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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先我還不怎么相信兆蘭和錦繡說你勾引元夢貝勒的事,但是傍晚在大門口親眼看見的景象,教我不信也不行!”惠夫人一掌重重擊在案桌上。“從現在起,我不准你踏出房門一步!”
  惠夫人命令家中所有人不得將此事宣揚,尤其不可讓惠大人知道,因此等到晚飯過后,她才帶著人到琉璃房間親自訓誠。
  “可是額娘,明天我和元夢貝勒要去處理十分重要的事,我不能……”
  “你給我跪下!”
  “額娘!”要她在這么多姑嫂面前跪下?兆蘭這個外人也在場,卻一點為難或阻攔的意思也沒有,等著看她當眾認錯似的。
  “你若不想听我的命令,就隨你去,反正我也不差你這一個女儿!”
  “額娘,我知道錯了!”再不雙膝落地,額娘這一起身离去,恐怕再也不認她這個丟臉的家伙。
  “從小我是怎么教你的?我甚至給你請漢人師傅,讓你讀書識字,學習仁義理智。結果呢?你竟然跑到下層人去的三流場所胡說八道。謊稱是別人的未妻婚!你羞也不羞!”惠夫人怒气沖天的站在她跟前,憤恨的食指都快把她的腦袋戳破。
  “額娘,我知道說謊是我的不對,但當時情勢實在是逼不得已,要救妹妹就只能……”
  “你也好意思拿妹妹來當借口!怎么不說你想男人想瘋了,拚著老命也得和元夢貝勒攀上關系不可?”
  “額娘!我沒……”
  “虧我還被你和元夢貝勒唬得一愣一愣,真以為你們都在為你妹妹的事忙著,原來這全是幌子!你們根本是胡亂找個名目,好在一起搞七捻三!”堂堂一品夫人竟被兩個小子耍了!
  “沒有,我們真的在找法子救妹妹!我們下午還特地去拜訪……”
  “不管你們去拜訪誰,如果真的是在忙正事,何不正大光明的讓我一起去,卻刻意甩下我?”
  “兆蘭,關于這一點,我……”
  “你不用再解釋!”惠夫人憤然重喝。
  “額娘別發火,琉璃還小,不懂事嘛。”一旁女眷赶緊安撫。“元夢貝勒在外的風評一向不怎么好,琉璃哪禁得起那种人的誘惑。只要沒發生什么事就好了。”
  “問題就在于是不是真的什么事都沒發生!”不然她這個做母親的在急什么。
  “琉璃,你就快跟你額娘說明白啊!”兆蘭比任何人都還急于知道答案。可是她直直的跪在后腿跟上,悶不吭聲。
  “是啊,琉璃,額娘罵歸罵,她還是最心疼你呀。”嫂嫂們好言相勸。“你只要把事情講明,跟額娘道個歉,你依然是咱們最乖巧的好孩子。”
  她就是不說話,倔著一張臉盯著地上。
  他們還要她說什么?她每次一開口,話還來不及說完就被打斷,妄下結論,從來沒有人好好的听她說完一句話!她從小就一直被聲音大、气勢強的人壓倒,難道嗓門嬌弱的人就沒說話的立場?向來乖巧平順的人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嗎?
  “你說啊!你和那個元夢貝勒到底有沒有怎么樣?”
  “兆蘭!”嫂嫂們不禁輕噓他的急躁。就算他是額娘屬意的未來女婿,但在事情未成定局前,實在不該如此囂張。
  整個屋子的人全盯著琉璃,她卻始終不言不語,不哭不懼的跪在原地,彷佛她什么錯也沒有。
  “你說是不說!”惠夫人气得拳頭微顫。
  說?要她說什么?她之前想說的話根本沒人听,每個人都只顧著把自己的看法往她身上猛倒,好象她什么也不用說,大家統統都很明白了。她就不信若說自己跟元夢之間是清白的,大伙就會放過她。
  既然每個人在心里都認定她有罪,又何必多此一問?
  “不孝女!”
  一個清脆的巴掌聲,震駭到房內每個人的心。
  “額娘!額娘冷靜點!”一屋子人連忙赶來扶助急劇气喘的惠夫人。“先扶額娘回房里去,叫大夫來,快!”
