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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隨著商离离走出洞外,孤星河打發走手下后,回身發現她站在花叢邊,面撫弄著大朵的黃花,一面遙望著天際月色。
  “离……”孤星河本要喚她,但字到了嘴邊,卻又吞了下去,他莫名而沉郁地看著面前的女子,第一次有了深愛以外的心緒。
  商离离听見了他的聲音,回過身來,手中多了一朵鮮黃的花朵。
  “星河,這花儿開得真好看。”她的聲音十分平靜,方才那种癲狂的模樣似乎全沒了。
  “是……是啊。”孤星河著魔似的直盯著她轉動著花朵的手指瞧。
  商离离走到他身邊,說道:“你幫我簪上罷,這么好的花朵,配我正合适的。”
  “是。”孤星河應了聲,便接過她手上的花朵,替她簪上了發鬢,只見淡色月光照在他倆身上,男得年少風度翩翩、女的有花做襯更加嬌美,這幅畫面靜幽幽的如詩如夢,任誰都瞧不出他們倆剛才做過什么事。
  “你有心事?”商离离抬頭瞄了孤星河一眼。
  孤星河聞言回神,尷尬一笑。“不……”
  “你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沒有……”孤星河囁嚅著。“我有什么心事能逃得過你的眼睛?”
  “星河。”商离离忽地嚴肅起來。“我不喜歡你這樣,你輕狂些、霸道些才好,于公,我是決策的人,于私,我卻希望你不只主宰我,甚至能凌駕我,你若做不到,咱們在一起這些日子,就算是白費了。”一個轉身,紗衣撩過身后人的臉面,香風扑襲,惹得人一陣心猿意馬。
  孤星河再忍不住,雙手搭上商离离雙肩,一下就將她扳轉過來,想也不想就吻了下去,商离离先是被動的任由他放肆,直到兩人都要喘不過气來了,她才适時的將對方推開,有些嬌嗔地埋怨。“你怎么這么大膽,教外人看見了可不好……”
  “我才不在乎!”孤星河猛地吼這,沖上來便抱住商离离,狂躁的舉止与他平日俊秀爾雅的形象差別甚大。他摟著商离离的身子,焦躁地吼著。“你不是說只愛我一個人?不是說只愛我?”
  商离离被他捏得有些隱隱生疼,但唇邊卻是笑了。“我是只愛你啊。”
  “你胡說!”孤星河恨道。“你方才明明不是這樣說的,你說你愛孤自裳,你說你愛他,你那個樣子簡直像瘋了,你那時根本沒想到我!你眼底只有孤自裳!從頭到尾只有他!”孤墾河咬牙切齒,表情是滿滿的妒嫉,那是因他無法控制商离离感情而生的怒气。他多恨、多恨哪!多恨商离离一見孤自裳,眼底就沒了他!
  商离离聞言,心下微微一顫,但表情仍未變。“你……”
  “是你叫我說的!”孤星河道。“是你說;我有心事不能瞞你,于是我就說了,這就是我的疑問,你是不是自始至終只愛過他一個人?所以才利用師父、利用我?!”
  “你胡說八道些什么?我怎會利用你呢?”商离离溫柔地道,但孤星河并沒有瞧見她的模樣。“我若是存心要利用你,那我何必還跟你相好?你又不是因為這樣才心甘情愿為我賣命的,嗯?”
  “……”孤星河頓了下,手勁仍未放松。“离离……你太會騙人了,我怎么知道自己不會被騙?”
  “你不相信我……”商离离輕歎一口气。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怕我自己。”孤星河漸漸雙目赤紅。“离离,我是真的愛你,可我無時無刻都在對自己失去自信,因為你只要一見到孤自裳,我的存在就如同隱形,卑屈得猶如你手中的一顆棋子……”
  自怜的話未說盡,商离离忽然將手伸進他的腰側,孤星河不明就里時,商离离忽地握住他系于身旁的佩劍,長劍离鞘,拖出金屬特有的細長音響,商离离趁著孤星河因錯愕而松手時退開兩步,一個拔起將整柄長劍抽了出來,“刷”地晃在孤星河鼻尖。
  “离离?你這是?”孤星河愣住了。
  “別過來,”商离离一抖長劍。
  “离离!”
