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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節


  次日回到辦公室去,累得軟綿綿。
  喬暉叩門求見。
  “長基,我有話跟你說。”
  說吧!我心想,有膽放馬過來,直問我是否移情別戀了?好等我爽爽快快地點一下頭,把難題解決掉。我就是太難自動開口!
  “我很擔心你,這些天來,在家里沒跟我說上半句話,在辦公室內又六神無主。我不敢騷扰你,但我只想你知道,世界上任何東西,于我,都沒有顧長基來得重要。因此我希望你明白,我极度關心;也相當憂慮。只是,你不喜歡囉嗦的人,故此我表白了心意,也就不再煩攏你,你需要休息,看醫生,或找我談,都可以!”
  喬暉在我額角上吻一下,沒有等我答复,轉身便走,輕輕地帶上辦公室的門。
  我呆住了。
  驀然,胸口一陣翳悶,有种吐血的沖動。隨手拿起書桌上的紙鎮,猛力照門口擲過去!
  一干人等,包括喬暉、文若儒,甚而喬正天、喬殷以宁都陰毒得离了譜,他們全爭著演正派角色,一台戲,硬是逼我一個要演歹角!他們有沒有給我一個選擇的机會!湯浚生与董礎礎大概是心甘情愿挑個不討好的角色來演,可是,我不甘心啊。
  我縱聲狂笑。
  不能說我完全沒有選擇的,是不是?我可以決定繼續當喬家大少奶,當時得令,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環顧香江,能數出多少個有才有貌有德操的貴夫人?可是,午夜夢回,我自知是個徹頭徹尾的負心人,辜負了兩顆早早結合于奧本尼路小樓之內的心!痛楚与悔恨將年年月月蚕食全身,教我苦不堪言!
  我又可以決定高飛遠走,回到兩情眷戀的小天地,哪管外頭的漫天風雪,小樓春暖,一室幽芳!從此喬園之內,刻在大堂牆上,指名道姓,出了一個在三十年代,有權被捆縛著游街示眾的万世罪人!
  我還不敢想像如何向与世無爭、但愿平安度過此生的母親作交代?
  誰不是條條大路通羅馬?
  只有我顧長基一步一步走進死胡同。
  時鐘指向十二時。我伸手拉開窗帘,俯瞰街上,果真又泊了那部開篷的摩根。
  除非打開窗戶,縱身一跳,倒臥在街上血泊之中。否則,我不愿再下樓去赴這個約。
  我惊駭,竟有如此恐怖的思想。我慌忙放下窗帘,埋頭公文中苦干。
  午膳時候,我留在辦公室內、反鎖著門,整個人瑟縮在會客用的沙發上,渾渾噩噩,過了一小時。
  世界上最長的一小時,是無所事事,胡思亂想的一小時。
  勉強再爬起來,集中精神處理公事。
  從前在業務會議上,最怕贅气之徒,下屬一兩句話,我就能舉一反三,老早成竹在胸,作了決策。這些天來,自知不濟。細想,不便丟人現眼,于是我仍把可拖延的會議壓后,只跟有關部門通電話,連我的一臉蒼白無奈焦灼都收藏起來,是目前唯一可行的上上之策。
  有人叩門,隨即走進來。
  我問:
  “喬雪,為什么不讓我秘書通傳一聲就走進來?”
  我最不喜歡不懂禮儀的女孩子,失禮死人!
  “我們自己人嘛!”
  不曉得分開喬園和喬氏,罪加一等。如果我是喬氏小股東,立即出讓手上股票,此机构定必前途有限。
  “我們現在辦公!喬雪,你有什么話?快說!”
  “大嫂,你好意思無端端照人家頭上澆冷水!我原本興致勃勃地跑進來要告訴你,我剛剛跟若儒吃午飯回來,人家很關切地托我問候你!”
  我簡直气得七竅生煙:
  “你怎么會跟他一起午膳的?”