  大家一邊忙著按摩惠夫人的胸口,一邊扶她出去,無暇理會狠狠挨了母親一巴掌的琉璃。
  “這……琉璃!”兆蘭心疼的蹲下身子探視,他沒料到惠夫人會气得出手打人。“你還好嗎?頭抬起來我看看。”
  她不理他,徑自低頭捂臉,久久不說話。
  “琉璃!”怎么鬧起別扭來了?“喂!你們還不快弄些冷手絹給琉璃敷臉!”他指揮丫鬟像指揮自家下人似的。
  “兆蘭貝子,時候不早了,您先請回吧。”老總管恭敬的站在門外提醒。
  “可是……”他怎能在這時候放著她一人不管?
  “兆蘭貝子。”冷淡的啞嗓再一次加重語气。
  他望望垂頭沉默的琉璃,依依不舍的邊叨念邊离去。
  “記得多弄點冷手絹給琉璃格格替換著用,順便拿些消腫止疼的藥來。還有,熬些清心安神的補品給她做消夜。我明儿個來時若是她仍沒起色,你們這些下人就全都給我……”
  直到兆蘭的聲音完全隱去,琉璃才霍然站起身拍拍雙膝。
  “格格,您還好吧?”丫鬟們連忙赶過來幫忙拍打塵土,遞上冷手絹。“您敷著臉吧。瞧您,半邊臉都紅腫起來了。”
  奇怪的是,格格竟沒有掉淚。
  “格格,您去哪儿?格格!”她居然气定神閒的就跨出房去。“福晉交代咱們不許你出房門的!”
  “我去探望妹妹的病情。”
  “格格!”可怜的丫鬟也只能一路又喚又追。
  “姊?你的臉怎么了?”西跨院內房里,躺在床上病懨懨的少女撐坐而起。
  “你們都退下。”琉璃支開了所有人,才在妹妹的床沿坐定。“今天身体怎么樣?還會不會手腳無力,玲瓏?”
  “好多了。自從昨天清醒之后,每個人都拚命喂我吃呀喝的,撐死了。”但是她的气色依舊慘白。“你不是說今天要和元夢貝勒出外找破解咒語的方法嗎?”
  琉璃并沒有告訴妹妹玲瓏大限之日的事。
  “那個你不用擔心,我會好好處理。”只是目前的狀況是愈理愈亂。“我不是來跟你談這些的。玲瓏,我要你把昏迷前那几天的怪夢鉅細靡遺的重新說一遍。”
  玲瓏眨著不解的雙眸,一五一十的乖乖照著做。
  她沒有想到自己向來細聲細气、柔順溫馴的姊姊會在當夜潛逃出府,隔天引起府里一陣空前混亂。
  ***
  元夢退朝返家之后,還來不及處理手邊的事務,便遭到惠大人府上派來要回女儿的人馬聯合討伐。
  “我誘拐令妹琉璃?”元夢慵懶的坐在自家大廳椅上,無視于廳內怒气沖天的群訪客。
  “她從昨儿個深夜便不見蹤影。”琉璃的大哥率先開炮。“她自小沒出過几次府,根本沒什么熟人能在外頭接應她。以她向來單純的生活來看,不可能會做出如此离經叛道的事。除非……”他眼神一銳。“是受了外人的影響!”
  “喔?那這個外人的能耐還真不小。”佩服佩服。
  “你還裝!明明就是你……”
  “元夢貝勒。”大哥快手攔下沖動的老三。“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希望琉璃能跟我們回去。”他最好快快放人。
  “嗯。”元夢狀似誠懇的點點頭。“祝你早日達成你的希望。”最好外加早晚三炷香。
  “你什么人不找,為什么找上我們琉璃?”老三就是咽不下這口气。“你在外頭的鶯鶯燕燕和私生子還不夠多嗎?你毀的清白女子還不夠多嗎?”
  “夠不夠多,這很難說。”全看各個男子的需求而定。“但我不曾在外落种。相信你也知道,像你我這种家世的子弟,都不允許有不干不淨的血脈存在,以絕后患。”
  “這种事用不著你來教我!”气煞人也。
  “那你還跑來跟我囉唆什么?”他左肘支在椅子扶手上,懶懶撐著頭,只差沒打個呵欠揮手送客。
  “我已經把話說得如此明白,元夢貝勒,你又何必硬跟我們迂回?”大哥的忍耐已達极根。
  “我有嗎?我甚至還想請教各位,找貴府上的格格為何會找到我家來?”他的輕淡口气淡得几近輕蔑。
  “你敢說這事和你毫無關系嗎?天曉得你是學了什么妖法,除了能把女人耍得團團轉,還能讓親近你的人不是死掉就是瘋掉!琉璃是著了你的道才做出這种荒唐事,否則十几年來,她從沒這么叛逆過!你能說她的出走与你毫無瓜葛,啊?”