  “我說別過來。”商离离收手一彎,頃刻間將劍架在自個儿脖子上。“星河,你不該不相信我……”
  “你……”她這是以死要挾嗎?孤星河一陣駭然。
  “我已將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寶貴的所有都給了你,那若不是愛情,還會是什么?我要跟你一起創造屬于我倆的未來,屬于我倆的前景,我只跟你一起分享這成功……”
  “你又來了……”孤星河苦笑著。“你永遠都形容著所有的美夢并加諸在我的未來之上,可你有沒有想過,我是否需要這些?我想要的東西,你從來不听我說,你只是替我說,要求著一個必須同意的同意,就這樣而已,我的存在對你而言,難道只是只應聲虫嗎?离离,我是嗎?!”
  “當然不是!”商离离想也不想就回答。“你的夢也是我的夢,我的夢更需要你來落實,若你不同意早該對我說,我再傻也不會強逼你去做!我已經這么努力了,并且將所有成果捧到你的眼前,我只是要你的扶持,如此而已!星河,你要的是我,你已經得到并且夢想成真了,難道你就不愿意見到我也如同你一般因為美夢成真而欣喜嗎?!”
  “我……”孤星河被商离离激昂的言辭叱得面紅耳赤,倒不是因為羞赧,而是因對方的表白而不自覺地情緒激切。
  商离离眉眼一抬,將架在自個儿脖子上的劍忽向后頭作勢橫去,孤星河見狀大惊,隨即邁開腳步沖上刖去捉住商离离的手肘向旁參拉,出歪忌料的,商离离并沒有做什么反抗,反而順勢偎人他的怀中。
  “如果你不幫我,你就干脆連我都別要好了,反正我就是這么討人厭;丈夫說我干涉要務,師兄指責我利欲熏心,我就是這么一個惹人厭煩的女子!若你不要我,大可明講,不用拿我的痛腳來折磨我!”
  “我怎么可能討厭你……”孤星河為了防止她再傷害自己,立時將劍甩開,隨著劍身落在地上發出眶當聲響,他迫切地立刻宣誓著自己的忠誠。“我是因為愛你……我是因為太愛你了啊!”商离离需要他!這個認知使得孤星河的情感瞬間又凌越了一切。
  商离离聞言,唇邊露出一抹笑,那是得意而且涵義复雜的微笑。
  “我也愛你……”愛他的年輕、他的身体、他那單純而容易為人驅使的心性,她是多么愛他呵!
  商离离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撫著孤星何的頭發,默默地想著。
  孤自袋,你就等著看我成功,然后抱著你那該死的情人下地獄去吧!
   
         ☆        ☆        ☆
   
  洞穴里,芳菲摸索著爬到孤自裳身邊,哭著。“自裳……自裳……”
  孤自裳想回應她的呼喚,奈何踹上胸口的那一腳實在令他疼入了骨,他只能悶哼兩聲,可在听見芳菲無助的哭泣時,他的心卻比身上的傷更痛了。
  “別……”別哭啊!她可知道這樣會讓他多自責嗎?
  “你傷得重不重?”芳菲努力將他的身子架到自個儿膝上,雙手橫越他雙肩抱緊了他。“我真盼望能替你疼……你……”話被淚水梗住,一顆淚珠掉在孤自裳面頰上頭。
  孤自裳發覺攬抱著他的纖瘦手臂雖然很用力,但意外地十分冰涼,并且無時不微微地顫抖著,他知這芳菲很害怕。
  “芳菲……”他閉眼調息,過了片刻才啞著嗓子級緩說道。“我們不能死在這里,不會死在這里,你听懂了嗎?”
  芳菲一逕垂淚,直到听見孤自裳的聲音,才伸手去摸他的臉。“自裳,我好怕……剛剛我不停地在想,如果你死了怎么辦?如果商离离當著我的面殺了你,我該怎么辦?我……”芳菲簡直不敢想像。
  “芳菲……”
  “自裳,我從來役這么想要過什么,但是我要你,你懂嗎?我愛你,我不要你死……我不要……”芳菲抽抽噎噎的,泣不成聲,她緊緊地抱著孤自裳,深怕一放手他就不見了。
  那她屆時該何所依存?!她不要再回到一個人的生活了,孤孤單單、無依無靠的,她不要了!
  孤自裳心口一窒。“我不會死的。”
  芳菲瑟縮哆嗦,她的淚仍不停地流下。“我知道……我只是……”
  “別哭,扶我起來。”孤自裳低聲道。
  芳菲依言而行,扶起他靠在冰玉床旁。
  “你給我大多,這一生一世早注定還你不清,我又怎能輕易死去?”
