暈,高仲苑只好小聲地提醒他還緊握著美女的手不放。
  “噢。”衛達夫這才放開他不知是何時握住她的手,讓她离去。
  “衛達夫先生,下次說實話時請你小聲點,隔牆有耳,你的女秘書臉皮沒你那么厚。”高仲苑很想替他的老實臉紅,搖頭又歎息地拍著他的肩頭。
  “她會适應,就像你一樣。”衛達夫痴戀地以眼神目送伊澄湘的身影,然后態度一百八十度地轉變,轉過頭來語气不善地問:“你沒事從大陸回來找我做什么?”
  “我坐在這大半天了,你還問我找你做什么?”高仲苑又气又跳地問,現在他終于明白自己被忽視到什么程度。
  “不知道當然要問。”衛達夫覺得他的這個問題很無聊,如果他知道的話何必多說廢話?“你還好意思說不知道?”高仲苑气得猛踩地板,瞪著他老實又可惡的臉龐問。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衛達夫一派悠然自得,不把他的躁怒當一回事。
  “我之前說了那么多,你一句都沒听進去?”那他之前是在跟誰說話?他的背影還是辦公室里的空气?
  “沒有,當時我在看澄湘。”衛達夫連遮掩的功夫也不做,直接告訴高仲苑他在這辦公室里的地位形同廢置。
  “你……”高仲苑气得齒舌打結。
  “你要不要說?不說就回大陸去工作,我是請你來工作,不像澄湘是請來給我看的。”衛達夫看他答不出什么話來,于是指著門口下逐客令,說完后又將椅子朝伊澄湘的方向擺正,准備再度欣賞心上人。
  “慢著,達夫,你記得你說過要在大陸擴厂的那件事嗎?”高仲苑拿著一疊厚厚的地圖擋在他的眼前阻絕他的視線,提醒他曾交給自己的那件在大陸擴大建厂的公事。
  “你找到合适的設厂地點了?”衛達夫的眼神停留在眼前的地圖上三秒后,以公事公辦的口吻問道。
  “我坐在這就是一直在和你談這個。”高仲苑將地圖攤放在桌上,轉動衛達夫的椅子讓他面對那些圖。
  “剛才是你說我看,我們什么也沒談。”衛達夫斜眼看著他,語气中有著濃濃的不滿。“好……”高仲苑硬生生地咽下到了喉口的怒气,重新在他對面坐下。“我們再談一次,這次你把眼睛定在我這邊,別再去看那個被你弄得臉紅的美女。”
  “我盡量。”衛達夫不以為然地看著他酸酸臭臭的臉。
  “我找了几個厂址,這些土地都已經買下,你選一個做主厂,其它的當零件厂,我會再做評估。”高仲苑气結地將一張張的地圖拿給他評選。
  翻了几張地圖后,衛達夫兩眼瞬亮地指著其中一張地圖問道:“仲苑,這在哪里?”
  高仲苑伸長了脖子看向他手中的圖,“那個……在陝西的南部。”
  衛達夫覺得自己在接触到那張圖時,腦海像被雷電貫穿,耳際隆隆作響,他被一种龐大而混亂的噪音淹沒,在不知名的聲音里載浮載沉。他雙手顫動地握著那張圖,想靜下腦海里雜亂飛掠的种种景象,在這同時,他的手指自圖的下方不自主地緩緩挪移,往上、再往上,而后定在一個圖點靜止,他怔了一會,頻眨著眼想把那個地點看仔細,當他睜大眼看清那個定點時,不知是從何處,竟傳來了一聲小小的歎息。
  “這些是我比較看好的厂址,你看看。”高仲苑沒有留意到他臉上表情的變化,自顧自地另外拿了几張圖遞給他。
  “我要設在這里。”衛達夫沙啞地開口,喉頭間有一种苦澀的哽咽,和一种欲哭的情緒在他的胸口蔓延開來。
  “陝西?你要挑這么遠的?”高仲苑看了他手中的那張圖后怪异地問,臨海地區的商業較發達,信息也較先進,他怎么會不管地挑在大陸的內地?
  “不遠……”衛達夫開始不能遏止兩手的顫抖,腦中某种遙遠的情緒爆發開來,他极力穩住聲調地說。
  “我以為你會挑珠海,那里臨海出口較方便,而你挑的陝西遠在內陸,運輸上比較不方便,也較不好掌控……”高仲苑還是不太同意他的決定,叨叨絮絮地向他提出諫言,然而衛達夫卻忽然揮手把地圖掃落桌面,強勢地打斷他的話。
  “仲苑,就是陝西,而且要在這個地方。”衛達夫的腦海里摻雜了許多他不了解的紊亂,他不容置疑地指著圖上的定點告訴他。
  “有……有特別的理由嗎?”高仲苑咽了咽口水,不安地抬起頭來看著他手指的地點怔愣地問,完全不明白他情緒的起伏落差怎會突然變大。
  “有。”他深吐了一口气,兩手按在桌面上道。
  “什么理由?”高仲苑豎耳傾听,看著他古怪的表情“我不知道。”衛達夫閉上眼,兩手伸進濃密的發里,頭低垂在地圖上。
  “不知道算理由?”高仲苑搔著頭問。
  “對,可是我知道一定要在這里。”衛達夫抬起頭來堅定地告訴他。一定得在這個地方!
