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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收帳?”剛送走一批賓客的步關之,轉身問在他面前站得恭恭敬敬的二弟。
  “對!”手里捧著帳冊的步千歲開開心心地咧嘴而笑。
  “我沒有帳要收,今年欠債的商行我已收過了。”步關之看他的笑容一收后,拂去身上的雪花走回大廳。
  “你漏了一個風坡里的薛府,我查點過,薛府前年向我們買貨除了十万兩,日期寫明了是今年中秋,但中秋已過薛府卻遲遲不還,我曾派人去收過一回,但他們的嘴可巧了,編派了一大堆借口,任憑我的人怎么說也不還,我沒法子,只好請你走一趟。”步千歲跟在他的后頭邊走邊念,一路念回大廳里,然后繼續站在他的面前以執著的眼神看著他。
  步關之不悅地皺眉,“連你派的人去收,薛府也不還?”
  “我的面子沒你大,人家指名只有紫冠商人才有權去收帳討債。”步千歲好不委屈地向他抱怨,并且把帳冊塞進他的怀里。
  步關之坐在椅上翻開帳冊,審核薛府的賒款,發覺薛府的确是有十万兩逾期未還,可是在他上次出門向有往來的商行收帳時。怎么會漏了這一個?他不是都已把今年被賒的帳款都追回來了嗎?
  “有必要非得在過年之前向薛府收這十万兩嗎?”他左思右想,認為在快過年的時候登門收帳,似乎失禮了些,也會讓薛府面上無光。
  “難不成咱們紫冠府要開個讓人欠債不還的先例?”步千歲抱持相反意見,把他們紫冠府做生意的商譽給搬出來。
  步關之還是不贊成他的意見,想了想便退自決定。
  “等年過了我再去收,免得說我們紫冠府讓人年關難過。”
  吃了一記閉門羹的步千歲,咕噥地自言自語了一陣,接著又不气餒地揚起眉,想到了一個新理由。
  他輜錦必較地再度向步關之分析,“你非去收不可,因為那十万兩是我要發給府內百來個下人們今年的年節錢,目前萊南樓里的總帳目都已校對算清,銀票銀兩全送進榮茂樓的總銀庫了,就算我要從中拿錢也得等過了年,而我自個儿曉霜院里的銀庫沒那么多錢,所以若沒那十万兩,我就沒法發錢給下人們回鄉過年。”
  步關之听了搔著下巴沉思,把事情的輕重再估量過,他若是不去收,如此一來,會委屈了辛苦在府里工作了一年的下人們,府里的每個人這些年來都盡心盡力地為紫冠府效力,他這個當家的可不能讓自家的下人們兩抽空空的返鄉過年,而家業頗大的薛府本就聲名狼藉,常對有所往來的商行欠債不還,區區十万兩,應當是為難不了薛府。
  “好吧,我去,盡量赶在過年之前回來。”他合上帳本,心底開始計算該怎么速去速回,還有怎么收這筆不好收的帳款。
  步千歲就等著他這句話,馬上又向他提出一個問題。
  “大哥,那大嫂怎么辦?”
  “風坡里离金陵城路途遙遠,況且河川都已結冰不能行船了,若要去就只能走陸路,晴絲的身子不适合長途跋涉,也不宜在這种天候出門。”步關之淡淡地掃他一眼,心底很清楚個弟弟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看大嫂近來身子挺好的,她應該可以跟你去。”步千歲笑眯眯地說著,還故意對他擠眉弄眼地暗示。
  步關之站起,接著一手扑起他的耳朵,“千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就不能讓我得逞嗎?”步千歲撫著被擰疼的耳朵,嘟著嘴瞪向這個比他還會做生意,而且是一手將他們調教出來的大哥。
  “不能。”步關之完全不留商量的余地。
  “那我去告訴二哥,說你要拋開大嫂一人出門遠行。”步千歲也有他的方法,轉身就要去倚云院告狀。
  “千歲,你還以為這招對我有效?你和熙然已經達成一气來對付我,難道我還看不出來?”步關之在他背后拎起他的衣領冷冷地笑問,他哪會看不出來這兩個弟弟在打什么鬼主意?他要是再上…次當,他就白當他們的大哥了。
  “是你自己答應我們的。”步千歲無所謂地拉開他的手,提醒他自己答應過的話。
  “但我沒說我要讓晴絲冒著風雪出門,我可不愿府中再多一個病人。”有一個病臥在床的弟弟就夠他心煩了,再多一個生病的晴絲,他會更煩。
  “你既然關心她就更要帶她去,我已經叫少堤去問大嫂要不要跟你去,要是少提請不動大嫂,我再叫二哥去請。”步千歲知道只對他大哥下功夫是不會成功的,于是早已用先斬后奏的法子,叫小弟去游說大嫂,然后大哥這邊再由他來拐。
  “你帳算多了是嗎?鬼點子愈動愈快!”步關之臉色陰沉地一手勒住他的脖子,一手直敲他那顆專動歪腦筋的腦袋,接起太久沒給人修理的二弟。
  步千歲捂著喃喃自語,“對付你當然要動得快
  “三哥,我把大嫂請來了……三哥?”