  芳菲怔怔凝望他,帶淚的姿容連月色都為之憔粹,孤自裳心痛已极,不由地攬住她,繼而吻上她的面頰。
  “自裳,你還与不還,我沒有想法,也不敢有任何想法,而我的心愿,由始至終始終如一,只要你活的好好的……只要你……”
  “傻姑娘,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怎么可能沒有權利要求我?”孤自裳擠出一抹笑,然而這時胸口卻突地緊縮,他低鳴了一聲,喉口又是一陣腥甜,原本要嘔了出來,卻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自裳?你役事吧?”芳菲看出异狀便問道。
  “沒……”孤自裳努力抑制著痛楚,但額上卻不斷冒出冷汗。“芳菲,我必須調气才行,你扶我到冰玉床上打坐。”
  芳菲片刻不敢遲疑,立刻起身幫忙,將孤自裳的身子移上冰玉床。
  孤自裳盤腿而坐,運起吐納之術,芳菲一旁看著,無限擔憂卻又怕扰了他,一時間竟是連說話也不敢了,只得走到他的身后,好不打攪他運功。
  時至下半夜,孤自裳渾身開始散發出微微的白煙,那是一种類似蒸气的熱霧,芳菲乍夢還醒,揉了揉眼睛,定定地看著他專注調气時的變化,心中不能說是不吃惊的。
  看著看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過去,孤自裳似乎并不覺天色已經亮了。芳菲覺得有些口渴,便走到地下水冒出的地方,正用手掬起時,卻發現水洼底好像有啵呶啵冒出水泡的地方,芳菲覺得奇怪,便撩起袖子伸手去扳,卻察覺到那是一塊類似磚頭的東西。她一個使勁,那埋在底下的磚便似乎因長期浸泡而松動不堪,“啪”地一聲掉了下去,這時一道水柱嘩啦作響地全涌了出來。旁邊的土石磚頭也因承受不了這強大的水力而豁然爆開。
  芳菲沒有心理准備,見狀嚇得直往后退,然而水早濺得她一身濕透,孤自裳卻在此時听到聲音,雙目赫然圓睜。
  “芳菲!”他大喝一聲,點地而起,飛身出去,一個伸手便將她抓進自們儿怀抱中。
  “我沒關系!”芳菲忙道。“你……”他突然跳起來,難道傷已經不礙事了?
  “無妨。”孤自裳深呼吸一口气,忍住那隱隱約約的疼痛。“這是?”
  “我……剛剛有些渴,正要喝水時瞧見那儿似乎有空隙。”
  “是嗎?被關了這些天,咱倆一直都沒注意到。”孤自裳略略皺眉,走到那還不停冒出水的地方,只見原是一個小水坑的地方,因芳菲去挖的關系,竟被水沖出一個大洞來。孤自裳朝下頭望去。發現洞口那儿似是一道經過人工修筑的密道。
  “這……”芳菲跟在他身后,也已經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芳菲,我們有救了。”孤自裳沉聲道。
  “什么?”芳菲聞言一愣,回過頭去,孤自裳卻忽然摟住她便吻了下去。他激越的情緒猶如火星,使得芳菲不覺自個儿身子的冰涼濕透,反倒是一陣又一陣的灼熱、暈眩,以及迷茫。
  “自裳……”她喘著气低喃。
  孤自裳卻不讓她說話,運自狠狠地攬著她,像要將她揉進心房中地用著力气。“芳菲,芳菲!我們有救了,我們的一生一世有望了,再不是兩、三天的絕望,再不是來生再續的虛無!我們的一生一世……呵……呵呵!”他仰首而笑,臉上竟滑下兩行淚水。
  芳菲震撼地听著他激切的表白,一顆心竟跟著狂烈得無以复加!
  他們不用再承諾來世,今生便已在眼前!他們有救了!