  高仲苑對他的堅持啞然無言,隱隱覺得他身上流露著不尋常的气息,可是又不知是哪不對勁。
  衛達夫恍惚地看著那個總能讓他手指准确找到的地點,朦朧間,他又听見了一聲小小的歎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        ※         ※
  一個星期后,奉命再去大陸的高仲苑,再次由大陸返抵台灣,不同的是,此次他是帶著憂郁的心情准備面對他的老板。
  高仲苑沉吐了一口气,輕敲著衛達夫辦公室的門,打斷里頭兩個人的對談。“我有坏消息。”
  衛達夫和伊澄湘雙雙抬頭看了他一眼。
  “等等,我們在忙。”衛達夫打發地說,示意伊澄湘繼續手上的公事。
  “你們必須先听我這個。”高仲苑走到他們兩人的面前,很嚴肅地表示。
  “等我有空再說。”衛達夫掃了他一眼后,再對伊澄湘指示。“澄湘,繼續你的報告。”
  伊澄湘正要開口,高仲苑將手中的紙袋隔在他們兩人之間。“這件事比你現在听的報告重要。”
  “你一個小時后再來。”衛達夫伸手挪開那只紙袋,仍專注在他正在辦的公事上。
  “達夫,你指定的那個地方不能開發。”高仲苑無可奈何地表明來意。
  “不能?為什么?”衛達夫的注意力轉瞬間移轉至他的身上。
  “中共當局將那里列為古跡保護地,他們把這項開發案退回了。”高仲苑抿著嘴道,將紙袋里的相關文件交到衛達夫手上。
  “古跡保護地?之前怎么沒有相關的消息?”衛達夫讀了上頭的几段文字后,眼眸半瞇地問。
  “這是這几天才發生的事。”早知道他會有這种表情,高仲苑已經有了心理准備。
  “澄湘,你知道這件事嗎?”衛達夫看向伊澄湘。她怎么沒有告訴他?
  “陝西方面并沒有通知我。”伊澄湘也覺得這個消息來得很突然,她搖頭表示不知情。“陝西方面沒通知是因為我在那里,我想回來親口告訴你。”高仲苑在兩人疑惑的眼神移到他身上時解釋道。
  “為什么不在回來前通知我?”衛達夫的語气里有著相當的不滿,出了這种事他還不馬上報告?
  “你那么堅持耍那塊地,我在電話里哪能和你說得通?”高仲愿嘟嚷著,他就知道回來免不了要挨罵。
  “你不是都勘查過了?怎么會突然變為古跡保護地?”衛達夫指責地問。他事前不都已經調查好了?為何在動工前才發現有什么古跡?
  “我勘查的是地上,我不知道那塊地的下面有珍貴的古跡。”他當初不知道要把地底下的東西算進去。
  伊澄湘蹙緊了新月似的細眉。“地下?”
  “考古學家已經進行研究了,初步了解,那塊地屬于一級古跡,我們不能動,你另換一個地點吧。”高仲苑不知道他的老板這么會選,隨手一點也能選到個藏有國寶的土地。
  “一級古跡?大陸現在哪還有什么一級古跡?”衛達夫不怎么相信他的話,中國的古跡被盜的盜、被挖的挖,能夠存留下來的,除了搬不動的大型建筑物外,其它的文物都在博物館里。
  “有,剛挖出來的,那塊地的下面有一座公主陵。”高仲苑摸著鼻子道,他們已經挖到寶了。
  一陣清楚的歎息聲,伴隨著高仲苑的話,輕輕地滑過他們周圍的空气。
  “噓……那聲音,你們听見了嗎?”伊澄湘以手指點著唇示意他們噤聲,抬頭搜尋著。“听見了,是從哪傳來的?”衛達夫不是第一次听見這聲音了,他也抬起頭四處尋找著。
  “什……什么聲音?”高仲苑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降低了聲音問他們。
  “歎息聲,有人在歎息。”伊澄湘淡淡地道,剛才地清楚地听見有人發出了沉沉的長歎聲。
  “你也听得見?”衛達夫訝然地問她。
  “喂喂喂,現在不是七月半,別說這种會讓人發毛的話。”高仲苑覺得室溫在他們的交談下變低了,他惶惑地搓著兩只手臂。
  “仲苑,你剛剛說那塊地的下面有一座公主陵?”衛達夫拉著它的手問。
  “大陸方面說那座公主陵是首次被挖掘出土,是非常重要的國家古跡,因此不准我們開發那里,但他們會補償我們,另選一塊地給我們設厂。”高仲苑緩和了一下被他們弄得緊張的情緒后,一五一十地向他報告。
  “先把設厂的事擺一邊,把話說清楚。”衛達夫想知道的根本不是設厂的事,沒來由的,公主陵這三個字出奇地吸引著他。
  “你不堅持要在那邊設厂了?”高仲苑錯愕地問。
  “我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想知道他為什么會選那個地點,他想知道那聲歎息來自何處,他更想知道為什么會有座公主陵。“高先生,那是哪一朝的公主陵?”伊澄湘好奇地問。
  “唐朝。”
  “不對,唐朝的宗墳不該蓋在那個地方,那里离皇家陵太遠了。”伊澄湘很快地反駁他,并且頻頻搖首。
  “你……你又在說什么?”高仲苑害怕地問。她才說過什么歎息聲,現在又說那座墳墓不該蓋在那個地方?