  被人逼著去請晴絲的步少堤,才正高興能把晴絲請出沁雪院而已,一進大廳就看見大哥在修理人,不禁有點害怕自己將會是下一個被修理的人。
  兩眼一瞄到站在廳門前的晴絲,步千歲如見救星般地掙脫開大哥,快速地跑至她的身邊尋求蔽護。
  搞不清楚發生什么事的晴絲,一頭霧水的看著步關之鐵青的臉色,然后回頭看躲在她身后步千歲求救的眼神,隱隱約約地覺得他們兄弟間似乎因她而發生了什么事。
  步千歲也不管大哥已經開始發火了,決意繼續執行計划.先是在晴絲的身后對大哥投了個鬼臉,再風度翩翩地走至晴絲的面前對她露出討好的笑容,“大嫂,你要陪大哥一塊去收帳嗎?”
  “我……”晴絲也拿不定主意,目光猶豫地移向步關之不友善的臉龐。
  步關之馬上獨斷地否決,“不准,外頭冰天雪地,你留在沁雪院。”
  “好……”晴絲立刻垂下頭听從他的指示,才想听話地回去沁雪院,就被气急敗坏的步千歲給攔下。
  “大哥,你都不給大嫂表達自個儿意愿的机會嗎?”步千歲對他大哥的獨裁相當不滿,也很頭痛有個唯命是從的大嫂。
  步關之環著胸表示,“我是為她好。”她才剛從…一場小風寒病愈而已,在這种天候出去,豈不是拿她的身子開玩笑?
  “好不好由大嫂來決定。”步千歲在項問步關之的話時,邊對在一分閒著的小弟揮手暗示赶快來幫忙。
  很不想被拖下水的步少提,伯現在不幫三哥的話,回頭又要被整了,他在比較過大哥和那兩個孿生哥哥的性格之后,還是覺得幫惡人比幫好人來得安全,因為這兩個學生哥哥會欺負小弟,但那個疼愛弟弟的大哥則不會。
  “大嫂,你要不要跟著大哥一塊出門?”步少堤棄明投暗,也在晴絲的身邊大力鼓吹。
  “我……能去嗎?”晴絲雖很想陪步關之出門,但覺得必須尊重步關之的決定,于是又怯怯地向他請示。
  步千歲快被她以夫為尊的美德打敗了,“大嫂,你甭問他,你想去就去啊!”
  “可是……”晴絲為難地絞扭著衣袖,步關之不愿她去,她得照他的活做免得意他心煩,就算她心里想也不成啊。
  “大嫂。”步少堤苦著一張臉小聲地向她哀求,”二哥和三哥都希望你去,你不去的話,我會遭殃的,我求求你去好嗎?”