  “三弟!”這是別人的地盤,發火也得有限度。
  元夢依舊臉色淡然,但拳頭的指節隱隱地喀響著。
  “我還是沒得到各位的答复。”一股森冷的寒气開始彌漫。“請問,各位是由哪一點判定琉璃格格會藏在我這里?”
  “呃……”沒有,但一切的疑點全指往他的方向。大哥勉強清清喉嚨。“我尋人心切,或許冒犯了,但……你确定你沒有琉璃的任何下落?”
  這句話的背后已帶著明顯的扭曲結論:元夢一定知道琉璃出走的細節!
  “你為何确定我會有她的蹤跡?”
  “你不曉得她在哪里?”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元夢陰鷙的眼神凝住室內气氛。琉璃的大哥、三哥和隨從們全都微打冷顫。
  奇怪,這股寒意是由何而來的?
  “我听額娘說…………你這些日子和琉璃走得很近,因此對于她這次的离家出走……”
  “就第一個算到我頭上來,是嗎?”他笑著替大哥接完話。這笑容,令人瑟縮。
  “你若沒有藏匿她,那我們的确失禮,我道歉。但你若是有任何線索,請盡快与我們聯絡。”老三依舊快人快語。
  天真!沒想到朝堂上精明無比的惠中堂惠大人,儿子個個是草包。
  “你說什么,我就得乖乖照做?”怎么不想想他是在對什么身分的人說話?“三公子,你愿意為你們的失禮道歉,但如何确定我就愿意收?”
  元夢不收他們的道歉?!
  事情搞砸了,他們怒气沖沖地上門找人之際,竟忘了元夢是個多么惹不得的狠角色。
  “元夢貝勒,關于這件事……”
  “夠了,大公子,我還有事要忙,實在無法分心多管貴府的閒事。但我祝你們早日找到令妹,不奉陪了。”他优雅地朝門口伸手。
  “那……告辭了,元夢貝勒。”
  “大哥!”老三不服,卻硬被大哥壓下。
  “啊,對了。”他漫不經心的低語止住了庭內客人的腳步。“我忘了謝謝兩位特地給我帶來的冒犯与不愉快,來日有空,咱們再好好算這筆帳吧。”
  客人們全刷白了臉,气的气,懼的懼,每個人也只能無言目送元夢笑著遠去,消失在另一處院落里。
  “二貝勒。”三名仆役見他進房,立刻行禮。
  “處理好了嗎?”
  “還……還沒,奴才會盡快打點好的。”一群人全低頭不敢動,沒人看見他眼底的失落。
  他佇立房門口,看著在藍布覆蓋下起伏的一具具小尸体,沒有一絲表情,也說不出任何話語,彷佛此時此刻的他只剩具空殼。
  “二貝勒,奴才有事請您指示。”門外一名仆役恭敬的傳報。
  “說。”
  “打從今早起,后門便有位花街姑娘等著見您。奴才們已經擋過了,她還是賴著,甚至要求我們傳話,否則抵死不离。”
  “照老規矩處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女人死纏爛打。別說是花街娼妓,出身高貴的格格貴婦,一旦厚起臉皮,全都同一副德行。他的下人早已習慣于替他“清理門戶”。
  “可是二貝勒,這姑娘說今日已和您事先有約,奴才怕真有其事,會冒犯您的客人,特來請示。”
  “叫她滾!”他最近對花街女人了無興趣,沒空陪她們玩游戲。
  “喳。”仆役順手遞上一疊花色各异的信箋。“二貝勒,這些是今日由各府千金們傳來的書信。”
  “我上回就已經說過,從今以后不管收到哪個女人的東西,統統給我丟!”
  “那明日的賞梅之宴……”
  “不去!”
  “喳,奴才明白了。”仆役嚇得只敢小聲響應。貝勒爺今儿個顯然心情不好,平日懶散打發的閒事,竟變成怒气大發的場面。
  在場都是服侍二貝勒多年的仆役,卻沒一個曾看過他發這么大的脾气。為什么?又是為了誰?