  人一沖動,必露馬腳。
  對方是否看出端倪,視其聰敏度之高下而定。
  顯然,喬雪其笨如牛。竟還喜孜孜地答我:
  “我們有緣呢,我正走出喬氏大廈門口,就望見若儒的車子泊在面前,我問他到哪儿去,是否約了朋友午膳?他支吾以對,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怪模樣,后來我想起他可能是來約我午膳,又不便啟齒,正在進退為難,我就翩然而至,就是這么簡單,我跑上他的車子,一起去吃了頓愉快的午膳。”
  天下間為何有如此一廂情愿的幼稚情怀,只為旁人的姑息与縱容,二者同等罪名,喬雪和文若儒都該死!
  “你要說的話說完了?”我問。
  喬雪攤攤手:
  “大嫂,你顯然情緒不好!那些煩人的公事跟歲月一般無情,會得催人老,大嫂,你千万別太認真,于己不利!應學我,除卻愛情,無事上心。我今晚就跳舞去!”
  喬雪揮揮手,就走了。
  我來不及開口問她,今晚跟誰跳舞去?
  就這個問題縈繞我心,整天不得安宁。
  屢次執起電話,要打給文若儒,卻半途而廢。
  太可笑了,情婦管他結交女朋友,我有沒有這番資格?沒得屈辱自己人格。
  下班后沒有回喬園去。
  我在車上打了個電話給鄒善儿,對方惊喜交集。
  “喬太,我們很久沒見面了!你好嗎?”
  “就因為想見你,所以搖個電話來!”
  “几時呢?”聲音近乎雀躍。
  “今晚晚飯,成不成?我這就來接你!”
  “好!”
  我和鄒善儿坐到大酒店的餐廳去。
  對方容光煥發,顧盼生輝。
  我羡慕不已,說:
  “不同凡響,今非昔比!”
  “愛情!”鄒善儿笑:“老土不老土?”
  “老土!”我也笑。
  “喬太,你很疲倦!”
  “嗯!老了!今天喬雪才暗示我老了!”
  “喬雪懂什么?這小猴儿怎么了?外間傳說紛壇,說她跟個年青有為兼瀟洒的醫生鬧戀愛!”
  天!世界多細小,要尋個老朋友出來閒聊,旨在松一口气,一樣是槍林彈雨,避無可避。
  “有這么一件事嗎?真替主席開心,他老人家添一個像樣的家庭成員,說易不易!”
  鄒善儿是個情長的人,心還是向著舊主子,我不能以私害公,表示不欣賞。
  “主席能有你這么個不忘情的好伙計,如此關怀他,是他的成就!”
  “他有很多缺點,也有极多优點,放在天平上一稱,仍然是個迷人的老板,況且,他待我不薄,從來禮賢下士。”
  “大老板對女職員講粗言穢語,還成体統嗎?三教九流的人馬坐不上高位去。是你念舊的好德性作怪,處處看到喬正天的光明面!”
  “我并非客气,難道還看得少暴發戶的嘴臉嗎?此城有些現象,成了模式。每個階段之內,往往是最頂尖儿的人物最懂得待人接物,剛剛攀得上合格分數的人,就囂張荒謬了。故而,初出道的大學生,以為身為知識分子便有資格不可一世,殊不知連博士、醫生、律師都滿街滿巷,為了一份較理想的職業,爭個頭破血流。那起剛擠上富豪之列的新貴,分分鐘對牢下屬趾高聲揚、尖酸刻薄。喬正天在職員面前從來謙和,一為他已是超級巨星,二為他的确有涵養。”
  我只微笑,不便說什么了。他到底是我家翁兼老板。
  真正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有誰會看過喬正天在喬園以至在他儿媳面前的苛刻模樣。
  “告訴我,善儿,你幸福得如此出面,感覺是不是好到不得了!”
  “是。因為我曾有個慘到不得了的日子。凡事講比較!你呢?除了忙,适應如何?”
  “不過爾爾!”我聳聳肩,怎么說呢?
  “千万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此言有如暮鼓晨鐘!”
  “你真有不滿?”
  我沒再造聲。眼前人不是其笨如牛的喬雪,半句話就能看出端倪。我見鄒善儿,不過是想有個喘息的机會,卻并無吐苦水的打算。
  對方看我不再滔滔不絕地接下去,立即曉得鳴金收兵,轉換話題。
  善儿的确靈活如昔,更存厚道。誰說上天不公平,好人自有好報,命中之劫總會過去的。心上如此一想,倒能開怀与故人聚舊,暢談商場各事以及女人的种种瑣碎情趣。
  一頓飯很自然地拖到十點才完。
  我故意遣走了司机,以便回复自由身。
  跟鄒善儿話別之后,我還在大酒店門口,不肯跳上計程車。
  為什么?因為前路茫茫,不知往哪儿去?