  待得兩人冷靜下來后,孤自裳試圖想從水道鑽進去探看。
  “芳菲,你在這里等我。”他交代著,便要下去。
  芳菲原本欣喜的表情,就在這一瞬間忽然轉為不安。“自裳……”拉住他的衣服,芳菲不知該說些什么。
  “放心罷!”孤自裳看穿她的疑慮,輕輕地將自個儿的手掌,放在芳菲手背上,緊緊握了下。“不會有事的”
  芳菲無可奈何的笑了笑。“我等你。”她緩緩地道,語气中透著堅定。
  孤自裳投給她一個眼神,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便潛入水這之中,他的人才一沒人水面,芳菲便隨即趴在水邊伸長了頸子,無限擔憂地探看著,但等了許久,都不見孤自裳身影,芳菲不由得越是焦急,但就算再怎么心焦,也無計可施,無意間視線往后一瞟,看見石室的入口,她便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忽地站起身子便走進石室內,到孤行云墓前跪下。
  “孤大俠……不,我該稱呼你為大伯了……大伯,自裳与您親如兄弟,您自是不忍見他葬身于此,所以才在冥冥之中指引我們,對不?希望您保佑自裳,讓他平安回來,找到出口……芳菲先在這儿給您磕頭了。”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又合十默禱,仿佛冥冥之中真有天意,芳菲話才剛說完,石室外頭就傳來水聲。
  “芳菲?你在哪?”
  那是孤自裳的聲音!芳菲心頭一喜,忙不迭地提著裙擺便奔了出去,只見孤自裳一身水淋漓,臉上卻帶著十分振奮的神色。
  “有路可走。”他說,他方才沿著水這游去,先前本是黑暗,然后漸漸地有了光線,最后寬闊了起來,等到頭伸出水面,竟發現自個儿就在花園的假山埋頭,假山里頭蓄著水池,外頭罩以水幕瀑布,任誰也想不到這處居然与洞口相交。
  芳菲倒不是很在意的听著他的推斷,只是不停地拿著自己的衣袖替他擦拭著,舉措間淨是細心与愛怜。“你身子都濕了,万一染了風寒,那可怎么辦?”
  “別管我了。”孤自裳真不知道是該好气或是好笑,他找到出口竟還遠遠比不上他渾身濕透這檔事?芳菲對他的愛竟摯誠純然到如許地步,教他反而覺得有些傻气了。
  孤自裳將芳菲的手攢人自個儿掌中。“好了,我沒事。”
  芳菲這才將注意力移開,与他對視。“那我們可以出去了?”
  “是的,而且……”
  “而且什么?”他怎么說到一半就停了?芳菲不禁疑惑。
  孤自裳頓了一頓。“正好赶得上。”
  芳菲領略過來,不由澀然。“這一刻,我又宁可留在這里了……”
  孤自裳明白她的擔憂,了然地笑了笑。“芳菲,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但對我來說,它很重要,我肩上的擔子是蒼松派的未來,是師兄含冤莫辯的死亡,還有師父對我殷切的期望……雖然在這几天內我也曾不只一次的想,今生今世若能有你,我情愿撒手不再去管這些事情……但是真正要做到,卻是十分困難的……”
  “我曉得。”芳菲點點頭,她自然是曉得的,于是她伸出手緊抱住孤自裳。
  “芳菲,芳菲,你的身子會濕掉的。”
  “我不管。”芳菲說道。“待會儿進入了水道,結果也是一樣的,我只有趁現在……”
  “唔?”
  芳菲感受著他溫暖的身軀,然后,閉上眼睛,好將他刻畫得更深、更深。
  “趁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而你的全部都還屬于我的時候。”她緩緩地道,語音之中盡是對運命未卜的蒼涼。
  孤自裳歎了口气,擁緊了她。
   
         ☆        ☆        ☆
   
  霞閣山蒼松派又一次聚滿了各路行來的江湖人士,皆是為了見證繼位大典而來。
  商离离細問負責接待的弟子之后,确定并沒有聞達大師。
  孤星河十分擔心這次是否能夠順利的成功,然而商离离卻仿佛胸有成竹。
  “你放心吧,聞達大師沒來,我有把握。”他們在進入大廳前,商离离原本不苟言笑的表情,忽地變得放松。
  “把握?”
  商离离甜甜一笑。“我們的好日子就快來了,走、罷!咱們上大廳去。”
  孤星河看著商离离的神情,總覺不安,然而卻又不能阻止她,事情已經騎虎難下了,不是嗎?就他的命運而言,到底什么才是福,什么才是禍呢?他也只能豁出去了,畢竟,他已經不能沒有商离离了啊!
