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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真的要說嗎?
  猶豫了三天,若潮還是拿不定主意。
  一手貼上平坦的小腹,幻想著里頭有個小小的生命正在成長,而這個小小的生命是她給的……她無法形容這种感覺,滿滿的感動揪緊了心扉……
  他,該也會和她有同樣的感受吧?
  若是,她又怎么忍心不讓他知道呢?
  不知不覺中,她已來到了沈千帆的住處。
  正遲疑著該不該進去,雙腳自有意識的代她做出了決定。
  也好,不論如何,他是孩子的父親,有權利知道一切。
  她不曉得這么做到底對不對,也不曉得他會給她什么樣的回复,若他要她嫁給他,她又該怎么辦?而這個孩子的到來,又將在他們之間帶來什么樣的轉變?
  一道又一道的問題在腦海滾來滾去,漫無頭緒。
  帶著复雜的心精,她按下了門鈴。
  只是,她千想万想,也料不到前來應門的會是個衣衫不整的女人!
  登時,她愣在當場,沒了反應。
  “你——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千帆在台灣閒來消遣的新歡嘛!”沈芊韻上下打量她,嘴角噙起惡意的微笑,“品味還不錯,我知道千帆一向不會虧待自己。”
  胃部像是被人擊中一拳,若潮臉色慘白,茫然問:“消遣?新歡?品味?”
  “喲!敢情你還不知道?我這個未婚夫就是這樣,要他見著美女不去招惹簡直比登天還難。有什么辦法呢?只要他最后還記得回到我的身邊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他要在寂寞時找几個女人排遣,我也管不著了。”沈芊韻用著司空見慣的話語說道。
  若潮無法發出聲音,手腳一片冰冷,分不出如今的感覺是什么成分居多,胸口絞得死緊,快透不過气來。
  “我要見他!”她听見了自己擠出低弱的聲音。
  “奉勸你一句話,做人還是識相點好。雖然我并不介意當我不在他身邊的時候,放他偶爾來段綺麗的小戀曲調劑身心;但現在我來了,你再糾纏不清,只會讓自己更難堪,像你這种女人,我看多了。”
  頓了一下,她好整以暇地審視若潮不見一絲血色的面容,又道:“還是想見他嗎?請便,不過我先提醒你,他現在沒穿衣服,你可別被嚇到了喔!”
  那口吻,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
  若潮跌退了一步,盡管沈芊韻的話有如細針,毫不留情的往她的心口刺,她仍是挺直背,倔傲地維持她僅余的尊嚴,“你用不著迫不及待的羞辱我,如果沈千帆真是這种輕佻放浪的男人,那么不要也罷!”
  轉過身,她踩著僵硬的步伐,一步步离開。
  直到電梯門關上,隱忍許久的淚再也止不住的跌落。
  心,怎么會疼成這般?
  總以為她這輩子再也無緣嘗到這种撕心裂肺、体無完膚的狂痛,然而,她現在的感覺又算什么?為了他嗎?不值得呀!
  該死的沈千帆!為什么他總是在傷害她,為什么……
  另一頭——
  沈芊韻一將門關上,剛洗完澡的沈千帆正好由浴室走出來,一手擦著濕漉漉的頭發,邊問道:“有客人是不是?”他剛才好像听到門鈴聲。
  “沒什么,一個推銷員罷了。”沈芊韻淡淡的打發過去。
  他沒再追問,轉身回房。
  沒一會儿,他整理好儀容走出來,沈芊韻立刻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你不會想知道的。”他丟回一句。
  她沉下臉,“又想去找那個俏寡婦了,是不是?”
  沈千帆沒回應她,步履依舊堅定。她不會明白他的心情,一种只要能在角落默默看著她,守著她便心滿意足的心情!
  “何必呢?人家都對你不用一顧了,你有必要這么犯賤嗎?沒有她,你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在開門之前,他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她,“你錯了,沒有她,我的生命不具意義。我之所以不用頹廢來昭示自己有多么痛苦,是因為她絕對不會喜歡看到這樣的我,所以,我努力的呼吸,努力的讓生命跳動,努力的為她而活,你懂了嗎?”