  晴絲滿心內疚地搖首,“但你大哥不愿讓我跟。”
  “如果我沒把你勸到跟去,他們會找我算帳,長嫂如母,你忍心讓他們欺負我嗎?”步少堤合著雙掌,張大了可怜兮兮的雙眼請求她。
  “我……”長嫂如母這句話讓晴絲有些動搖,回想她來這儿之后,成日就只待在沁雪院里,什么都沒有為這些小叔們做過,而頭一回當人家大嫂的她,小叔有事相求她卻不幫,好像也說不過去。
  “我想去。”晴絲鼓起勇气站出來,在把話說給步關之听后,又赶緊收回眼神不敢看步關之的反應。
  “什么?”步關之詫异地問,以為向來對他百依百順的晴絲會听他的話,沒想到她居然會听他兩個弟弟。
  “我想跟著你去。”晴絲的聲音愈說愈小,勇气也漸漸流失。
  “你的病好了嗎?你可知道那路程有多遠……”步關之煩悶地想對她說清楚不讓她去的理由,但他的聲音馬上被興奮的步千歲給蓋過。
  “太好了,大嫂,你快去准備上路。”步千歲推著晴絲的肩催促,巴不得赶快將她打包陪他大哥出門。
  看晴絲像具人偶般地被推著走,步關之的眼底便有不知名的怒火翻騰。
  晴絲是他買下的,也是他的妻,除了他之外不曾允許別人指使她?還拿她的身子開玩笑,要她冒著風雪出遠門?
  步關之陰沉地警告,“千歲,把你的手拿開,再胡鬧我會讓你后悔莫及。”
  步千歲立刻舉高雙手不敢再多碰晴絲一下,被他大哥的警告嚇得不敢再有將他們一塊送出門的主意。
  “我……”晴絲不忍步千歲受責備,抬起頭字句清晰地告訴步關之,“我會照顧自己,路上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
  步關之又是∼楞,還沒來得及回過神時,步千歲早已重振雄風,伸長了手恭請晴絲回院。
  “大嫂,要走就得趁早,不然會赶不上過年的,你先回沁雷院收拾行李好嗎?”
  “好。”晴絲點點頭,拉起曳地的裙擺,小跑步地跑出大廳。
  “晴絲…”步關之忙不迭地想叫住她,心惊膽跳地看她在積雪頗深的濕滑地面跑著,在看了她一點也不小心路況的跑步狀后,連忙追出去,并在經過步千歲身邊時气沖沖地撂下話,“你等著,我收完帳回來時把皮繃緊一點!
  那也要等你回來再說。”步千歲聳著肩頭,歡歡喜喜地看他跨著大步去追妻子。
  她選了個方向走了几步,雖然覺得腳下的路格外滑溜,但沒理會仍;日繼續往前走,到后來,美不胜收的庭園景致讓她漫不經心地邊賞景邊走,完全忘了要找路回沁雪院這回事。
  “晴絲,不要動!在她后頭快步疾奔的步關之,看她踏進水面上結了一層薄冰的湖里,急忙地在她身后大叫。
  晴絲猛然止住腳步,耳朵听到步關之的話并且用做,可是身体卻收不住勢地向前傾倒,在她的小臉就快与冰面做接触時,纖細的腰被一只手用力提起,緊急地將她拉回一具溫暖的怀抱里。
  “你是想跌斷脖子,還是淹死在湖里?”步關之又急又气地摟著她小心地遠离冰層脆弱的湖邊,一到岸邊立刻眯細了兩眼瞪向怀里的她∼
  “對……對不起。”晴絲結結巴已地道歉,不知道走起來滑滑的地方原來就是湖。
  他嘲諷地指著她的俏鼻,“你不但弱不禁風,還會在自家院里迷路,就連走路部會滑跤,這樣你還敢跟我出門?”一個紫冠府她就搞不清東西南北了,到了外頭去,他豈不是要把她拴在身上?
  “對不起,剛才……只是一時的心不在焉……所以才……”晴絲尤率地眨著眼,紫冠府她又不熟,會述路也是正常的,而她會滑跤,還不是都因他突然叫住她的緣故?