  琉璃失蹤?她昨天和他分手的時候完全沒有反常跡象,甚至滿心喜悅的期待今日的相見。問題必定出在她返家之后的事情上。
  他几乎不用想,就可以猜出會是出了什么樣的狀況。不過不管她會因他的惡名昭彰或他人的胡亂推測受到什么傷害,都与他無關,這些全是她自找的。
  但是為何他的心跳如此混亂?為何坐立不安?
  “來人,備馬!”他這一吼,所有的仆役都刷白了臉,他也在脫口而出的同時震住。沉默了好一會,才收回眼中的失落。“准備馬車,我要出門。”
  從今以后,他不再養馬。只是一時之間他忘了,忘了自己不再有成群的駿馬,不再需要重金禮聘一流的師傅照顧愛駒,也不必早晚巡視那群聰敏的馬儿,再也感受不到它們被他手掌拍撫時的喜悅与響應。
  為何要替琉璃付出如此大的代价?這些馬儿,房里的馬儿,全是他長年以來交心的寶貝,為何他會沖動的替她付龐大的代价給師兄?她只不過是個女人罷了,為何……
  “怎么回事?”
  “貝勒爺,有個女人突然沖到馬前攔您的路!”還好他及時收緊韁繩,否則那不要命的女人早就吃了馬蹄一記。
  “走開,別擋路!”
  元夢甚至不用開車門下令,隨行侍從早已上前赶人,清除障礙。
  “請問這是元夢貝勒的馬車吧?我看它剛從敬謹親王府駛過來……”
  “滾!再不滾我就揍人了!回你的妓院里做生意去!”侍從粗暴的推開攔路女子。“我們貝勒爺不會碰你們這种女人!”
  “我不是……我不是來做生意的!我……”
  “琉璃?!”車門霍然踹開。“真的是你?”他還以為他听錯了。可是這一看,元夢的眉頭嫌惡地皺成一堆,“你這是什么打扮!”
  “元夢!”她終于見到他了!
  “大膽!竟敢直呼貝勒爺名諱!”侍從一掌直接掃向琉璃的臉頰,卻赫然扑了個空巴掌。
  “是我讓她直呼我名字。”元夢冷睇侍從一眼,立即將險險救過來的琉璃拉入車內。“不去惠大人府了,先把車駕往什剎海去。”
  “喳……”馬夫与侍從只能愕然從命。
  “元夢,對不起,突然攔下你的馬車。”可是能見到他琉璃好開心,昨夜逃家以后的焦慮不安也隨之隱定。“因為我等在你家后門一整天,都沒人愿意替我向你傳報,我只好……”
  “誰讓你打扮成這副德行的?”他根本無心發火,反而調侃地咯咯發笑。
  太好了,她平安無事。
  “這不是我要打扮的,是柳媽媽要我穿成這樣。她說我這樣出門才不會引人注目。”
  “柳媽媽?”哪里的女人?竟在琉璃臉上畫了又厚又俗麗的花妝,身上刺目的彩衣和粗劣的布料散發著廉价香粉味。
  “柳媽媽就是我到各個胡同找月嬤嬤時認識的大娘,她人很好,昨夜就是她收留我在百春院里住一宿。”
  元夢的笑容馬上退卸。“你昨夜住妓院?”他瞇起的雙眼冷得可以殺人。
  “呃……是這樣的,我昨天回家后和家人起了點小爭執,被禁足在家不得出門,所以我不得不趁夜逃出來。”
  他知道那爭執并沒她說的那么微不足道,否則不會逼得一向乖巧的嬌嬌女趁夜逃家。
  “為什么要逃家?”必定有种強烈的動机在背后。
  “如果我被關在家里,就不能出來見你了。”
  “見我?”他故作平靜的眼眸中,閃過一道微妙的變化。
  “我……我的意思是,我必須出門見你,才能和你一起尋找替身,沒別的意思!”天哪,她剛才竟然不經思考就講出心底深藏的意念,要不是她轉得很合理的話——其實也是部分實情,她會當場羞得起火燃燒。
  “替身的事,我一個人也處理得來。”
  “不行,我不能把所有事統統往你身上丟!”非親非故的他,不但吃了不少暗虧,還几乎擔起拯救妹妹的絕大部分任務。“我今早就去過月嬤嬤那儿,可是她最近似乎收攤了,自我們去找她過后她就沒再開業。但我向茶館小二探听到月嬤嬤的一切雜物仍在那間小客房中,表示我們還是有可能等到她。”
  “你從哪儿來的這些情報?”看她為自己的努力興奮成那樣,他也就不提自己早知道那些事。讓她開心一下又何妨!