  “人家根本不希罕!她巴不得你滾得遠遠的,別再死皮賴臉的纏著她!”她气不過,出言譏諷。
  深亮的眸底浮起痛楚,他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是如此,我也要听她親口對我說。”
  會嗎?若潮真對他深惡痛絕,厭煩至极嗎?他不敢去想
         ※        ※         ※
  最后一抹夕陽余暉隱于地平線下,隨著暗沉的天色,气溫逐漸下降。
  佇立于不顯眼的角落,沈千帆痴愣的目光定在層層高樓的某一處,久久收不回來。
  她又要熬夜加班、虐待自己了嗎?
  他暗暗歎息了聲,一顆心無法自抑地悄悄擰疼。
  他數不清這是第几口處在不知名的角落守候她了。她不想見他,他只能默默退開;憂心夜夜晚歸的她,他只能暗暗跟隨,就怕她出絲毫差錯。
  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他不清楚,只要的見到她,他就心滿意足了。
  上頭不曉得几時熄了燈,一道熟悉的纖影走進他的視線。他鎖起眉心,目光沉郁了几分,她看起來好像又瘦多了?
  一名形色匆匆的過路人粗率的撞著了她,若潮本身就有些許昏昏沉沉,這一撞,差點讓她站不住腳,沈千帆見狀,毫不遲疑的奔上前,及時扶住她。
  “潮潮,你有沒有怎樣?”
  “你——”若潮微感錯愕,為什么每回她一有狀況,适時出現在她身邊的人總是他?
  接住有些暈眩的身子,卻止不住腹內翻攬的不适,她急忙推開他,在一旁的垃圾筒干嘔了起來。
  近來害喜頻頻,搞得她沒半點食欲,身体正虛弱得很。
  “怎么回事?”沈千帆看得心慌,手足無措的站在她身邊。
  若潮好不容易結束掉非人的折騰,他將手帕遞給她,眉頭擰得死緊,“你沒好好照顧自己是不是?”
  若潮冷哼了聲。始作俑者有什么資格發表評論?
  “走,去看醫生。”見她抿唇不語,他當机立斷。
  “別——”經他這一扯,她又想吐了。
  沈千帆不解地看著她的反應,瞬間,一道靈光敲上腦海,他下意識盯住她的腹部,“這情形多久了?”
  若潮淡瞥了他一眼,想不到他的反應這么快。
  “我沒猜錯,對不對?”他的神情好复雜,眼中有著壓抑的奔騰思潮,雙拳握得緊緊的,像是想狂熱的擁抱她,卻又不敢付諸行動。
  她沒否認,也不覺得有必要心虛或害怕他知道實情。
  “為什么不告訴我!我在你眼中就這么一文不值嗎?就連有了孩子,你都還是不把我當一回事?”
  他受傷了嗎?若潮仰首,深深刻划著悲楚的俊顏,像是承載了太多的傷痛……
  呵,他憑什么這么指責她?她不是沒想過告訴他,那得看看他回報她的是什么!她何必再去自取其辱?這點基本的傲骨,她江若潮還有!
  “孩子是我的,与你無關。”
  “見鬼!”他低吼,“什么叫与我無關?沒有我,你一個人怀得出孩子?”
  “那又如何?怀孕的是我,決定權也在我,你沒資格過問。”
  “你……該死!”他懊惱得想撞牆,“即使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堅決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和你本來就沒什么牽扯。”她不會再傻得讓他有任何傷她的机會了。
  不能動怒、不能動怒!他不斷深呼吸,然后進一步追問:“那孩子呢?你打算怎么辦?”
  “我會生下他。”
  沈千帆揉揉蹙緊的眉心,卻揉不開其間的無奈。
  “你要孩子,卻不要我?”他說得好苦澀,為什么他永遠是她最先舍棄的那一個?
  “潮潮,你不能這樣!這個孩子是我們共有的,你不能僅憑自身的一意孤行,就決定了我們三個人的命運,我是孩子的父親,你何忍要我割舍當父親的驕傲、陪孩子成長的喜悅?
  “你好殘忍,你知道嗎?想想我們的孩子,他也有權要一個完整的家庭、一對疼他的父母、一個正常的成長環境,你沒有權利剝奪,這對他、對我,都是不公平的!”
