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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可以請你們放輕松一點嗎?”
  臥桑無奈地撫著額,再次對眼前這几個緊纏在他身邊,時時刻刻都盯著他的人歎了口气。
  自從那日有剌客欲行刺太子的事從司棋的口中張揚開了后,這些天來一堆子緊緊盯著臥桑的人,就開始与他如影隨行,無論日夜,只要他抬起眼,定會有個人隨侍在側保護他,而自覺失職的离蕭,甚至黏他黏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讓他走到哪都必須額外帶著跟班。
  尤其是今日,在他代皇帝主持秋獵大典的獵席上,他身旁跟班人數更是急速增加,而這些平日都愛笑愛鬧的人們一來到這后就把臉上的表情全換了,臉上挂箸草木皆兵的神情就算了,還一副四下防人的提防樣,并用一雙直勾勾的眼睛張望著可能會接触他的人。
  “用不著這么緊張。”臥桑只好再度安撫這些精神過于緊繃的人們,“就算是有刺客想行刺我,我想也不至于會挑這种光天化日下的時辰來行刺的。”
  不約而同的,在場的跟班們皆送了一記白眼給他。
  那嫣第一個推翻他的話,“我若是刺客,我就會挑這個時候。”他能保證不會有人來行刺嗎?誰說刺客今天就一定會缺席的?
  臥桑不禁低頭向她請教,“為什么?”是不是那日連連讓她看了兩次有人行刺他后,所以她到現在都還耿耿于怀,才會緊跟在他身邊?
  “你的位置太明顯了,讓你單獨坐在這個主獵大席上,簡直就像是把你放在這當行刺的標靶一樣,若是刺客要找你下手的話,當然會挑今日。”在太极宮內都可以有人要他的命了,來到了宮外,他的處境也相對變得危險,她若是刺客,她一定挑這個好時机。
  “沒錯。”料俏也忙著對那嫣的話投下同意票。“為了你的安全,我們都認為你不該冒險來參加秋獵。”
  “殿下,你就回宮吧。”离蕭再度苦口婆心的在他身旁苦勸,也同樣強烈反對他出官來這种為了狩獵四處都是刀光劍影的地方。
  臥桑一手指向主持大位,“倘若我回宮了,那等會由誰來主持秋獵?”
  “我會代殿下向眾大臣告病,然后奏請滕王舒河代位。”司棋馬上接著上場聲援他們。
  他不同意地搖首否決,“不行,父皇已經病了,我再告病的話,人心會不安的。”
  “可是……”讓他站在這,他們的心頭會更不安啊。
  “夠了。”眼看秋獵快開始他們還是不离開,他干脆板起瞼來,“狩獵快開始了,都別再纏著我,全回到自己該待的地方去。”因為他們的緣故,狩獵遲遲不能舉行,再不把他們赶走的話,恐怕等一下在場的皇族們都要派人過來問了。
  眾人皆定立在原地不同,眼里眉間,還是系著深重的憂慮。
  “料俏。”臥桑一手拍著她的頭頂,一手指向另一邊,“這里是我的獵席,你該和那嫣一塊到女眷那席的。”
  料消興奮地搖著頭,“我想留在這里幫你捉刺客。”在宮中悶那么久了,難得可以遇上一件刺激的事,她不想錯過這個机會。
  “我有离蕭就夠了。”他只好放軟了聲音改行哀兵政策,“听話,大家都在看,幫我留點面子好嗎?”
  “表姊?”她猶豫地轉首看向一旁的那嫣。
  “好吧。”那嫣也只好不甘不愿的同意,在帶走料俏之前,仍不忘對臥桑叮嚀,“你千万不能离開离蕭太遠。”
  他舉高兩手,“放心,他會把我看得緊緊的。”
  牽著料俏的手,那嫣緩緩走向等待著她們去乘騎的女眷席,在途中,她不時頻頻回首,依舊是對臥桑放心不下。
  在她面前,她都已看過兩次刺客來行剌他了,誰曉得在暗地里,在他們都沒有發覺時,臥桑又遭襲過多少次?而下一回,又將是在何時發生?她不敢想。
  更讓她覺得惻然的是,臥桑那、水遠都云淡風清的表情,他待人太好了,為了不讓他人擔憂,他也許把心酸都吞到肚里去。
  “難得臥桑說什么你就听什么,你今天怎么這么乖—。”來到獵席協助料悄上馬之后,那嫣也乘上了坐騎來到她的身邊。
  “還不是离蕭那個牢頭吩咐的?”料俏不甘心地嫩撇嘴角,“我要是在大庭廣眾下讓臥桑挂不住面子,回宮后,离蕭肯定又會吼我吼上好半天。”
  她手中的韁繩驀地緊握,“你很注意离蕭?”她沒听錯?最不愛受束縛的料俏會听從別人的吩咐?