  “我用銀兩得知的。”別看她從小生長在朱門深閨,她的觀察力与适應性并不弱。“我在逃出家門前就夾帶了自己的小首飾,果真全派上用場。”
  “‘全部’派上用場?”他挑了挑眉。“你付了些什么?”
  “珍珠耳墜、翡翠珊瑚之類的,都是些很細碎的小玩意儿。”她急切地向元夢展示她的成就。“當然,我也經過一番討价還价,才便宜地買到這些情報。尤其是柳媽媽,她除了收走我穿出門的那套衣服做昨夜的住宿費。本還要向我索取我耳上這對墜子,卻被我擋回去了。”
  “嗯,不錯。”只不過光憑她那套精細華貴的繡袍,就足夠在那間黑心妓院住上十天半個月。“你出手挺大方的。”
  “是嗎?”
  “你只是對行情不大了解罷了。”她那些“細碎的小玩意儿”讓賣她垃圾情報的人們白白大賺一票。“下車吧。”
  什剎海畔的冬景別有韻味,憂落日鎔金之下,更顯廣闊蒼茫。元夢不顧畔邊酒樓內投以怪异眼光的客人們,直接帶著裝扮低俗的琉璃上二樓雅座。
  “想吃些什么?”
  一直緊張左顧右盼的琉璃一愣。“你怎么知道我餓了?”
  “我不知道你餓不餓,但我餓了。盡管點吧。”
  她不好意思的舔舔唇,怯生生的向小二點了些簡菜。元夢卻追加一大堆精致南北名味、佳肴美酒,替她弄來了滿桌盛宴。
  她發誓她已經很努力地保持优雅、細嚼慢咽,但碗底就是很快朝天。
  “今天我……從早上就一直守在你家后門等著見你,不敢离開休息或用膳,所以……有點餓過頭了。”她覺得有必要解釋清楚。“平常我胃口很小,吃不多的。”
  “放心,你吃不垮我。”他一直悠哉替她夾菜。
  “你不是餓了嗎?”為什么只顧著照料她,自己卻不進食?
  “突然又不是很餓,喝酒就夠了。”
  “喔。”這是她第一次享受到被人顧全面子的幸福感。以往她身邊的人都太強勢了,急于散發自身的光与熱,完全忽略她也需要一點基本的尊重。“你……你就這樣帶我同行,不怕被人說閒話嗎?”
  她從一下馬車就注意到,每個人都有意無意的瞟視他們。一位英挺俊雅的富家貝勒,一個花臉紅腮的粗俗女人,這种怪异的組合連她都難以接受,元夢卻完全不當回事似的。
  “琉璃,你打算离家到何時?”
  “我想……”她赶緊咽下嘴里的食物,輕拍胸口。“我想等找到替身,消除掉妹妹的大限之咒后再回去。”
  “為什么?”
  “我要證明我并沒有欺騙大家,我們是真的很用心地在為咒術之事找方法!在家里,我用說的根本沒有用,只好用做的,到時候每個人都必須相信你是真的在幫我!”而不是另有他圖的小人。
  “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可是我在乎!”她激動得忘了周圍的眼光。“我不管之前關于你的流言是如何產生的,可是在救我妹妹這件事上,你功不可沒,你該獲得的是感謝,不是惡意批判。”
  “謝謝你這么關心我的名聲。”他哼聲一笑。
  “因為你根本不像傳言中的人。或許有些特質說得沒錯,但是內容荒謬透頂!想想看,被人冒名頂走約見月嬤嬤机會的是你,讓我妹妹清醒的人是你,幫忙破解七日大限的人是你,結果為此付出代价的也是你。那些事情做得沒你多的人,為什么話卻講得又毒又多?”
  元夢面無表情地冷睇她,因為此刻的他正集中所有力气壓下內心泉涌的暖流。
  “大家都扭曲了你的本性,連帶的也扭曲了你所做的事。我逃出來就是希望藉由這次机會,一方面處理我妹妹的危机,另一方面也向大家洗清對你的誤解……”
  “你到底是想解決你妹妹的事,還是我的事?”