  如果她曾經因這番話而泛起絲絲酸楚,那么她也掩飾得很好。“所以,我就該為了孩子,勉強自己嫁給你?”勉強!她居然把嫁給他說成了勉強?!
  “如果我對你除了是孩子的父親外便不具意義,那么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要跟一個你沒有感覺的男人上床?為什么要糟蹋自己的身体?”
  “糟蹋?!”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戚然地扯了一下唇角,心早就苦透了。“你都說是勉強了,那么不叫糟蹋又該稱之為什么?”
  他真的不在乎了,心早就千瘡百孔,他不在乎用更多的詞句再多傷自己几回。
  “別沉默,告訴我!我有權知道答案。”
  若潮吶吶無言,望進他寫滿悲愴的眸子,內心激烈交戰告,最后,她選擇了最殘忍、最傷人的回复,“我——把你當成了滄海。”
  將他當成余滄海?
  是的,他深刻的記得她口中喃喃呼喚的,是這個名字。
  這對任何一個男人而有,不啻是最尖銳的羞辱,但,他并沒有她所預料中的激烈反彈,只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是一片的幽沉迷离。“我——很像他?”
  若潮看不透他的思緒,反而因他過度的平靜而忐忑不安。
  “不……不是。我只是很累、很無助,而在我身心俱疲的時候,身邊的人是你,你适時的給了我溫暖及安慰,那正是我當時所渴求的,所以……”
  換句話說,就算當時她身邊的人不是他,任何一個能給予她溫情的人,都有可能會是今日她孩子的父親?!
  “夠了!”他沉痛地低吼。再也沒有什么話比這個更傷人的了。
  他真的万万沒想到,他會讓自己成了趁虛而入的小人!
  他為什么從來沒想過,當時的若潮就像個溺水的人,他伸出了手,她怎么可能不緊緊依附,而他卻利用她最脆弱、最迷惘的時候侵占了她……他這种行為,与卑劣無恥的小人何异?這一刻,他恨不能一刀殺了自己!
  他已心力交瘁,聲音輕得不能再輕,“那你告訴我,你希望我怎么做?”
  “离開?”
  一陣痛楚不知來自何方,痛麻了她所有的知党,但她不容許自己思考,呈真空狀態的腦子,机械式的讓話說出了口,“离開台灣,离開我的視線,回美國去,也許娶你的未婚妻,也許是任何一個女人,你有你的家,總之,再也別打扰我的平靜。”
  “家?”他問得好茫然,他還有家嗎?
  他失了魂般,眼眸空空洞洞的望向她。“你要我——放手?”
  上蒼啊!你為什么要這樣捉弄我?
  想愛的女人愛不得,想說的話說不得,想停留的地方再也無立足之地,早知如此,他情愿在三年前那場車禍中死去!
  突然間,他好想為自己凄涼無奈的人生哀絕地痛哭出聲,又想凄厲的放聲大笑,可是他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
  不、不!他怎么甘心就此認命?她是他拿生命去愛的女人呀!
  倏地,他死抓住她,失控的力道已弄疼了她,卻還渾然不覺,“看著我,潮潮,我要你說真心話,你真的從沒愛過我?就算只有一點?你說呀!只要你一句話,我可以窮盡一生,永無止盡的等你,直到你完完全全屬于我。”
  “你放手!”他怎么能夠在与別的女人肉体交纏后,還的全然無愧的對她說盡痴絕之語!一次又一次的欺瞞,一次又一次的打擊,早教她對他寒了心。
  于是,她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不愛你!我愛的是滄海,只有滄海,永遠不變!你為什么要來扰亂我的生活?我討厭你介入我和滄海之間,都是你!挑起了一連串的是是非非。
  “我恨你破坏了我和滄海最美的感情,害得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害得我今后連思念他都覺得不配……我唯一擁有的,就只剩下回憶了呀!你教我怎么能不怨你、恨你?你為什么不滾得遠遠的,別再來招惹我?”
  一連串的指控,震得沈千帆無力招架,他退了一步,臉色死白地盯著她。原來,從一開始,他帶給她的,就只有困扰?