  料消的小瞼泛過一層不容易察覺的紅暈,“他一天到晚都跟在我后頭限制我這個、限制我那個的,我當然在意他。”
  那嫣發現到近來料俏每次在提到离蕭時,在料俏的臉上,總會浮起某种特別的神采,這讓她心緒不宁。
  就像是這樣,臉龐上染了些紅暈,聲韻听來或許是有此責備,可是又摻了絲絲的嬌噴,她從不曾看過料俏有這种風情出現過,更讓她不安的是,那個讓料俏出現這种神情的人是誰。
  不安之下,她留神地看著料俏雙眼所凝望的方向,卻發現,料俏所看的人并不是那個將成為夫婚的臥桑,而是站在臥桑身旁忠心護主的离蕭。
  不好不好……一定是她看錯了,這事是不會發生在料俏身上的,無論料俏再怎么天真率性,料俏也應該明白什么是可以,而什么又是不行,料俏是不會做出不被允許的事來的。但,万一料消那顆不受拘束的心已經不在原位了呢?
  那嫣不禁有些自責,或許在一開始時,她就該叫臥桑別讓离蕭和料悄走得太近,當初她在對离蕭的距离感到不妥時,她就該把料俏拉開的,可是……她為什么沒有這么做?
  她沒來由地感到心虛。
  是的,心虛,那淡淡的心虛感,忽地開始朝她的心頭飄來,慢慢地占据住她心頭幽微細小得難以察覺的情緒,因為,她在臥桑看她的眼神中,也看過和料俏此刻相同的眸光。
  專注地看著遠處的料俏,并不知道那嫣此刻翻來覆去的思潮,只是一手指著前方引起躁動喧嘩的方向。
  “看,臥桑下令秋獵開始了。”
  那嫣抬首看去,嬌艷的秋陽下,身著一身象牙白四爪龍袍的臥桑,正站在主獵席上揚起一掌,霎時天鼓、十面云鑼齊擊,號角嘹亮如裂帛的聲響直沖天際,等候在獵場內的皇家成員及百官也在此時紛紛揚鞭策駒,整齊地离開獵席朝獵場內飛奔。
  就在料俏准備揚鞭登上獵場時,她坐下的馬儿卻不知為何突然受惊,高舉起兩蹄差點將料悄給甩下馬背,料俏方才捉穩不致落馬時,受惊的馬儿兩蹄”落地,隨即如脫弓的飛箭般疾馳而出,直奔向獵場東郊。
  措手不及的那嫣嚇白了一張臉,“料俏!”
  不假思索的,她將馬腹一夾,立刻急起直追,想赶在料消被那匹看似瘋狂的馬儿甩下時先將她救下,可是在達達的馬蹄聲中,一道更加尖銳的聲響划過她的耳際,她留神細看,緊隨著銷聲跟至的暗器,在陽光下刺眼的光芒令她眩暈了眼半晌,接著中了暗器的馬儿忽地在急奔之中猛地止蹄站起,扭頭一轉,不受她控制地改變了追逐的方向,全速奔向獵場西郊。
  坐在觀獵帳幕里的臥桑,在离蕭臉色蒼白大惊站起,緊緊握著拳頭看向獵場上逐漸遠离的料消時,一手撐著面頰看向他。
  “著急嗎?”看來他再忍也忍不了多久了。
  一顆心早飛到獵場上去的离蕭,著急地轉首看向絲毫不緊張的他。
  “殿下,”他怎么還可以處之泰然?料俏隨時隨地可能被那匹馬儿送掉一條命。
  “眾朝臣都以為我不擅騎射,所以待會你去追人時可要追慢點。”臥桑站起身來,邊說邊把身上的四爪龍袍脫下來,并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也把身上的衣裳脫下來。
  “我去追?”他頓愣了一會,不解地脫下身上的破陣披甲交給他。
  臥桑意有所指地瞥他一眼,“心急如焚的人又不是我。”當然是由他去追,現在任誰也沒辦法在馬儿失控的情況下追上料俏,不過這個急如鍋上蟻的离蕭,在心急之下就有可能辦得到。
  “謝殿下!”离蕭恍然大悟,赶緊換上他的衣服准備去救人。
  臥桑還在离蕭匆匆跑出帳幕時不忘提醒他。
  “別忘了要裝像點啊。”要是讓人知道去追太子妃的人不是太子本人的話,恐怕會引起軒然大波。
  “殿、殿下……”一直在看著帳外情況的司棋,抖著手,冷汗直流地悄悄拉著臥桑的衣袖。
  “殿下去追他的太子妃了。”以為司棋又要數落他的臥桑,并不理會他,只是优閒地坐在椅上看著离簫跨上他的御騎去追人。
  司棋忙轉正他的臉龐指向另一邊,“不,我是說那邊!”
  遠看著那嫣緊伏在馬背上隨駒狂奔的身影,臥桑差點忘了怎么呼吸。
  “那嫣……”他沖動地自座上站起,舉足就想沖至外頭赶快去解圍。
  “等等,你不能去追她!”司棋兩手緊緊拖住他,“不要忘了,离蕭已經假冒你的身分去追人了!”場上怎能有兩個太子?他是急昏頭了嗎?