  “仲苑,她說得對,唐朝的皇家陵不可能在西方,應該集中在洛陽的北邊才對。”
  衛達夫也揮著手表示。
  “你們對這种事都有研究?”高仲苑揚高了聲音問。他們都對歷史有研究?還都特別是有關墳墓的?
  “我……我就是知道。”伊澄湘結結巴巴地道,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說出那些話。
  高仲苑狐疑地看了看她,然后又問另一個也有研究的人,“達夫,你呢?”
  “直覺。”衛達夫也想不清楚,只能用這兩個字解釋。
  “我怎么沒有這种直覺?”高仲苑的疑心更深了。奇怪,為什么只有他對這种事特別遲頓?
  “你有帶照片回來嗎?”伊澄湘望著他手里拿的紙袋問。
  “有,這是前天照的,大陸的同志說,這座公主陵很罕見,沒有和其它唐代皇室宗墳建在一起,獨獨被隔開在外。”高仲苑將照片拿出來給她,細心地說明。
  “那個……公主叫什么名字?”几張陵墓的正面特寫讓伊澄湘覺得那些照片像會燙人似的,連忙將照片扔至桌上,將手按在胸前。
  “叫什么?我找找。”高仲苑又在紙袋里翻翻我找,然后拿出一張文件。“在這里,她叫李湘,封號是紫陽公主。”衛達夫和伊澄湘同時刷白了臉色,震惊地嚷出聲,“李湘?”
  “你們這是什么表情?你們也知道這個人?”高仲苑睜大眼看他們慘白的神色,愈來愈覺得他們有點不對勁。
  “紫陽公主?紫陽公主--”衛達夫失神般喃喃自語著。
  “澄湘,你在找什么?”高仲苑不明白地看著伊澄湘在桌上的照片中東翻西找。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伊澄湘不停地在那些照片中摸索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又停不下她的雙眼和雙手。
  “達夫,公主陵出土的地點在這里,也就是你指定要建厂的地方。”高仲苑拿起其中一幅墓門的正面照片給他看,搖晃著他的肩頭。
  “紫陽公主……”衛達夫痛苦地悟住雙耳,顫抖地自椅子上跌跪在地上。
  “喂,達夫,你怎么了?”高仲苑意外地看著他的舉動,半跪在他的身邊看他緊閉著雙眼,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耳朵,耳朵……好痛。”衛達夫大口大口地喘著气,听著無數不同的聲音流進他的耳朵里,使他劇痛不止。
  “耳朵痛?”好端端的怎么會耳朵痛?
  “我的耳邊有好多聲音……”許多聲音掠耳而過,混雜成一串紊亂的聲響,他不能辨識。然而正當他這么想時,那些聲音卻清晰了起來。
  “什……什么聲音?我什么也沒听到!”高仲苑左右環顧,仍是沒听見什么怪聲。
  “馬蹄聲……鼓聲、刀聲……”馬蹄達達的聲音在他耳際回響,一聲聲催人命的鼓聲也在逼近,還有快刀划過耳邊時的颯颯風聲。
  “你到底怎么了?別突然這樣嚇我。”高仲苑被他痛楚錯亂的表情嚇住了,跪在他的身邊不知如何是好。
  “嗚……”另一陣低低的哀鳴自高仲苑的身后傳來。“澄湘?”高仲苑轉過身來,赫然發現伊澄湘也跪倒在地上掙扎,照片四散了一地。
  “我的耳朵好痛……”伊澄湘也處于相同的痛苦中,她用力地掩住雙耳,不肯讓那些聲音流入她的其中。
  “又是耳朵?你也听到那些什么馬蹄聲?”高仲苑慌了,想幫他幫不上忙,也不知從何幫起。
  “不,不是,是水聲……到處都是水聲……”淙淙的水流聲在她耳里急竄,她能听見水底气泡上涌的聲音,能听見湍流在她耳邊濺起的水花聲,和那种陷入水底絕望掙扎的聲音。
  “水聲?”高仲苑看她眼淚都溢出眼角了,無措地拍撫著她的肩。怎么他們兩個人听到的不一樣?