  難道,這一切真的就如芊韻所言……
  “你——真的這么難以忍受我?”飄忽的聲音,一如破碎的靈魂。
  若潮抿緊了唇,倔強地別開臉。
  她天真地以為,只要他离開,就能帶走所有的愛恨情仇;只要他走出她的生命,她就能回歸到沒有他之前的平靜,繼續追思她的滄海,不再有任何的狂悲狂喜,直到走完這一生。
  “我再問你最后一次,你真的不要我?不后悔?”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她的沉默徹底寒了他的心,他麻木的點頭,再點頭。“好,我走!我會如你所愿,离你遠遠的,從此不再見你一面。”
  浮起的淚,他硬生生的逼回。
  天在崩,地在裂,心在泣血,他的世界瓦解成片片,但,一切都無所謂了,生命的運轉,已不再有任何意義。
  “如果我离開,能讓你好過些,我會成全你,所有的悲,所有的苦,我一并帶走。四個月前,我能為你而來,四個月后,我也能為你而走,而這一走,今生今世,我將永不再踏上這片埋藏太多愛恨的土地!
  他人生中最美的記憶在這里,最痛的回憶也在這里,帶不走的,是他以生命所詮釋的刻骨銘心。
  他深深地望住她,像要將她烙人骨血一般的深切,然后,他別開了眼。“保重!就算不為我,不為孩子,至少——為了余滄海……”最后三個字,撕碎了他的身心,淚終于墜落。
  他沒讓她有看清的机會,轉身沒入暗巷中,在她看不見的角落,盡情釋放出泣血的哀慟!
  這就是他的命!如果真有蒼天,他真的好想問,這真是他的命嗎?為什么他的命會是如此!?好可笑、好可悲呀!
  他悲恨地一拳捶向牆面,卻麻痹得怎么也感不到疼,心靈的狂痛,甚過世間任何一道傷,只是,為什么是他?為什么他總是在嘗這种痛?
  生离,死別,人生至悲,他皆已嘗過,莫非上天讓他活這么一遭,就是要他受盡坎坷血淚嗎?
  一道道椎心的熱淚滑落,他無語問蒼天——
         ※        ※         ※
  余沛湘原以為,怀孕一事對兩人而言會是一大轉机,她都已經滿心歡喜的想當伴娘了,沒想到……若潮像游魂般,整日失魂落魄,而沈千帆更是丟了一顆足以將她炸翻的超极大炸彈:他要回美國!
  她再笨也不難推測出他們那天一定是沒談攏,可是,他們之間已經決裂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了嗎?
  他說:“小湘,我很舍不得你,但是我也答應過若潮,再也不回台灣,所以,你要是有空,就到紐約來找我。記得你說過,你會永遠把我當成大哥,那么,我們誰都不能忘記對方,知道嗎?我可愛的小妹。”
  當時,她難過的哭了,因為,她也好舍不得他,不知不覺中,她給了他与大哥一般濃摯的感情。
  他去意甚堅,任她怎么挽留都沒用,并且也訂了飛往美國最快的班机,看來,他是真的寒了心,這一走,他真的會如自己所言,永不回頭!
  她問他;“你放得下嗎?如果你夠誠實,摸著自己的心回答,你放得下大嫂嗎?”
  “我放不下。”他眸中有淚。“我一直都很誠實,就算到生命結束的一天,我還是放不下她。但是,我能怎么辦?”
  “當我認清了我的愛帶給她的不是快樂,而是痛苦時,請問你,我能怎么辦?我不想再讓她為難,她受的苦已經夠多了,我何忍再加深她的苦惱?如果离開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再苦我都會辦到!”
  但是,倘若他真的走了,問題真的就結束了嗎?余沛湘好怀疑。
  若真是這樣,為何大嫂會表現得像個失了魂的娃娃?
  “不道別?不見她最后一面?不說一句話?”
  他哀愴地一笑。“不了。”
  見了,又能如何?人,再傷一遍心,再痛一遭;淚,再流一回;苦,再嘗一次……真的沒必要了!
  就這樣划下句點吧!再多的感傷,留待余生慢慢低迥。
  “如果真要說什么——”他幽幽一歎,找來紙筆,揮涯了几行字。“將這個交給她吧!我能說的,就只有這么多了。”
  余沛湘無言接過,滿心悵然。
  從沈千帆住處离開后,她直接往家里飛奔。她不信若潮當真鐵石心腸,她要是真的不在乎,眉宇間就不會有散不去的幽幽悲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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