  臥桑低首看了离蕭放在桌邊的破陣披甲一眼,立刻將它拿起穿上,并取來武帽戴上遮住他的面龐,不顧反對地一把掀開飄飛的帳帘,疾步跨出帳外躍上离蕭所留下來的坐騎。
  “殿……”不及阻止的司棋奔出帳外想叫住他,可是為免被人識破,他只好掩上嘴在手心里低叫,“天哪……”
  緊密如雷的天鼓聲中,在獵場山郊頂上—皇子中排行老四的滕王舒河,安适地坐在坐騎上觀望,在遠處那一場追逐太子妃的混亂開始后,就一直將口口光集中在那乘著太子御騎的人身上。
  “老九。”他朝身旁的雅王怀熾招招手,“老大的騎藝是何時變得這么精湛?”就算是救人情急,他也不可能在瞬間改變騎技而且還能騎得這么好。
  怀熾也疑惑地蹙起劍眉,“我從沒看他騎得這么飛快過。”看來,臥桑似乎很中意他這個太子妃。
  心細如發的舒河,听了不禁再三仔細審視往山郊東側飛馳而去的那具身影,不一會后—頓有所悟的笑意在他臉上漾開了來。
  “你不去幫太子嗎?”在獵場上狩獵的人,現在几乎都准備去幫太子救太子妃了,唯有他還待在原地不知在笑些什么。
  舒河卻淡淡反問.!“你要我幫哪個太子?”
  怀熾愣了愣,“哪個太子?”當今不就只有一名太子而已嗎?
  “老大是在搞什么鬼?”舒河沒回答他,轉首將目光直眺至疾速朝山郊西側飛馳的另一道身影。
  就在怀熾尚未理清他話意里的頭緒時,他突地將手中的韁繩一扯,策馬馳向西側的山林,准備去引開那些跟在假侍中身后的人。
  怀熾也策馬跟上,“你要上哪去?”
  他咧笑著嘴,“發揮一下手足之情。”不管臥桑這么做是為了什么,再不去幫他把那些會識破的人攔下的話,臥桑恐怕就不能稱心如意了。
  也在山頭的另一邊,靜看著太子救美這場戲碼的翼王律滔,在一見到舒河乘騎前去的方向后,一抹會心的笑意也躍上他的唇邊。
  排行老六的衛王風准不解地盯著他的笑意,“五哥,你在看什么?”
  “又要裝又要藏,當個太子真是辛苦。”幸好他不像臥桑一樣一出生就得當太子,那种日子,累也累死他。
  風准回過頭看向東側的山郊,兩眼定在那名正在追逐著料俏的身影上。
  “別看了,被人看出破綻就不好了”律滔識趣地拍拍他的肩頭,“咱們去把那些往東邊追去的人引開。”若是讓外人看懂幕里乾坤,也知道太子有假就不好了。
  “為什么要這么做.。”怎么他追的目標不同?
  他眨眨眼,“讓老大得逞一下羅。”
  緊握住韁繩,將自己盡量伏低在馬背上的那嫣,在馬儿已跑出獵場外來到山郊深處的林里時,她再一次的試著讓身下的馬受制而停下來,只是不管她用了什么辦法,皆不奏效,而且受痛的馬儿似乎已因劇烈奔跑而累昏了頭,因此格外盲目地竭力奔跑。
  風聲嘶嘯在她的耳際,被馬蹄踐踏而起飛舞在空中的秋芒,如刀般割划過她的衣裳,隱約中,她也知道這匹受了傷的馬儿是停不下來了,疾景如電,一一掠過她半閉的眼帘,耳鼓里充斥著血液潸潸流過的聲音,愈來愈快、愈來愈慌、愈來愈絕望……
  照這般奔跑下去,墜馬是必然的,聆听著紛亂如索命的馬蹄聲,她的、心中竄過了許多想法,如花樣年華、紅顏白骨等那類的,令她在所有感覺都流离失所的當頭,不禁想要回頭檢視這一生她膂走過的路。
  她的人生,沒有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只是平淡而充實的面對每一日的朝陽,其實換個角度來想,這也沒什么不好,也算是不枉這一遭了,但,她的心底還是有個遺憾
  她還不知道,那道影子、那雙黑夜中吸引她的主人是誰……如果可能,她想再見他一面。
  猛然間一只大掌緊緊圈住她的腰肢,在疾馳中奮力將她拉离馬背拖抱至他的怀里,將她帶离那匹繼續疾奔的馬儿,改讓她乘上另一匹坐騎。
  貼在面頰上冰涼涼的鎧甲,今那嫣昏昏莫辦的神智醒了醒,因過度緊摟而令她難以喘息的大掌,依然在她的腰際上緊箍著,她下意識的以衣著來判斷來者,策馬追上她并救她一命的人,應該就是离蕭。
  當她抬起螓首想開口致謝時,卻愕然發現,救她的人完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臥桑沾了點沙塵的臉龐映入她的眼帘,此刻的他,正忙碌地想讓馬匹慢下速度來不再急追,在感覺怀里的那嫣似乎動了動,頗有落馬之虞,于是他又將她更樓進怀里抱牢。
  那嫣的腦海里霎時有陣空白。
  為什么?為什么是他來救她的?他位在主獵高處,不可能沒看到料俏危險的處境,原本,她以為在她失敗后他定會去代她救下料俏,卻万万沒想到,他策馬來追的竟是她。
  “你……”她捉緊他的衣衫,想開口時驀地感覺馬身一震,那不對勁的感覺与她方才馬儿受傷時,簡直如出一轍。
  臥芬也察覺到了,赶在受襲的馬儿前腳朝前重重跪下前,他先一步抱著那嫣躍离坐騎以避免墜馬。兩腳一落地,他便將那嫣扯至身后,抬首望向遠處,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在林間一閃而逝的人影。
  站在他身后的那嫣飛快地推開他,順著他目光直視的方向跨出腳步。
  他一手拉回她,“你要去哪?”