  “有好多人在叫,還有哭聲,他們在為誰哭?”太暗了,她看不見,那些哭泣聲在她的頭頂混合成一种哀傷的音律,离她愈來愈遠,讓她分不清、听不清。
  “他們?我怎么都听不到你們所說的聲音?”高仲苑左右兩手各拉住他們一個,這辦公室內除了他們兩人的喘息外,他听不到其它聲音。
  衛達夫在深呼吸時睜開眼,見著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照片,“仲苑,把那些照片拿走。”
  “照片?”高仲苑納悶地問。
  “拿走!”衛達夫在伊澄湘再度發出哀鳴時激動地吼。
  高仲苑迅速將所有的照片放回紙袋里,然后伸手想將他扶起。“你們兩個是怎么了?
  我帶你們上醫院,你們忍著。”
  “不必……”衛達夫搖晃著頭,抽出他的手,慢慢地移向伊澄湘。
  “什么不必,看看你們的樣子!”高仲苑又伸手去拉他,衛達夫看不見他們死白的臉色,但他看得見。“沒事,我好多了。”一靠近伊澄湘的身邊,衛達夫覺得那些聲音在眨眼間全抽离了他的腦海,他費力地撥開高仲苑的手,擔心地問伊澄湘,“澄湘,你怎么樣?”
  “我……我也好多了,聲音消失了……”伊澄湘眨去眼睫間的眼淚,其中只剩下遠去的嗡嗡聲。
  “達夫,你們會這樣,是這……這些照片有古怪嗎?”高仲苑怕怕地指著手上的紙袋。“照片?讓我看,讓我看它。”伊澄湘仰起猶挂著清淚的臉龐看著那只紙袋,奮力地起身想去拿。
  “你要看什么?”高仲苑看著她迥异的眼神,拿高了手里的紙袋,不敢輕易再拿給她。“另一座墳。”伊澄湘按著昏沉不清的腦袋。
  “我還沒說,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另一座墳?”高仲苑愕然無比。他還沒說出口,是誰告訴她的?
  “澄湘,別看。”衛達夫快速地拉下她的手阻止她,不愿讓她見到另一座墳。
  “我要看。”伊澄湘推開他,走向高仲苑。
  “仲苑,別給她,把公主陵的照片給我。”衛達夫一手拉著她,一手伸向高仲苑。
  “不,你不要看公主陵。”伊澄湘喊道,赶忙攔下他的手。
  “你們兩個在干什么?”高仲苑退后一步,瞠大了眼問他們。
  “不要讓他看公主陵。”伊澄湘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阻止,但她就是不想讓他見到那座陵。
  “都不要看,免得你們又說听到了什么怪聲音,這些照片不吉利,我燒了它們。”
  高仲苑看著他們兩個昏亂的表情,站在遠處揚高了手中的紙袋。
  “不能燒!”他們同聲阻止,停下了兩人間的拉扯。
  “那我們大家都別看,都冷靜一點,冷靜。”高仲苑將紙袋扔進身后的垃圾桶里,走到他們的面前,一手一個地帶他們坐下。
  “仲苑,我要去。”衛達夫坐在椅上,鐵灰著一張臉說道。
  “去哪里?”才產生那些奇怪的反應,他現在又想做什么?
  衛達夫拭去額際的汗珠,“陝西。”
  “你去陝西做什么?”
  “我要看公主陵。”衛達夫疲憊地說,有人在呼喚他,呼喚他一定要去看看那個地方。“你這個樣子能去嗎?”他的臉色像是生過一場重病,這樣子怎么禁得起奔波?
  “我可以。”衛達夫用力地點頭。
  “我也要去。”伊澄湘也做了同樣的要求。
  “澄湘,你要去看另一座墳?”高仲苑看她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感覺她好像是變了一個人。
  “對,我要看它。”胸中有股悸痛催促她必須去找、去看,她要找出那些聲音的來源,和那座她不知為何知道的墳。
  “我看還是我自己去好了,這件事交給我處理,你和澄湘留在台灣,你們都別去看墳墓,你們跟墳墓不合。”高仲苑滿心的不安,想勸服他們兩個人。
  “不,我想看公主陵,我要親眼看它。”衛達夫的語气沒有絲毫轉圜的余地。
  “讓我去,我必須見到另一座墳。”伊澄湘緊握著他的手,以眼神祈求他。
  “你們……”高仲苑為難地看著他們兩個同樣固執的表情,忽然有种想大叫的沖動。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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