  “我………我當然是妹妹的事,但是………也可以順便改正別人對你的錯誤印象……”
  “我只幫你找到替身,破解咒語。你若有其它附帶的遠大抱負或理想,恕我沒那么多閒情一路陪到底。”
  他的淡漠宛如一桶冰水,狠狠潑了她一記。
  “我只是……覺得你實在幫我很多忙,想要有所回饋……”
  “那你可以省省力气了。你的回饋……老實說,我沒什么興趣。”他輕扯一邊嘴角。看她驟然受挫的神色,心中竟有一股怪异的抽痛。
  “對不起,我太多事了。”
  尷尬与難堪的情緒同時涌上心頭,她彷佛是個急于巴結討好元夢的丑角。或許錦繡和兆蘭他們說得對,她簡直像思春過度的少女,一心一意的想勾搭上元夢,借机親近。一想到自己在元夢眼中是多么鄙俗,她丟臉得几乎不敢抬頭面對他。
  “我……該回百春院去了。”她故作活潑地慌張起身,連忙掏出袖中小錦囊。“這對耳墜夠付酒菜錢吧。”
  “你确定你的東西夠你在外頭住到找到替身?”他蹙眉瞥視掌中价值連城的翠玉耳墜。
  “我會盡量省著點。時候不早了,我們就先談到這里。如果我等到了月嬤嬤,找到替身,我會盡快通知你的。”這是他們唯一的話題,也是唯一的聯系。“那……告辭了。”
  “等一下。”這句呼喚中的急切,讓她下沉的心情霍然飛上云端。
  她隱隱期待的站在桌旁。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樣,不希望兩人太快分离?
  “其實不必等到月嬤嬤,也能弄到她曾經經手客人的生辰八字。”
  她愣了半晌,失望的扯扯嘴角。“謝謝你,但我只想照我的方法來。”他們能談的,仍是正事而已。“只怕你等到妹妹入土為安了,都還見不著月嬤嬤。”
  “不會這么糟的。”
  “你想試試看嗎?”他微揚邪邪的嘴角。
  當然不想,妹妹的安危哪能當賭注來玩!“那你建議用什么方法找到替身?”
  “偷!從月嬤嬤房里偷找出生辰符合做替身的人!”
  這句話讓琉璃倏地僵住。“這……怎么可以?”她為了問月嬤嬤救醒妹妹的方法,已經騙過她一次。“我們不能再欺負她老人家了!”
  “曾經有虧于她的是你,不是‘我們’。”他好心提醒。
  “但是我不贊成這么做!”
  “這是權宜之計,而且我并不是要偷走什么,而偷看生辰,找到我們所要的人。”他打斷琉璃欲開口反對的勢子。“這是最務實的作法。否則你就只能拿令妹的命來賭你的運气,看是她會先死,還是你會先等到人。”
  一針見血,說得她毫無招架的余地。
  “你來作決定吧,琉璃。”
  好熟悉的一句溫柔低語。很奇怪,元夢似乎常把決定權交在她手里,卻仍有能力掌握整個大局,事情真的是由她來決定的嗎?
  “一切都听你的。”他專注的凝視加強了耳語的魔力。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能不能正大光明卻有效的解決這件事?
  “琉璃?”
  她桌面下的十指都快絞成一團。“就……照你的方法吧。”她覺得自己好卑鄙,愈來愈小人,為了私利不斷欺負月嬤嬤這個老人家。
  “那,琉璃,你就不能不考慮到你的處境。”
  “我的什么處境?”她忽然倒抽口气。“你該不會……要我去偷闖月嬤嬤房間,翻找生辰吧?”這种事花錢雇人做就行,她可不想當完騙子還得當盜賊!
  “當然不是,那些交給我就行,可是這件事遲早會給月嬤嬤知道,當她回房看到自己被人侵犯到的資料,誰的嫌疑最大?”
  當然是連日明目張膽地找月嬤嬤,探听月嬤嬤,守在月嬤嬤門口的她!“那……我該怎么辦?”
  “你不能再住在那條胡同里了。”
  “我會盡量找遠一點的客棧住。”她昨晚會跑去百春院是因為初次离家的慌亂,渴望有個熟面孔可以依靠。
  “你住太遠,怎么跟我聯絡,商量對策?住太近,恐怕馬上就會被人逮著,名譽掃地。”
  “難不成你要我回家?”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方法。“一旦我入了家門,不可能有机會再和你商議對策,我家人也不會听信替身除咒的那套方法!”他們根本就不相信元夢這個人!
  “我不會建議你回家。”他低頭淺酌。
  “你有更妥當的方法?”
  “有。”否則他何必在她轉身离去前叫住她。“最妥當又安全的住處就是:敬謹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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