  “找刺客。”她撥開他的手,“他一定就在附近。”太過分了,讓她的馬儿失控就算了,還暗算臥桑,說不定料消的馬儿會出事,也同樣是剌客做的。
  臥桑的大掌又緊握住她的柔葵,并將她快速拖离原地帶至落葉片片的林間,找著了一棵橫臥在地的大樹后,將就的按低她的身子蹲在樹間躲藏。
  但急躁的那嫣卻不領他的情,依舊想把握這個机會去找出那個人來。
  臥桑沒好气地將她按坐在地“手無寸鐵的,就算你找到刺客又能如何?送死嗎?”敵在暗我在明,也不知來者到底有多少,憑她一人能做什么?
  听了他的話,總算有些清醒的那嫣,這才發現自己沒考慮到那么多。
  看著他身上為追逐她而染上的沙塵,她的心緩緩平定下來,這時,她才想到生死未卜的料俏。
  她、心慌意亂地看向林外,“料悄呢?”
  “別擔心,离蕭應該追上她了。”他拍拍她的肩頭,靠坐在樹旁沉沉地吐了口大气。
  “你怎不去追料俏?”情急憂心下,她回過頭來指責他。
  他目光燦燦地盯著她的眼瞳,“你不樂見來追你的人是我?”
  曖昧不明的話語,听得她的心房有些緊縮,令她忙不迭地躲開他直視的目光。
  她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我們……不回去嗎?”
  “你急著想回獵場嗎?”他舒服地靠坐在樹邊,很有興致地觀察著陽光篩落在她的小臉,所映照出的每一分風情。
  “不,回宮。”那嫣轉首堅定地望著他,“我要你馬上回宮。”不能再讓他在外頭冒風險了,也許在獵場上也有著刺客,他得快快回到有信得過的屬下所保護的太极宮。
  “那名刺客很可能還在林子內,你認為此時叫我离開這個避風港真的好嗎?”臥桑意態閒散地把玩著手中拈來的落葉,臉上找不到半分像她那般的心急。
  “那怎么辦?”不能离開這里又回不去,這樣還不是一樣危險?
  他挑挑眉,“躲一躲羅。”忙里偷閒一下也好,正面交鋒素來就不是他的風格。
  “躲?”她怀疑地拉長了音調。
  “我們若遲遲不歸,司棋絕對會派人來找我們的。”臥桑胸有成竹地朝她點點頭,“所以說,按兵不動是最好的辦法。”
  雖然他這么說是有几分道理,貿貿然的出去的确有些不妥,可是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世,他總不能往后再遇上了那名刺客又繼續躲下去。
  “剛才你有沒有看見是誰行刺你?”
  “看是看見了。”他輕聳著兩肩,“但他的身手太好,相貌我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也不能确定他是由誰派來的。”
  她掩不住臉上的失望,“沒看清楚的話,那不就難以查起犯人的身分嗎?”
  “這倒未必。”他伸出一指朝她搖了搖,“獵場外的防范措拖在离蕭的監管下做得滴水不漏,外人要是想進來是不太可能的,因此剛才的那個刺客,他若不是在獵場內的朝臣就是皇家中人。”
  “好,回去后就把他給揪出來。”為免夜長夢多的唯一辦法,就是把想署他于死地的噩夢來源結斬斷。
  臥桑搖搖頭,“不。”
  “不?”那嫣不可思議地揚高了黛眉,“你該不會是又不想把唆使刺客來行刺的人找出來吧.。”他那放縱刺客的心態又冒出來了?
  “怎么找?”他莫可奈何地攤攤兩掌,“凶手這兩字又不會寫在瞼上,在場觀獵的百官有那么多,你要我如何從中找出派刺客的人是誰?”這种任務也未免太困難了吧?何況,那要浪費他多少時間?
  她馬上用他過去的紀錄來推斷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難道你又要當作沒這回事了?”
  “是啊。”不出她所料的,臥桑果然理所當然的點頭。
  她簡直气結,“你……”怎么會有他這么不愛惜性命的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少一事不如沒這回事。”臥桑不但有他的道理,還對她說得條條是道,“如果真照你的作法去辦起犯人來,少不了會弄得舉朝上下人心惶惶、相互猜疑,處理得不好,一不小心就會引起党爭,我之所以不想聲張,是為穩定朝局。”
  “除了朝局之外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擺第一的、水遠都是朝政國家,他自己呢?他把自己視為何物?