  深吸了好几口气,孤星河再次調整了自己有些紊亂的心緒,然后,大步向前,走向商离离安排好的路子。
   
         ☆        ☆        ☆
   
  大廳之上,眾人紛紛揣測著蒼松派如何處理派內的爭斗,畢竟是江湖上舉足輕重的地位,任誰繼位,都能引起不同的說法,然而,也有更多人是為了再一睹商离离的丰采而來,又或者是為了孤自裳的突然出現,抑或是比之商离离絲毫不遜色的芳菲,這么多引人好奇的因素串聯在一起,也莫怪今儿個霞閣山比上回的大典還要更加熱鬧、更加多人了。
  商离离則看准了日正當中、人心浮動的當儿,表情嚴肅地站上了她今天所要表演的“舞台”。只見她身著一身素白喪服,黑發也不盤了,直直地披放了下來,接著由一名婢女捧出了一個神主牌位,眾人看見,不禁嘩然。:“這是怎么回事?”仿佛這時才有人注意到大廳之上懸吊的白綾黃麻。
  “不是讓咱們來參加繼位大典的嗎?怎么反倒變成喪事了?”
  大伙儿一陣議論,惊訝的程度絲毫不比上次孤自裳突然出現時來得少。
  “這蒼松派莫非真要不行了?淨在繼位大典上搞出一些古怪的名堂來……看來咱們真得好好合計合計……”人群之中也有完全不顧自己身在何處,竟漫不經心地說出這种話,然而商离离卻仍是高居堂上。閉口不言。
  這時孤星河按照著她的安排,也由后頭走了出來,他亦身著素服。
  “各位前輩、朋友,小女子在此拜謝眾位不辭千里,再度遠道而來……”話語未畢,商离离盈盈一拜,彎下腰去便向前方所有人跪倒。
  “夫人是何緣由行此大禮,我們這可受不起,快快請起!”馬上就有人上前想去攙扶,但商离离卻馬上抬起頭來,只此一瞬,便教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她的眼眶竟不知何時溢出淚水,其楚楚可怜、弱不禁風的模樣,就算是七尺昂藏大漢也要為之心軟,更何況是在這一群以豪義仁俠自居的名門正派面前,任誰都不忍這天仙女子受苦呵!
  商离离成功地軟化了所有人原是猜疑与強硬的心后,她將眼神由左到右,緩慢地瀏覽了所有人一遍,然后一字一句地說:“今天請到各位前來參与本派盛會,离离感激不盡,但……斯人已去,獨留我見此景,想來實是備感傷情……”
  “等等……你的意思是?”眾人不解她的意思。
  這時孤星河接續道:“家師孤行云,已于日前不幸病逝。”
  “什么?”眾人又是一陣嘩然。
  “孤少俠,這我可不懂了。”一個腦筋動得快的人馬上問道。“你的師父正值壯年,怎會平白無故去世?”
  孤星河停頓了一下,隨即道:“實不相瞄,日前孤二師叔大鬧本門,師父雖于洞中潛心修煉,然而卻因二師叔刻意阻扰而導致走火入魔……雖小侄和師母用盡一切內力替師父療養……他卻仍不敵心魔……是以,是以最終還是去了!”
  “怎么會這樣?”那發問的青衣道人仿佛十分震撼,一臉痛惜的表情。“真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眾人均無言地杵了一會儿,過了些時候,商离离止了哭泣,做著傷心的情狀由婢女緩緩攙扶起來。“事實如此,其實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二師兄也是為了我們好,怎知他沖動的個性一直不曾改過,才會在气急之下直闖行云閉關的洞穴,造成這种結果,現下他已畏罪而不知去向,好好的一樁大喜事也……”說到這儿,她再度哽咽。
  大家正惋歎不已的時候,商离离突然強顏一笑。“幸好,幸賴我夫臨終之前,曾矚咐我,星河少年老成,對于派中事物均了然于胸,因此他已口頭決定,將第十一代掌門人之位傳予墾河。”
  “這……”大伙儿面面相觀,均有些錯愕。
  “這就是本門之所以在服喪期間再度請到各位的原因。”商离离說完,向后方讓了讓。
  孤星河接著上前,向眾人一拱手。“星河不才,年紀尚輕,登此大位實有不妥,然而本派一時間遭逢巨變,長此下去亦不是辦法,師父自練功失敗后一直重病在身,未有起色,幸賴師母對星河信賴有加,將派中事務交与我,如今當上掌門,雖仍力有未逮,但環顧門中,能托以重任的長輩也都已不在門中,星河自當以蒼松派的一份子扛起這份重擔,万求本門能在我手中發揚光大!”
  他這一番話說得熱血沸騰、激昂慷慨,教听者莫不感動万分。
  商离离見時机已成熟,便道:“星河,良辰吉時已到,你現在就當著眾位前輩的面前向祖師爺牌位下跪,正式宣誓繼位吧!”