  回喬園去,十万九千七百個不情不愿。
  看若儒去,一億個不忿不甘!
  誰會想到今時今日,顧長基會弄得無家可歸,認真啼笑皆非。
  我重新走回酒店的大堂,跑到電話間去,搖電話給文若儒,響了二十下,沒有人接听。
  我放下電話,想想,再搖至喬園。
  接听的是三嬸。
  “大少奶奶嘛!大少爺不在正屋。”
  “我不找他,四小姐回家來了嗎?”
  三嬸笑:“你開玩笑了,她有試過早于十二點前回家的嗎?只怕座駕變了南瓜,她還要玩多兩小時才爬回喬園來!”
  豪門富戶的管家,說話還能引用個幽默的譬喻,這真是爛船都有三斤釘的另一面詮釋。喬園的架勢,如此無孔不入。
  我挂上了線。
  默默地坐在酒店大堂。
  我不知道等什么。這樣坐下去是有危險的,認不得我的人,會把我看成兜攪生意的高級流鶯。認得我的,更有千奇百怪的想像會加諸我身上,豪門貴婦,半夜三更,呆在大酒店作甚?
  然而,我無家可歸。
  繼續每十五分鐘就搖電話到文家去。
  繼續失望,繼續悲涼,繼續作踐自己。
  什么時候開始,我變得如此的六神無主,不顧自尊了!我差點就在這大庭廣眾中哭出來。
  電話鈴聲再度響起來時,對方接听了:
  “喂!”
  我才一听聲音,就哇的大哭起來。
  “長基嗎?長基嗎?什么事?你在哪儿?說,你在哪儿?”
  我像是個迷路的小孩,自顧自走了很久,睜大眼睛望向前,不停地走,迷惘、恐懼、委屈,竭力支持著。直至倒下來之前的一刻,終于尋回了親人,于是剎那間解除緊張警報,哭出聲來。
  我嗚咽著把酒店名告訴了若儒。
  二十分鐘后,他把我帶走。
  我們把車子開到返回喬園的林蔭道上。停在那個回旋處。上次逗留于此,是我協助湯浚生到醫院去見他未婚妻最后一面。
  我不明白湯浚生,更沒時間心神去了解他。其實,我不比他清醒,都是站在人生歧路上彷徨的人,正在肆意地胡作非為。
  我一直在若儒的車子里哭。
  若儒隨我哭,直至我累了,收了聲。
  我們都沒有多解釋,一切心照不宣。
  “不能這樣子下去的,長基!”
  我不作聲。
  “是我,還是他,你必須作個決定!否則……”
  “否則,你就跟喬雪走?”
  “你別孩子气,你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
  “可是今午?”
  “今午,我由十二點等你直至一時半,剛巧喬雪出現……”
  “這不是借口!”
  “如果我需要向你解釋這些無聊故事,你根本不會再找我!是不是?”
  又是我的責任,我气憤得握緊拳頭捶向若儒,他閃避了,反手捉住我,任情地把我的蠻橫憤慨,完全融化在一吻之中。
  “長基,你既舍不得我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為什么不跟我走!喬暉如果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你會不會如此反應,請細細思量!”
  問題是喬暉沒有別的女人。如有,謝天謝地!
  “還有一個禮拜,我就得回英國去!”若儒說。
  “你不打算回來?”
  “我的研究可以就此告一段落,也可以三個禮拜后回來再繼續工作下去,可是,長基,如此糾纏不休,你我都元气大傷。老實說,我不想再回香港來了。這次,我鼓足勇气回來找你,不欲無功而返!”
  我不曉得如何回答。
  “我預買兩張赴英倫的机票!”
  “若儒,請讓我多考慮一陣子吧!”
  委實是太累了,我一回喬園,跑到書房去,一頭栽在沙發上,就熟睡了。
  是不是已作最后決定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只知這些天來,老是逗留在書房內,才比較容易入睡。
  我下意識地希望若儒給我的這個限期會拖長。
  然而,日子過得飛快,又是三天!