  “我能想嗎?”他無奈的苦笑“只要我一日在太子位上,那些風險就跟著我一日,這不是我所能選擇的。”
  “我不懂……”她頹然地撫著額,“鳥什么當個太子日子要過得心惊膽跳,還要為他人著想顧忌那么多?”
  “太子本來就是這樣當的。”
  “如果做個太子要這么累,還不如去當個老百姓。”做人已經夠辛苦了,何必還活得那么辛苦?
  “老百姓?”他不敢期望地揚首淡笑,“容得我選嗎?”從他1出世就是太子,這身分并不是他主動求得的,可是他又沒有別的机會來做選擇。
  “你雖然不能選擇,但你至少能為你自己做些什么,最起碼,你可以确保你的安危。”望著他臉上那份沒有笑意的笑,那嫣索性以素指直指著他的眉心,“你每天處理國務,滿腦子除了百姓黎民、國運政局外別無他物,只是你想遍了天下,你可曾為自己著想過?在你治國之前,你應該先治好你自己。”
  臥桑不語地盯著她那雙憂心的眼眸,好半天,他才沙啞地啟口。
  “我該為我自己著想些什么?”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活得自由一點、安心一點,而不是把什么都往肚里藏,常在嘴邊挂著那种敷衍的笑。”最常在他臉上看見的表情就是笑容,但他除了笑容之外,很少有另一种表情出現在眾人的眼前,而他的笑,多半都是不真誠的。
  在她的身上,臥桑看見了從前的自己。
  她像從前的他,有話直說、直往前走不顧慮后頭,一雙眼總是能看進人們最想隱藏的深處。只是日日累積的歲月改變了從前的他,在他生活中紛紛扰扰的人事物也逼著他去改變,直到有天醒來,他才察覺,他開始在臉上挂著敷衍掩飾的笑,他已不再是那個他熟悉的自己,而那個年少時的自己,也已在歲月的軌跡中變了樣。
  現在的他,既是太子又是攝政王,只要他張開雙手,他便能坐擁天下,可是當他握緊雙手時,他的掌心卻是空虛如昔,他的靈魂是如此的空洞和陌生,它陌生得讓他連自己也不認識,只是他一直藏得很好、壓得很深,因此那一聲聲來自他心底深處的歎息,沒人听得到、沒人看得見,漸漸的,他遺忘了它,抑或者,是他親自把那些歎息給掩埋在記憶里。
  但在這日,有人听見了,將那些歎息釋放了出來,并陪著他一塊正視他自己,讓他看見那遺失已久的歎息,和他一直關在心底的小小愿望,它們一直都停靠在記憶的扉頁上等待著他的回首。
  他回過神,格外用心地以眼描繪著眼前的她,忽地覺得,她從沒像此刻這么耀眼過,穿過樹梢映在她身上的日光,讓她整個人燦亮亮的,像一束晶瑩的發光体,又像是他迷茫滄海中的明燈。
  “臥桑?”那嫣伸手推推他,對他不言不語,且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眼神有些納悶。
  臥桑隨即掩去所有的心思朝她微微一笑,一手指向林外,“我听到了馬蹄聲,也許是司棋帶人來了。”
  她站起身抬首望去,果然看見在山頭的另一邊正漫起塵煙,看似有人正朝他們這個方向前來。
  “回宮后我就叫离蕭加強戒備,你這人的心太軟又大沒警戒心了,不幫你多留神點不行。”再不多幫他看著點小命,說不定有天他就會遇上一個能夠行刺成功的刺客。
  聆听著她的自言自語,臥桑在她舉步欲走出林子去找司棋前,一掌覆上她的柔荑,并緩緩將它緊握。
  “怎……怎么了?”她怔了一會,感覺他的体溫正從他的掌心里傳上她的身軀。
  “你似乎很介意刺客行刺我一事。”他慢條斯理地將她拉回自己面前,溫熱的气息淺淺地拂過她的面頰。
  “我當然介意,你是……”她不經意地對上他的俊眸,聲音驀地緊縮在喉間。
  他富饒興味地靠得她更近,“是什么?”
  順著他拂面的鼻息,陌生的怔顫爬上那嫣的每一寸知覺,她几乎不敢迎視他那炫惑迷离的眼瞳,不愿承認,當他用此等神態瞅著她瞧時,那感覺太佻惑了,几乎令人不克自持。
  “你是料俏的未婚夫婿。”她猶豫了半晌才將話擠出口,忍不住在他的視線下偏過芳頰,“你若出了什么事,那料俏往后要怎么辦?”
  臥桑欺靠至她的面前,并挪出一指將她勾回來,“你會這么關心我,就只是因為和料俏姊妹情深的關系?”
  不要問她,不要問她這种連她也答不上來的問題。
  料俏的身影在她心底來來去去,一聲聲喚她表姊的模樣,在在提醒著她的身分,可是臥桑的身影卻也日漸扎根至她的心底,不但驅散了料俏的影子,還更一步地占据她的心房盤岩不動,即使她有心想將不該存在的他連根拔起,但她所扯出的,卻是一團難理的情結。
  不該的,她不該有這种想法……她不愿對不起任何人。
  “沒有別的原因嗎?”臥桑微偏著面頰凝眸著她,伸手挑起她一綹烏黑柔軟的發,將修長的指尖纏繞在其中。
  那嫣淡淡地看著他們之間的距离,風中沁涼的冷意夾雜在他的气息里,這感覺雖是那么纏綿多情,可是卻不是屬于她的。
  “沒有。”她抬手抽開自己的發絲,正正地看進他的眼眸深處不再逃避。
  他一點也不感挫折,反而信誓旦旦的對她笑道:“你會有的。”
   
         ☆        ☆        ☆
   2
  “為什么來追我的人不是臥桑反而是离蕭?”