  “你常心不在焉。”步關之冷冷地指控,也終于知道她有這种會在不經意間神游的毛病。
  “我……我以后會小心一點。”她紅著臉龐低聲向他致歉,不怎么知道自己為什么常會分心。
  “真的要跟我去?”步關之把她放在安全的地方,再間她一次,心底是很希望她能扛消這個蠢念頭。
  失望霎時寫滿她的小臉,她幽幽地垂下限臉。
  “你還是不肯?”好不容易才有与他相處的机會,若是她沒去,可能要過根久才能見到他,而他不在的廣段期間,她連看他的影子的小小愿望也沒有了。
  他別過臉,“隨你,你愛跟就跟。”
  “謝謝,我去收拾行李。”晴絲在他的話一說出口之后,黑白分明的眸子似顯得無限開怀,怕他會改變主意,又急忙地想赶快回院。
  “晴絲,走慢一點,不要跑……”步關之忐忑地看她的腳步愈走愈快,心頭不禁又掠過了一陣擔憂。
  “危險……”步關之气喘吁吁地抬著她,一手指著另一個方向,“你又跑錯方向了,沁雪院在那邊。”走錯路不打緊,但眼前待著一座那么大的假山她沒看見嗎?
  “對不……”晴絲才習慣性地想開口道歉,立刻在他惱火的眼神下把話吞回肚里去。
  步關之不想再听她開日閉口的對不起,也不想再追著她去阻止她發生意外,他長長地歎了口气,放開她的衣裳認命地牽起她的小手。
  “拉好,別再找麻煩,也別再摔交了。”
  一輛馬車,加上車夫,一名新婚妻子,這就是步關之北上收帳僅有的交通工具和成員。
  步千歲拉拉雜雜地跟步關之說了…大堆借口,說是府里要過年了人手不夠用,不肯讓他多帶几個隨從或是小廝,也不肯多分派一輛馬車給他,硬是要他与晴絲共乘一輛。他從來不曾出門時帶這么少人,也從沒這么麻煩過。
  自金陵城北上往風坡里的路上,多半是崎嶇不平的山道或小徑,一開始,晴絲還能安坐在馬車里欣賞窗外的風光,但一出金陵城之后,步關之就不得不將晴絲綁在座位上,免得在山路間奔馳的馬車將在車內東搖西晃的晴絲,一個不小心就甩出車外。
  而隨著山路愈來愈難行,路上積雪愈來愈濕滑,晴絲的臉蛋也逐漸變得蒼白,跑遍大江南北的步關之,早适應了各式各樣的天候和路況,只是他的身体雖然不受山路的影響,卻被暗絲的模樣給影響,很后海出門時怎么會忘了帶個大夫。
  連續兩天的路程后,与她同坐在車廂內的步關之終于受不了她奄奄一息的樣子,他惱火地將贈絲自窗邊拉下,將車內的桌椅挪開騰出一個地舖,強制她躺下休息別再逞強,可是崎嶇不平的小路常造成車內時而顛簸時而震搖,睡在榻上的晴絲被震得滾來滾去,步關之只好將她抱在怀中免得她懂得青青紫紫,并開始試著對飽受暈車之苦的她說話,好讓她分心。
  步關之的一言一行,把晴絲的心思全從窗外的風光拉走了,也暫忘了身子上的不适,專注的聆听自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
  在她的心底,一向不對她多活的他,即使是隨意脫口而出的只字片語,她都將他的活在心頭小心的保存著,并視為一种小小的幸福,她總在他無聲的許可下抱緊他的胸膛,在他沉沉的聲調里舍不得地閉上眼帘人睡。
  有個全心全意倚賴他的女子在怀中睡著,步關之首次覺得收帳的路途是如此遙遠,以及心境是如此不安宁。
  過重的寒气使晴絲的臉龐上凍出了些許紅暈,即使栖息在他的怀里,有時還是會瑟縮地打顫,當他傾身攬近她時,他會發現她像個尋求熱源的小動物,在睡眠中無意識地偎緊他,將臉理在他的怀里,任長長的發絲技散在毛毯上,每次見著她技散的發絲,他總忍不住想起她的名字。
  黑緞般的發絲在洁白的羊毛毯上格外亮眼,干絲万縷地像匹上好的黑綢,像他大弟詩里所說的情絲。”絲絲地覆蓋在他的身上,任他的手指穿梭滑過其中,看她柔軟烏黑的發絲纏繞著他的指尖,一縷縷的藏在她發里的暗香在他愛撫之時,隱隱地沁出,在車內浮動也停留在他的指尖上。