  公司的事忙得很,德丰企業的業務遍全球,集資上市一事,影響市場气氛,鬧哄哄的,般价普遍上升。連帶著喬氏各部門的同事都忙碌起來。
  我不能不打起精神,參預各种會議,且我是個保守派,老怕好景不常。股市越旺,我越覺得要防范跌市。在喬氏,我管地產生意。本土地產方面,早在今年春季以后,我就已作了放緩的种种准備,故而也不會有太大的應變需要預防。海外地產進入部署期,應付明年世界經濟衰退的可能,也不至于有大變動。
  倒是喬夕的那盤生意,教喬正天和我都有所憂慮。
  我一直有預感,德丰企業上市,喬氏這總包銷的角色不易當,孤注一擲地擔保德丰能集資五十億,史無前例,万一有何差池,牽連极大,整個喬氏都會連根拔起!
  可是喬夕給他老子的答复是:
  “全部分包銷的合同,我們已簽妥,且已派發申請股分表格!應該万無一失!”
  喬正天再三問:
  “分包銷的合約真已簽妥?”
  喬夕不住保證。
  至此喬正天不再追問分包銷合約的情況,他轉向一個眾人都無法解答的問題:
  “我們跟各分包銷的關系,是不是可以達到有難同當的地步?”
  怎么答?
  情況再明顯不過。如果分包銷食言,我們縱使可以循法律手續控告他們,又如何?万一德丰上市,無人認購,喬氏這總包銷就得拿五十億現金出來,達到德丰集資的目的。
  前年本港一間華資銀行被傳聞騷扰,以致擠提,但銀行頭頭在商場內的人緣极佳。他撥了几個電話,立即出動首富,合力保駕,不但沒把名下存款取走,還特意聲稱存放過億至銀行去作定期存款,此舉一經傳播,力量猶胜政府大官員的口頭保證千百倍。一場風波,有惊無險地過去了。
  如果喬氏有困難,能挪動多少幫手,很成疑問。近年喬正天風頭過甚,极之招妒。加上喬夕的聲望淺嫩,卻偏偏大權在握,我不能估計有多少支持力量。尤其人要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我在電話里告訴若儒:
  “我大概不能跟你如期起程,你先走,我待德丰上了市之后公事上頭各事妥當,我才來英國會合你好嗎?”
  “夜長夢多,我不放心!”
  “該是你的,一定逃不掉,是不是?”
  “是。”
  若儒乖乖地收了線。
  公事繁忙,日子因而過得飛快。
  若儒還有兩天便啟程。我答應晚上去幫他稍作執拾。可是會議一直至黃昏還沒有散。
  我心內著急,約好了若儒到他家去,連電話都不便搖一個。
  直至晚上八時多,秘書叩會議室的門,給我一張字條:
  “文醫生急電找你!請回辦公室接听!”
  此時此地,真名實姓地留言,還堅持要我接听,顯明是要緊事。
  我悄俏退了席,回辦公室去。
  “若儒嗎?對不起,我們有緊急會議……”
  “長基,請你鎮靜一點,听我說,喬雪剛到過我家里來……”
  “什么?”我不明所以。
  文若儒歎一口大气,再重新組織他的話,很明顯地他因著急而口齒不靈:
  “是這樣的,我赶在外頭替聶教授買點東西,帶回英國。時間上遲了一點,怕你到我家去時不得其門而入,于是,搖電話通知大廈的管理處,要是姓喬的女士到訪,可以代我開了屋門,請她隨便坐。誰知,來人并非你,而是喬雪。”
  我的心開始往下沉。
  “管理員讓她走進我屋子去等我,喬雪她……她走進書房去,看到了書架上那一幀幀的相片……”
  我渾身冰冷,血像立時間在体內凝固。
  若儒還在那頭說:
  “我剛回家來,跟喬雪碰個正著,她的眼光太……太悲憤!長基,我始料不及……”
  我四肢發軟,慢慢放下了電話。
  早晚要讓喬家知道的事實,偏挑了個最齷齪的方式与時間揭露,我覺得惊駭、委屈,不知所措。
  若儒必与我有同感。
  我們是串謀犯良知重罪的同党,故而,他聲音里也有顫抖。
  整個世界在這一分鐘內冷如冰山。
  整個世界又在下一分鐘內如冰山雪崩,凄艷得教人震栗。
  喬雪一推門進來,像頭張牙舞爪的小獅子,扑向我。
  清清脆脆地兩下耳光,打得我金星亂冒。
  她掉頭便走。
  我完完全全地失掉一切知覺。
  事態突然得令我難于反應,逞論應付。
  像過了一整個世紀,喬暉走進辦公室來,替我拿起外套,陪著我离開喬氏,仍返喬園去。
  一路無話,一夜都無話。
  我整個人受惊過度,渾渾噩噩地過掉了一整天。
  這期間,喬園与喬氏之內,都一般如常地干活。
  我更加恐懼。
  天明明塌了下來,地上的人仍然繼續操作,都成了無血無淚的机械人似的。
  這喬暉,比跟我吵鬧打罵還要利害億倍。
  我怎好算了?