  料俏气憤地拍著桌面,但坐在對面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的那嫣,只是專心地打量著料俏异常紅艷的臉龐,并再度在心中計算了一下現在是夜闌几更的時辰。
  由天黑時分回宮到四下無聲的靜夜,折騰了一天的那嫣,到現在還遲遲無法歇息的原因,就是因為料俏不斷在向她抱怨臥桑,但她并沒有很清楚地去記住料俏到底對她說了什么,她總覺得,眼前的這個料俏似乎是變了,而她也大約知道,能夠讓料俏這么不尋常的人是誰。
  “臥桑說什么也是我的未婚夫婿,他竟連救都不敢救我,反而叫离蕭來?”料俏繼續為离蕭打抱不平。“你知道离蕭為了救我有多冒險嗎?他那种不要命的追法,差點把我嚇掉半條命!”
  暗自在心中得到一個結論的那嫣,在她叨念完一個空檔后,立刻捉住机會冷不防地問向她。
  “你這是在抱怨?”她從來沒看過料俏抱怨得這么快樂的,這讓她忍不住想要試探一下。
  “是啊。”料俏用力的點點頭。
  她再更進一步地追問:“為什么我不覺得你這表情像是在抱怨,反倒像是暗自竊喜?”
  “誰、誰說我暗自竊喜?”料俏火速燒紅了臉頰,音調也變得結結巴巴,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神情,盡露在她的眼底。
  老天,她說中了……
  与料俏截然不同的,那嫣的嬌容無法克制地變得雪白,像一只褪色的蝶。
  倘若料俏愛上了离蕭,那個好性子好脾气的太子,總是對每個人微笑的男子,他要怎么辦?料俏能進宮來,當初全是因臥桑在眾人反對下執意欲選她為妃,如今,料俏的心卻戀上了別人,而且還是臥桑隨侍在側的侍中,這叫臥桑情何以堪?
  可是在她的心底,又有一道小小的聲音,不受她控制地在對她說著
  這樣也好,或許這樣是最好的。
  女蘿托喬木,料俏愛其所愛,芳心有所依托,這不是很好嗎?反正誰也不知那個待料俏如兄妹的臥桑,他的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如此一來,在臥桑的心版上,或許多了個可容納另一人的空間……
  猛然察覺自己思及至此,那嫣不禁震惊地倒吸口气,強烈憎厭自己的感覺揮之不去。她怎會有這种荒唐卑鄙的想法?她希望臥桑的心能收容的人是誰?
  料俏怯怯地拉著她的衣袖,“表……表姊……”
  “怎么了?”那嫣抹抹瞼,試著把自己的情緒壓下來,方回過頭,卻發現料俏的小臉上盛滿了恐懼。
  “那個聲音又來了……”光顧著抱怨臥桑,她都忘了夜已經這么深了,又是那個怪聲出現的時分。
  她安慰地拍拍料俏的肩,側耳細听那她向來只能听人轉述,自己卻從未有緣一會的怪音,當她閉上眼時,果然在寂靜無聲的房里听見了一道似自遠處傳來的微弱敲打聲。
  “別怕,我去把他找出來。”不管那道聲音的來源是什么,她不能再讓它繼續這樣把料俏嚇得夜不安眠不去。
  “等等我……”料俏在她去拿來一只燈籠循著聲音移動腳步時,慌忙地跟上她。
  叮叮咚咚的聲音,不仔細听還真的听不見,那嫣無聲地挪動步伐,在幽暗的宮里來回穿梭地尋找著音源。寥無人聲的宮廊上,只有几盞幽幽的宮燈依然明亮著,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音律在黑暗中隱隱傳來,不一會又消失,讓她們還未找出到底是從哪傳出的聲音前,已迷途在被黑暗吞噬的太极宮里。
  “你瞧,這里有個奇怪的痕跡。”那嫣停下腳步,用手中的燈籠照亮地板上那道似拖曳過的痕跡。
  “這里……”料俏抬首四下看了看,“好像是含涼殿后方的廢殿。”記得她以前在白日里躲避离蕭叨念時,好像曾躲來這里過。
  那嫣將手中的燈籠交給她,蹲下身在雪花石板上摸索了半天,接下她的指尖摸到一道縫隙,使勁一推,地板便露出一片空間,她再用力推開時,一道往下的階梯便呈現在她們的面前。
  她訝异地望著下方,“地道?”怎么在這里會有這种東西?
  “你想做什么?”料俏伸手捉住兩腳已跨進地板下的她。
  “下去把事情查清楚。”她盯著料俏生根不動的雙腳,“你要不要一道去?”