  他記得以前也有個女子有著這么黑亮的發,只是,那名女子總不會將發放下,永遠都是妥切地將發組在頭上,不落一絲在頸間,并在發上以碧翠的宮花,巧匠制成的金步搖管滿發簽,彰顯她的身世,而那些多余的裝飾就像是一,道筑起的禮儀城牆,令她的喜怒不曾浮出容顏,永遠謹守分寸絕不逾距。他想接近她,就像是要接近…端庄自持的宮妃,即使他的心深深地為她所吸引無法自級,心底的一角總有個聲音告訴他,他想要的不是這樣,他想要的是一個溫熱且能貼近他的女子。
  他要的女子,也許就像眼前在他怀里技散著發人睡的晴絲。
  或許是因她家世的關系,晴絲不懂那么多富貴人家的禮儀,她常簡單地在發上隨意插上一支白玉管,不多裝飾,累了或是想睡時,就將營子取下,任發絲像黑瀑般直泄在身后,看來自在。空靈,不受拘束地偎在他的怀里貼近他,不對他有所防備。沒有距离地貼近他的心房,与那名受閨閣教養的女子完全不同。
  步關之撫著她的發,首次發現怀中的晴絲与宁玉釵不同,晴絲像水做成的,她可以貼近他的胸怀,無怨無尤地停留在他的掌心里任他擺弄,安靜得像,∼道跟隨他的影子,他若是不回頭,他不會察覺她仍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后。而另一名女子宁玉釵,卻像塊堅硬的玉石,他敲不開她的心房,永遠也不知她心底在想些什么,他一直追隨著宁玉釵高做的腳步,想知道她心底更多更多的心思,即使他獻上了心,他仍不知她要的、愛的是什么,原本地根想知道,她愛的是他身為紫冠府繼承人的名,還是他的人?直到她与府中的長工私奔遠走他鄉時,他才知她從未愛過他這名未婚夫婿。
  愛与被愛,哪一,個幸福?
  擁著晴絲,步關之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也開始想著晴絲的种种舉動。
  他以指輕刮著她嫩頰上的紅暈,那触感停留在他的指尖不散,這個水樣的女人自從被他買下之后,仿佛在心底將“恩”字与…清”字划上等號,水水亮亮的眸子總是仟細地觀察著他的眼神,照他的每個眼神。每個命令去說去做,她像是一具他在水中的倒影,跟隨著他的一舉一動。反映著他的心情,當他皺眉惱火時,她便噪聲不惜,像道水面的波紋靜待他的乎息。
  睡意漸淺的晴絲迷茫地睜開眼,方想找尋車內步關之的身影,才睜眼看清楚,便赫然發現步關之親陰地將她摟在怀里,淺淺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臉上,眼眸一貶也不眨地瞧著她,讓她的臉蛋不听話地多出兩朵紅霞。
  晴絲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地在他怀里,在被他凝視到覺得自己的臉快燙熟時,才發現他的眼眸似乎沒有焦距,也沒察覺她正張大眼眸与他對著,她屏息了一陣,見他眼神的依舊,于是她放下心來看著這個從不這么近看她的夫婿。
  望著他,晴絲不自覺地沒了心思,眼眸戀戀地停仁在他眼眉問,隨著她的眼被流動,她的手也無意識地拂上他的臉龐,像道輕淺的水流,輕輕地滑過他俊逸的面龐,步關之在她指尖輕触下立即回神,不知她何時醒過來的,也不知自己這般看她是看了多久,對于她的舉動,他沒有制止,只覺得她的指尖清清涼涼的,有一种似是能沁人心脾的清涼,撫在臉上時,令他再舒适自然不過。
  他盯著她游移的眼眸,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直覺地認為她可能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就像往常般地又神游太虛去了,他的心底因她心不在焉頓時有种酸酸的感覺,她怎能在這般撫著他時心思卻飄飛得老遠”她到底有沒有把心擺在他的身上”
  步關之突然傾身拉近与她相交的視線,額際几乎要触到她的額頭,但晴絲似乎沒有回神的樣子,他不滿地挑著眉,將她那只在他臉龐游移的小手按往,在她的唇邊輕聲開口,“你在做什么?”