  直至文若儒的電話搭進喬園來找我,才算回复半點生机:
  “長基,你可平安?”
  “若儒,你在哪儿?”
  “喬暉怎么對你?”
  “他什么也沒說!”
  “喬雪呢?”
  “她?她自昨晚開始沒有再出現!”
  “長基,你自由嗎?平安嗎?”
  “我……我還好。一切像夢。”
  “我這就來接你,我們离開這儿。”
  “不,若儒,我不走!”
  我不可以走。
  我必須交代清楚,最低限度向喬暉交代清楚,我才會踏出喬園。
  凡事都得來清去白,我其實沒有犯錯。喬園之內背叛喬姓者不是我,干了下流勾當、男盜女娼的亦不是我。為什么我要走?
  如此無聲無色地跑掉,讓舉世責難;我覺得冤枉!
  我不能,此刻尤其不能!
  若儒急得亂嚷:
  “長基,你留在喬園干什么?喬正天如果知道了,他會放過你?別看喬暉那溫吞水的性格,男人最看不開的事,莫此為甚!他若要對付你了,豈非束手就擒!”
  “我不走!”我重复。
  “為什么?”若儒急得近乎咆哮。
  “我不要畏罪遁逃!若儒,如果你曉得我一天活在喬園,我們都只可以發乎情,止乎禮,我為什么要走?跑到外頭世界,我們要挺得起胸膛,面對人群,才能活,是不是?”
  “可是……長基,什么時候你才离開喬園呢?”
  “盡快!一經交代清楚,我就到倫敦會你!若儒!”我忍住了要流下來的眼淚:“我們的日子還長呢!”
  “我今晚啟程了!”
  我點點頭,若儒當然看不見。
  “你來送机嗎?”
  “我不送了,你來接我机,豈不更有意義?”
  “別忘了給我電話!記著,我一回倫敦去,只會日日夜夜守在電話旁邊!”
  我不會讓若儒久候的,他已經等足六年了。
  喬家人要跟我耍手段,我還真不怕。
  顧長基不知道人世間的艱難為何物?什么場面我未正視過?世上活得有聲有色的人,有誰不曾遭遇過兵凶戰危之險?真的要我栽倒,還不是容易的事!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我照常上班下班,決不自亂陣腳。
  若儒在周五啟程回英。
  我沒有去送机。
  若儒抵埠后,立即搖長途電活到辦公室來,第一句就是:
  “我想念你。”
  “別傻!若儒,我會照顧自己。”
  若儒再說了一聲:“我在等你!”就收線了。
  我茫然若失,不知所措。
  喬暉一直不開口跟我提有關我和著儒的關系,是否就這樣拉倒了?
  我肯定喬暉知道其中過節。
  喬雪忍得住不張揚,也忍不住向她的兄長哭訴。他們兄妹感情無懈可擊。
  無眠的一夜,接一夜。
  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敏慧在下班前,把一份限時專送郵件放在我辦公桌上,才悄然引退。
  郵件是英國送來的,我拆開,抽出了淡藍的一張信紙,是若儒清秀整齊的字跡,寫道:
  長基:
  愛你!
  等你!
  若儒于英倫
  “愛你,等你”只四個字,紙短情長。
  我把信箋折好,放進手袋夾層。
  回到喬園去,用過晚膳,步回睡房中,靜靜地坐在梳妝台之前,守候喬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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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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