  孤星河應聲而就位,撩起長袍便雙膝欲跪,商离离雙目因而放出晶亮的光芒,等待胜利的一刻來臨。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影忽自她面前竄出。
  “你行的禮未免忒片了!”夾雜著一聲喝叱,划空破出的,是一柄長劍。
  孤星河見那劍往自個儿下盤招呼,忙不迭地又再度直立了身子。
  “怎么回事?又是誰來搗亂?!”大伙惊詫之余,那來人已于孤星河面前站定。
  孤星河這一看,竟嚇得差些失了魂。“二……二師叔?!”
  “好說,我擔不起。”孤自裳冷凝地看著他。“你沒殺了我是你的失策,等著向我炫耀你的胜利更是不智之舉!”他看著孤星河,一字一句地說著,然而孤星河卻不覺得孤自裳是在向他說話,孤自裳說話的對象,實是商离离!
  商离离的面色頃刻間刷白,卻仍力持鎮靜。“他瘋了!來人啊!把他……”話未說完,就被孤自裳打斷。
  “我瘋了?你才瘋了!”他牽出了身后的芳菲。“你把我們關在大師兄閉關的山洞里頭,若不是芳菲,我們不會有幸逃出生天,上天要亡你,所以我們才活了下來!”
  “你?”商离离意志有些虛軟地看著眼前的芳菲,只覺她幻化成了兩個、三個、甚至更多更多個……
  不行!穩住,你還沒輸!商离离在心底向著自己吶喊著,然后,扯出一抹自信的笑,“師兄,看在你曾是我的師兄的分上,我不跟你計較,可是行云傳位給星河,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了,你前次騷扰,我体念那是因你初回本門,而這一次,你又當著所有人的面前給我和星河難堪,這算什么?”
  “真要我細數你的‘德行’?”孤自裳冷笑。“殺夫奪權,淫行敗德,樣樣人證物證俱在,夠不夠人你的罪?”
  “笑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商离离絲毫不在意地一揮手。“就算我能容你,門規也不能容,星河,本門戒律,擅闖重要議會者何如?”
  “輕則禁閉,重則……重則……”
  商离离撇嘴一笑,忽地伸手拔出孤星河懸于腰際的長劍。“重則殺雞徹猴,以敬效尤!”
  “你!”孤自裳沒想到她會在大堂之上公然動武,隨即側身閃過。
  但商离离的對象并不是他,她竟直直朝著芳菲而去,芳菲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亮晃晃的劍柄朝著自己刺來,然而就在劍尖快到心口時,橫向忽飛來一個碗狀物体,眶地一聲与長劍相撞,商离离手臂一麻,長劍竟然被震得歪掉了方向!
  “誰?!”
  “阿彌陀佛,這位女施主請手下留情。”人群之中傳來一聲佛號,不一會儿便走出一個身穿乞丐服色。雙手合十的男子,若不仔細瞧,很容易就會忽略他肮髒的衣袖中挂著一串佛珠。“老袖聞達,方才多有得罪,失禮了。”
  “聞達大師?!”這下可是所有人都嚇一跳了,他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他向來是云游四方、居無定所的啊!
  孤自裳忽覺一線光明。“大師……”聞逢和藹的一笑。“我明白。”他走到商离离面前。“商施主,凡蒼松派掌門人必有一火紅升龍佩做為信物,自裳那塊,老袖是見過的,這世上,恐再沒有第二塊相同的玉佩了,若商施主拿得出來,則掌門必是孤星河無疑。”
  “大師,您這話不通!”商离离冷笑。“二師兄就算真有火紅升龍佩,那又代表什么?他早就叛出了,我丈夫孤行云也已經繼位掌門,他臨終前將掌門位置傳給星河,本來就是再妥當不過的事,而二師兄現今再回來,拿著一塊死物便叫我把掌門還給他,這是什么道理?!”
  “离离……”孤星河听她越說越狂傲,不覺喚了她一聲,這時聞達卻仿佛察覺到其中的詭异而凌厲地掃了孤星河一眼,孤星河作賊心虛,當下便噤住了口。
  “老吶与貴派前掌門孤老也算交情匪淺,不知大家是否愿听憑我做個裁斷?”聞達說得客气,事實上廳堂之上的眾人皆知他這話說得是客气了,若他真要插手,恐怕無人敢不服。
  聞達走到孤自裳面前,示意他交出玉佩,孤自裳拿了出來,卻不交給聞達。
  “大師,我孤自裳今天站在這里,不是為了爭奪虛名,不是為了這人人冀望的掌門之位,我為的是我的良心,這升龍佩,僅僅是象征我清白的證物,我的目的是要揭穿這女人可恥的陰謀,至于這塊玉佩所代表的一切价值,我孤某不屑一顧!”他說著便高舉玉佩,使出內力將其用力往牆上一擲,這一擲,玉佩馬上碎裂不堪,而象征這至高無上地位的資格當場被損坏!