  料俏急急搖首,“我……我不敢去,我留在這里好了。”
  “今晚我就去把那個嚇你的鬼魂找出來,你在這等著別亂跑。”見她那么害怕,那嫣索性將燈籠留給她并對她交代。
  料俏方點頭應允,她的身影隨即沒入地板下,留下料俏一人蹲在地板邊守候著宮里一室的幽暗。
  地道里的空气出乎她意料的清新,宛如迷宮般深且長的甬道,像靜臥在宮殿底下的伏龍,無聲地在土里蜿蜒著,在兩旁,莫約百步即有一盞人魚膏點成的燭火,惺忪微弱地照著這個迷宮般的世界,往前行,前方淨是一片深不見盡頭的冥色,回頭看,同樣也是幽不可測的黯然。
  別無他法,只能循著敲打的音律繼續往前走的那嫣,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地底走了多久,愈走愈深也愈走愈靠近那陣敲打聲,遠處逐漸明亮了起來,再走近,遠遠即可看見一道令她眼熟的凄迷幽光,摻雜在燭光閃閃爍,然而就在她快步接近時,一直回蕩在甬道中的敲打音律倏然而止,余聲徐徐盤旋在空气中。
  那嫣并沒有仔細去探究敲打聲是為何而中止,步入瑰麗的燭光下后,是一片偌大的空間,在四周有著更多一模一樣的甬道通往四面八方,她實在是難以想像,在這皇城底下竟會有這种地方。
  順著那道引她而來的光芒看去,她不敢置信地停下腳步,抬首看向一面擺放在石桌上的巨大石雕,并瞠大了一雙杏眸。
  “皓鑭?”它怎會在此?
  “找到你想找的東西了嗎?”臥桑側身靠在石牆邊,慢條斯理地欣賞她在熒熒燭火下嫻娜的側影。
  她惊愕地旋過身來,在瑰亮的燭火下睨望著他,四下無聲中,她忽地明白了一切。
  “那晚行竊的人……是你?”她尋尋覓覓的那個人,她极度認為不可能是他的那個人,果真是他?
  “是我。”臥桑也不否認,踩著輕快的步伐踱向她。
  她怔立在原地,眼看他一步步走來,雖是帶著笑,但那笑意卻不是她所見過的,那夜的回憶,突然像是倒涌的海水般灌進她的腦海里,迅速地取代了她的怔然,野火燎燒般的紅霞放肆地覆上了她的面容。
  看出了她此刻在想什么的臥桑,還刻意站在她的面前微彎著身子,坏坏地挑起眉提醒她。
  “在你唇上偷了個吻的人,也是我。”是誰偷了皓鑭,在她心中并不是那么重要,她所在意的,應該是那個在黑暗里輕薄她的人才是。
  那嫣隨即轉身欲走,他的動作卻比她更快,一把將她拉進怀里,在她愕然的惊呼未出口前,他已俯下身將它吞沒在溫暖的唇間。
  潮濕的泥土味、燈火燃燒的香料味、秋露白的味道、他一身灼熱的气息,在她的鼻尖交織流竄,酥酥融融的暖意自她的頭頂罩下,很快地,那份暖意便變了質,像道漩渦般地將她急卷入他的怀里,汪恣地焚燒她。
  他的吻,像是個亟欲得到救贖的人,奮力緊捉住唯一的浮木般,無論她怎么逃躲也避不開,只能任他撩起一小撮的星火后,又更放恣盡情獲取,直燃起另一陣滔天烈焰,她想逃,他便擁得更緊、吻得更深,一點也不像是那夜的溫柔。
  喘息未定,她推開他,眼中惊疑閃爍不定,亟欲逃离的欲望鞭策著她的雙足,但羅列在她面前的相似甬道卻讓她一怔,這么多的甬道中,哪一條才是她的來時路?
  “我該怎么出去?”莫可奈何地,那嫣只好回過頭問那個得意地靠在牆邊,冷眼旁觀她迷路的臥桑。
  “我會領你出去。”他走近她,猶帶暖意的大掌緊覆住她的柔荑。
  她飛快地抽回手,“這里是哪里?”
  “翠微宮地底。”他莞爾地看著她芳容上的倔強和极力掩去的紅赧,信步走至石桌旁坐下。
  “皇上寢宮的正下方?”她在地底下走得這么遠?竟從皇城的一端走至皇城中心來了?
  “對。”他揚起一掌,隨意地向她介紹四周,“這里是遇有困難,皇家中人可來避禍的地方,也是我常在夜里來晃晃的好地點。”
  他常在夜里來這里?那么坐在含涼殿殿廉內的人又是誰?
  滿腦迷思的那嫣,開始覺得那些累積在她心中的疑題,似乎是要在一夜間全都傾巢而出般地向她壓來,不給她消化的時間,像是全都集中在此刻要解開。
  她張大了眼看他站在石桌旁,雙手拾起石桌上的雕琢工具,籍著燭光熟練地敲打雕鑿,而這聲音,就是料俏夜夜所听見的怪聲,只是……在夜半做石雕?他為何要做這個?