  被他一問,晴絲的雙眼眨了眨,對他懸在她面前的唇瓣,震惊得倒吸一口气,心慌意亂地急急后退,想在他動怒前移開,一時之間倒忘了她還躺在他的怀里,沒料到她會胡亂逃躲的步關之,在她后退的拉力下,坐正的姿勢也披她一塊拉倒,陪她雙雙地倒在毛毯上。
  步關之歎息地挪開自己的身子,誰知他一移開自己在她身上的体重,晴絲就隨著馬車的奔騰開始沒有依附地晃動,在她快撞上車里的小桌之前,步關之又將她拎回怀里,對她每次在慌張之后會出事的情況,已經變得習以為常。
  “沒生病,臉蛋怎么這么紅?”讓她安全地坐在怀中后,他騰出一只手放在她的額上,對她臉上的紅暈百思不解。
  “對不起……”晴絲按著雙頓,怯怯地低首向他道歉。
  步關之听了這句話,胸口好似挨了一記間舉。
  他常對她疾言后色嗎?還是他總對她流露出任何不耐的神態,才使得她對他開口閉口都是“對不起”還有她干嘛老是手足無措地想逃開他的身邊?是他長得嚇人還是她看了就討厭?
  他抬起她的臉蛋,認真地叮嚀,“出外第一守則,不許再向我陪不是,第二,別慌慌張張的,我不會吃人。”
  “好……”晴絲臉紅應著,在心底詳細地記下他說的話:。
  “還有,別再像個應聲也,有”話你可以對我說。”他已經厭倦她唯命是從的答話,要是他不開門,她恐怕也只會像個啞子般不說話。
  “那……我該說什么!”晴絲似遭遇了一回難題,可怜兮兮地張著水亮的眼眸望著他。
  步關之忍不住皺眉,“連這個都要問我,你要怎么与我過一輩子?”倘若事事都由他來開口讓她順從,他豈不是娶了個人偶新娘!
  “我能和你過一輩子?”她眼睛垂下,神情里不帶著一絲冀望…
  “我娶了你,不是嗎?”他反問。
  晴絲搖搖頭,“可是你并不想娶我,要我主要是為了沖喜,你只是在勉強自己。”
  “嫁我,你不也是很勉強你自己?”他捉住她小巧的下巴,雙眼望進她的眼底。
  “不……”她徐徐輕吐,不自在地咬著唇瓣,止往口中未竟的話。
  步關之許异地揚眉,“不?”
  嫁他,她不覺得勉強?
  步關之看不清她小小臉蛋上的紅霞是什么意思,朦朧中,有一絲愉悅悄悄溜進他的心房,他才想更進一步向清楚,馬車卻在此時停止,坐在外頭的車夫恭恭敬敬他說:“爺,咱們到了。”
  車夫的聲音被外頭的北風吹散,車里的步關之置若罔聞,在心底反覆研究她剛才說的“不”字,和直盯看她這張讓他舍不得移開雙眼的美麗面容。
  晴絲對步關之抱著她動也不動的舉止,有些不安也有些納悶,車夫已在外頭等候了許久,可是他好像沒有打算放開她,一徑地盯著她瞧,惹得她臉頰越來越燙,兩眼不知該往哪儿擺才好。
  “我們不下車嗎?”晴絲在自己的頭頂快冒煙之前,輕拉著他胸口的衣襟提醒他。
  步關之玩味地看著她羞怯的模樣,一言不發地打開車門抱她下車,甫從溫暖的車廂里出來的晴絲,一接触到外頭寒意凍骨的冷風,不禁打了個冷顫,發抖地看著眼前一座似是客棧但又華美的建筑。
  “這里是紫冠府在風坡里設的別館,平日當客棧來營運,今晚咱們往這儿,里頭有已為我們准備好的廂房。”步關之從馬車里拿來大衣披在自己身上,并且將她拉進怀里避風,邊帶著她走邊向她說明。
  別館里的小廝一見步關之大駕光臨,急忙在人群里清出一條路,小心翼翼地領他們上樓,已打點好的廂房里,迅速掌燈點亮一室,下人們也紛紛進入廂房送上干淨的熱水和膳食,并且擺上暖和的火盆。
  晴絲在盟洗過后,草草地用過晚膳,掩著呵欠連連的小嘴,打量著這間廂房里是否還有別室,但雖是一應俱全,卻沒有像沁雪院一樣也有個書房讓他們倆分房,她看看房內的兩張床,又看看若有所思的步關之一下,識趣地想出去找有沒有為她准備的廂房。