  當所有人都不禁錯愕時,聞達卻搖了搖頭,歎了口气。“好高做的年輕人。”他轉向廳中所有人。“各位,我看孤少俠衣著狼狽,顯然剛剛脫困不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一問便知。”
  商离离聞言,一張俏臉突地慘白。
  她想起洞穴中的孤行云,只要孤自裳真的帶聞達去看過,她處心積慮安排的一切馬上會敗露。
  “這算什么……”她不自覺喃喃地道。
  “离……師母?”孤星河發現她越來越不對勁。
  “這算什么!”商离离忽然大喝。“你不能去看、不能去看!”她一個踢腳,將地上的長劍抄起來,想都不想就朝聞達殺過去。
  “大師留心!”先出口的是芳菲,孤自裳反應過來,要用身子去擋,芳菲見狀心急地喚道。“自裳!不要!”
  這時聞達忽將雙手搭住孤自裳肩膊,用力往旁邊一推,自個儿也同時向后彈開,然而見孤自裳有危險而扑過來的芳菲卻硬生生闖了進來,孤自裳眼瞳圓睜,反身格開了聞達的手便霍地抱住芳菲,就在此刻,商离离的長劍一下子便插入了孤自裳的肩膀,再迅速地拔出,一道血虹隨著鋒芒而現。
  “自裳!”芳菲听見一种銳器沒入的聲音,下意識雙手扶住孤自裳,卻不料沾到一攤濕黏。“不!”淚水當場滾落而下。
  商离离突地愣住。
  “師兄……”她輕喚了一聲。
  孤自裳听見了,卻只是凝望著眼前的芳菲。“你……沒事吧?”
  芳菲淚漣漣。“你受傷了,又受傷了……天啊……”
  商离离心一抽。“師兄……”她再度柔柔地叫著。
  “我受不起。”回答她的,仍只有一句冷冷的受不起。
  “你甘愿……為她死?”商离离痴痴地問。
  “那是自然。”孤自裳背對著商离离,情長綿延地凝視著芳菲,只覺一生一世都看她不夠。
  “你愛她……”商离离下了這個斷語。
  “我是。”
  芳菲扶著孤自裳,耳中根本听不見任何聲音。“自裳……自裳,你好傻,為何要回來?我們出去就走了有多好?我們不是還要做夫妻的嗎?你怎么又不愛惜自個儿身体呢?”
  孤自裳扯出一個微笑。“別哭,我向你保證,這是最后一次了。”
  他轉向聞達。“聞達大師,只要您去山洞之中,自然一切都會真相大白,我懇求您主持個公道,還此一片洁淨,孤某言謝在先,他日必當圖報。”說完之后,他又看向怀中的人儿。“我們走吧!沒事了!”
  “孤少俠……”聞達沒想到他竟真的一無所求。
  眾人亦是惊詫之際,商离离忽然笑出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完了。”她退后兩步。“完了,什么都完了!”
  孤星河見狀,再顧不得什么禮教及眾人了,只見他立即奔上前來。“离离!你還有我啊!”
  “你……”商离离看他,眼神有些迷亂,然后,她一把推開了孤星河。“你算哪顆蔥?你又不是師兄!她向著孤自裳的方向走去。”師兄、師兄,你別生我气,我之前都是跟你鬧著玩的,你不愛我嫁給行云,我把他除了就是,你討厭星河,我也不再理會他了,師兄,你別走,咱們一起留在霞閣山上,你做掌門,我當你的娘子,好不好?“
  孤自裳聞言,回頭用著奇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而孤星河,則是不可置信地听著商离离莫名其妙的突發之語,商离离證實了他的揣想、他的不安,毀了他一絲絲的盼望!
  “离离!”他沖上去,攫住商离离的人。“你說謊!你愛的是我、要的是我,從來都是我,不是嗎?孤自裳是你的敵人!敵人哪!”這一怒喊,不僅量是宣告了眾人兩人之間曖昧的關系,更自毀了原本還算堅韌的立場。
  商离离卻不再管了,她用力要甩開孤星河的箝制,脫口便喊:“芳菲!你無恥!趁虛而入算什么?自裳師兄愛的是我,是我!”