  “我沒料到你這么快就找到這里來。”臥桑在敲打一陣后,停下手邊的工作朝她問出他的不解,“告訴我,我是露出了什么破綻才讓你找到這?”司棋和离蕭是不可能說溜嘴的,她怎會夜半不睡反倒找他找到這來?
  “我听見了敲打聲。”若不是今晚料俏纏著她讓她睡得晚,不然她可能也不會知道他所藏的秘密。
  “你听見了?”他邪笑地偏過頭睨著她,“怎么,你今晚沒喝茶?”
  那嫣蹙緊了細眉,“茶?”
  “每夜我都會命司棋暗中在你的茶水里下藥,以确保你會一覺到天亮,好讓你听不見任何聲響。”功虧一簣,早知道他就該親眼看她唱下茶水才讓她离開含涼殿。
  這么多年了,從未有人發覺過這個地底天地,只因這里的隔音效果极佳,就連居住在正上方翠微宮的皇帝,也未曾發現過此地的存在,只是在這通往皇城四面八方的地底甬道中,就只有通往太极宮的甬道隔音效果不佳,害得他得對不是心腹的她們千防万防。
  絲絲的怒意泛過她的小臉,怪不得她每晚都睡得那么沉,也從沒听過什么聲音,原來就是他的原因!
  “料俏呢?你也對她下藥?”在她們這兩個外來客里頭,他若要防人,應該不只會防她一人。
  “我沒對她下藥。”他的表情很不以為然,“隨口講個故事就可以打發她了,何需大費周章?”
  “為何要對我下藥?”知道他在這里做石雕又如何?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會對你下藥,是因為你生性多疑,你的心太細了,所以你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他擱下工具拍去手中的石屑,起身迎視她憤怒的杏眸,“讓你在我的身邊待久了,一定會被你給看出端倪來,我不想太早讓你知道你不該知道的事。”
  “不該知道的事?”她冷冷低哼,“例如你盜皓鑭的這件事?”
  “我不是盜,我是讓它物歸原主,這顆皓鑭本就是太极宮內的失物。”他徐笑地搖首,說得比她更冠冕堂皇。“我不過是把屬于我的東西拿回來而已,何來盜竊之說?若要說起真正的偷儿那也該是料俏,而你呢,你則是藏贓的共犯。”
  那嫣的小瞼霎時一陣青一陣白。他知道那件事,他并不是個鎮日埋首國事,對國事外都一無所覺的太子,他什么都知道。
  她不服輸地揚高小巧的下頷,“區區一顆皓鑭,它到底有什么魅力,竟能勞動你這位太子夜半出宮把它找回來?”
  “它的魅力在此。”他朝她招招手,引來燭火讓她看仔細他手中正在雕琢的東西。
  那嫣猶豫半晌,才驅步向他走近,偏著頭在燭火下看向那幅尚未完成的石雕。
  臥桑站在她的身旁向她介紹,“這是我在我父星大壽之日,也是我大婚之日將要獻給他的禮物。”
  九龍奪珠?他刻這個做什么?
  那嫣靜靜地看著燭下的石雕,石雕的正中央,騰了一個空位,似乎是預留給那顆被他拿來當龍珠鑲嵌用的皓鑭,而在皓鑭的四周,則是鐫刻著九條齊欲奪珠的各式蛟龍。看了半天后,她發現這幅九龍奪珠石雕和她以往所見過的不同。
  在九龍中,她不但看不清為首的首龍,而且如果他是想要用皓鑭當作龍珠的話,為什么他不把皓鑭放在首龍的面前?反而讓九條蛟龍在這面石雕上都處于相同的地位,一同追逐競爭那顆皓鑭?
  她揉揉雙眼,再低首仔細端詳他所刻出的每條龍,在正東的方向有條形色特別模糊看不清楚模樣的首龍,以它的方位、上頭所篆寫的刻造時辰來看,它是屬于易象中的某一卦。
  “藏龍現形?”他怎么也知道這個卦象?
  臥桑對她相當激賞,“看來,你也深諳易理。”
  “為什么要送皇上這种東西?”她忍不住捉緊他的衣衫質問:“你的這幅石雕是在暗示些什么?”在圣上星誕之日送這個,他到底有什么居心?
  他冷冷地笑了出來,“你說呢?”
  那嫣緩緩撒開雙手,身后不由自主地泛過一陣寒顫。
  燭火下,她赫然發現在她的眼前,有個令她全然陌生的太子,此刻他那冷魅邪惡的神情,讓她簡直無法想像他就是她所認識的臥桑。
  不,應該說,他根本就不是臥桑,這种神情、這种心思,他不是那個生性溫柔待人寬厚的太子殿下。
  “你到底是誰?”她一定得問,因為即使他的容貌未變,可是他卻已不再是她心目中的他。
  “太子臥桑。”他挑挑眉,似乎對她會有這种反應早就心里有數。
  “不……”她拒絕相信,直搖著螓首步步往后退,“你不是他。”
  “我是。”他伸手將想逃的她給拉回怀里,用一雙大掌困住她,“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只見過白日里的那個假太子,卻還沒見過……”他垂首低靠在她耳際,邪魅的輕笑聲竄進她的耳里,“夜里的這個真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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