  “你想上哪儿?”步關之在她東張西望過后,叫住她想往外走的腳步。
  “到我的房間去歇息,我的房間在哪儿?”晴絲不曉得這里有沒有為她准備別的廂房,于是問一手張羅的他。
  “我的房間就是你的房間,你睡這儿。”步關之一手搭著原地,打消了她出去找房間的念頭。
  晴絲頗為難地絞手,“可是你說過……”以往他們都是各睡一室,她留在這里,他不會不高興嗎”
  “在外人面前,我們得扮演好夫妻的角色。”他簡單地向她解釋他們倆得有的形象,并指著其中一張床,“那張床是給你的,你放心的睡。”
  “好。”晴絲看了那兩張有段距离的床榻一眼,緩緩地步向自己的床邊,但外頭熱絡的人聲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讓她的腳跟一轉走至結了一層冰霜的窗邊。
  窗底下是條人來人住的大街,即使是入了夜,挂上了五彩花燈的街道仍很熱鬧,各式的小販在花燈下熱情地叫賣著,而人們的衣著都是她這個南方人從未見過的,她趴在窗沿好奇地往下看著,對街上販賣的東西和人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你很想出去看看?”無聲跋至她身邊的步關之,冷不防地在她耳邊問。
  看得正專心的晴絲沒听見他的話,心思早就飄出窗子,停留在外頭熱鬧的街上。
  步關之拍拍她的臉頰,看她沒什么反應后,不禁歎了口气再將她扳過身子貼近她的臉蛋,喚她回神,“晴絲。”
  “啊?”晴絲一眼茫然地看著他,根本就沒听見他剛才說了什么。
  “夜寒露重,先別看了,等我收完帳,我再帶你去這里最熱鬧的市集逛逛,明日你先待在這儿等我回來,”他拉著對窗外景致依依不舍的她坐在床上,“早點睡吧,這些天你累坏了。”
  “謝謝,”晴絲吶響地應著,對他觀察人微的心思有些訝异又有些惊喜。
  “晴絲。”晴絲才躺上床時,正要吹熄燭火的步關之又喚她。
  她連忙在床上坐正,靜候他要說的話。
  步關之指著她床邊供她取暖的火盆,“這儿的夜里較冷,火盆你留著自己用,我天生就不怕冷,別再偷偷把火盆搬來我這邊,不然你又要著涼了。”
  他可不想像在沁雪院時一樣,夜半時看她把火盆搬過來,然后他再無聲無息地搬回去給她,他更討厭看她怕冷到顫抖入睡,因為那會讓他心頭不舒服一整夜。
  晴絲的臉蛋驀然紅成一片,終于知道她每次搬過去給他的火盆,總會在天亮時自動長腳回來的原因,她羞紅著臉小聲地向他道聲晚安,急急地將自己藏進被窩里,想借此把出糗的事藏起來,不敢去正視他了然的眼眸。
  步關之怔楞地看她似上了胭脂的俏臉。
  好一陣子,他忘了要呼吸和吹煉燭火這件事,那張令他心房劇烈翻騰的面容烙進他的腦海里,令他舍不得吹熄燭火,悄聲地退回自己的床榻上躺下,期望她能在火光下回過頭來讓他再看一次,他靜靜地等著,直到晴絲己熟睡之后他仍移不開眼眸,任燭火在時光飛過于燃盡室內一片漆黑,在寂靜中,他清楚地聆听自胸口傳來轟隆隆的心跳聲,那一陣陣心音因她而不肯止歐,一刻也不肯停息地在他胸口翻騰。
  就著外頭隱約的光線,步關之滿腹心思地望著她人睡的背影,一夜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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