  芳菲聞聲,由孤自裳臂彎中轉身,無盡同情地看著商离离。“我相信自裳,他不會騙我的。”
  “你!”商离离語塞,孤星河偏不放棄,又追了上來。
  “离离、离离!你說,你愛我!”
  商离离看著漸行漸去的孤自裳,一時間心神大亂,她的未來,沒有了,她的計划,崩毀了,然后,她那曾以為會失而复得的孤自裳的心,竟也早已歸屬到別人身上去了!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商离离錯亂瘋狂地想著,孤星河卻仍纏著她苦苦追問,兩相夾剿之下,她什么都顧不了了!
  “我不愛你不愛你!我自始至終愛過的只有孤自裳!你曉不曉得?!”此時的商离离,滿心只想著孤自裳不能被芳菲奪走,無意間竟然答了一句毀滅性的話語。
  孤星河聞言,臉色刷地死白,然后,緩緩放開了她。
  商离离一覺被放開,隨即便要往孤自裳的方向跑去,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孤星河竟抄起落地長劍,想也不想便一劍插入背對他、朝著孤自裳跑去的商离离,這一下起落太快,只見商离离悶哼一聲,雙目圓睜。
  芳菲回頭,見狀倒抽了一口气,抓緊身邊人的衣袖,不由地惊喊:“自裳!”
  孤自裳聞聲,迅速地回首,面無表情地看著商离离,只見她因劇痛而扭曲的美麗臉龐似乎還存著极大的依戀。
  劍端穿透了商离离的胸膛,血珠滴滴墜地,孤星河悲切的聲調,自她身后傳出。
  “這算什么?离离,我是你的什么?!”他絕望地低吼。“你不過要我成為第二個孤自裳,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呵!”語畢,孤星河俊秀的臉龐漾著最后的情淚,极端的愛与恨,促使他狠力提手抽出長劍。
  商离离仰天痛叫,旋了一個弧度,重重跌落地面,砰地一聲,摔碎了一朵傾國名花。
  “星……星河……”商离离倒臥在血泊之中,眼神凄凄惻惻,伸出手掌,看著孤星河忽地綻出一抹無奈的微笑。“我……我……有了你……的骨肉……”
  孤星河渾身戰栗了一下,忙丟下劍去扶她。“你……你說什么?!”
  商离离卻不看他了,她將視線調往芳菲,然后是孤自裳身上,痴痴地看了他一會儿,掙扎他說出了最后的忏言。“深……恩負盡……對不……”起字未說,她笑了一笑,自嘴邊忽溢出一股鮮血,然后便斷气了。
  孤自裳目光一惻,垂下了眼睫,看向身旁的芳菲。“走罷!”
  “孤少俠請留步!”聞達在他身后叫著。
  “走罷。”孤自裳沒有回應,仍兀自對著他的妻子說著……芳菲被他擁出攜霞廳,身后,傳來一聲碎心裂肺的嘶喊!
  “离……离!”
   
         ☆        ☆        ☆
   
  能去哪里?該去哪里?何處是歸宿?
  芳菲千思百量,將問題放在心胸,問不出口。
  “芳菲,喝水。”孤自裳將一缽清涼甘泉遞至她的面前。
  芳菲接過了卻沒喝,仰首細瞧他俊秀卻已有風霜的五官。
  “你瞧什么?”孤自裳問道。
  “沒……”她忙別開頭。
  孤自裳約略洞悉了她的心事。“我累了。”他說。
  芳菲回頭問道:“那……我們去哪?”
  “要回桃花村嗎?”孤自裳別有深意地看著她。
  “不……”芳菲柔和地搖搖頭。“不能回去?你听過武陵人的故事吧?”
  孤自裳淡然一笑,揉著她的雙手。“听過,那現在怎么辦?你要隨我四處流浪嗎?”
  芳菲將水放下,輕靠上他肩頭。“不是流浪,是去找桃花村。”不待孤自裳說,她又道:“是只屬于我們倆的桃花村,不跟別人分享。”
  孤自裳聞言,笑了,他只手環過妻子的肩膀,將她摟在怀中。
  彼時正是夕陽斜垂,紅霞鑲在云際,一雙多情人儿,翦影在這重重暮色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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