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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瓔珞的妄想症与過去殿堂的焦慮行為,究竟是自小就有的毛病,還是從認識他之后才發生的?如果是前者,那么瓔珞的娘家哈喇沁部心怀不軌,沒有据實以報;如果是后者……如果瓔珞是因為愛他,愛得無以延拓而墜入瘋狂之中,他該怎么辦?
  難道他就只能一輩子陷入無限的痛苦与自責里?
  “玲儿!”赫蘭泰決定非得把事情搞清楚不可。
  “啊……是,將軍。將軍有何吩咐?”正在晾士兵衣服的玲儿差點被赫蘭泰的吼聲嚇翻了整籃衣袍。
  “我要你把瓔珞的事老實給我說清楚!”這片營區正好四下無人,什么問題都可以坦白問。
  “姐姐……她有什么事?”
  “別跟我打馬虎眼?”他就不信成天和士兵像哥儿們混在一起的玲儿,會沒听過大伙私下對瓔珞异常行為的評語。“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患疑神疑鬼的妄想症?”
  “妄想症?”她雖然害怕赫蘭泰,但還沒怕到可以任他污蔑姐姐的地步。“將軍,你說話要有憑据,你憑哪一點認定姐姐有妄想症?”
  “什么六歲時從熊掌下逃生,還有什么我惡兆加身,這种無稽之談,你敢不論你不曾听瓔珞提過?”
  “我……這……”赫蘭泰的怒容,連大男人也會嚇得手腳發軟,更何況是玲儿。“姐姐當然提過,但……”
  “這不叫妄想叫什么?”他隱忍多時的怒火仿佛在這時沸騰,“我會穿越時空去救六歲時的瓔珞嗎?西北征戰打都打完了,我還會有惡兆加身的死亡危机嗎?”
  “是將軍……”
  “你姐姐不正常倒也罷了,你跟著瞎起什么哄?這种不可能存在的事不叫妄想叫什么?”除非瓔珞的娘家哈喇沁部全是一群瘋子。
  “但是姐姐有那條熊牙項鏈為憑……”
  “那到底是哪里弄來的鬼東西?”早知那條熊牙項鏈竟會如此作祟,他當初就該一把扯斷它,連同瓔珞破舊的新娘裝一起燒了。
  “那是真的護身符,它确實是由大熊的尸体上拔下來的!”玲儿都快給他逼哭了。
  “什么大熊尸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當時情況,因為我并沒有隨阿爹和姐姐共赴東北狩獵,可是當時參加那次圍獵的其他各部貴族,都說那是奇跡。”
  “奇跡?”
  “大家……大家在姐姐獲救之后,一直想要找出單槍匹馬就能殺死大熊的恩人,而且……依姐姐當時所言,那恩人一定身負重傷,大家更是急著尋找他的下落。可……可是……”
  “他人呢?”
  “找不到,大家怎么找都找不到,連多少應該會滴在地上的血跡都沒有蹤影。那個人好像平空消失了似的。”
  “說不定那只熊只是單純地被皇上的虎槍營騎兵獵殺,而你們竟趁此牽強附會地扯出這一大堆謬論。”
  “我們才不會做這种事!”赫蘭泰實在欺人太甚。“你只承認你腦子能接受的事,而世上有太多冥冥之中運行的力量,你若沒親眼瞧見就打死都不信。你不信就算了,但別污辱我的族人。”
  “你的胡言亂語有哪一點值得采信?”
  “你不信就不信,你不認為是你穿越時空救了年幼的姐姐也隨便你。”玲儿真的他惹毛了,完全忘了害怕。
  “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赤手空拳地打死一只巨熊!”
  “我什么時候說那只熊是被人赤手空拳打死的?是這里!”玲儿惱火地戳著自己的眉間。“大熊的眉間被硬生生地刺入一把斷弓才斃命的。”
  斷弓?赫蘭泰霎時僵立原地,無法言語。
  “你不相信這些神奇,不可思議的事跡就算了,但我們一族的人可是深信不疑,就算姐姐已經是你的人,你也沒有權力污辱姐姐身為瑚圖靈阿的神力,以及我們所有族人的信念。”玲儿辟哩啪啦地罵完,立刻轉身跑走,愈跑心愈慌。
  她死定了,她居然一气之下沒大沒小地沖口大吼,鐵定會被赫蘭泰活活扭成麻花,赶緊逃命吧!
  等到赫蘭泰從錯愕中漸漸回神時,玲儿已不見蹤影!
  斷弓……玲儿剛才說殺死巨熊的武器是把斷弓?赫蘭泰倏地沖往費英東的營帳,臉色极為難看,斷弓,她方才說的真是一把斷弓嗎?赫蘭泰記得在數個月前他遠赴東北參加圍獵時,向費英東借了把雕花硬弓,那是費英東親手做的一流武器,弓身的硬度完全符合他們這种武將的惊人武力,世間僅此一把,不會再有第二把,可是他在東北為了搭救一個小女孩脫离大熊突擊而折斷了。要不是他當時身負重傷而返,費英東不忍責怪他,否則費英東絕不會饒了折斷他心愛硬弓的人。更奇怪的是那只熊,當費英東和思麟在東北木蘭圍場外的營區看照他的傷勢后,隔天就動身准備拖回被斷弓一刺而斃命的熊尸,卻什么也找不著,甚至在赫蘭泰指明的地點也沒發現一絲一毫打斗的痕跡。
  怎么會這樣?他是不是在做夢?還是他們全都昏了頭?當他在費英東營帳內的開口柜里翻找出那把斷弓時,血液在剎那間凝結。這把弓的另一半在哪里?是遺落在數月前的東北圍場,還是留在十年前瓔珞才六歲的過往時空里?
  另一半斷弓在哪里?
  北京之行,赫蘭泰因戰功輝煌而被皇上親賜名號,并授黃帶,以示优寵。皇上除了答應在塔密爾建宅邸外,并賞賜年牛羊駿馬各數千頭、金銀万兩,也順著赫蘭泰的小小提議,替雪格格指配了另外一樁婚事。
  所有人返回塔密爾后的日子平和而喜樂。一來是赫蘭泰与瓔珞大婚之日將臨,二來是准噶爾族元气大傷,短期內無力再犯,甚至已向清遷乞和。京城領賞封官的喜事都已過了一個多月,塔密爾營區仍是一片熱鬧滾滾,一樁接一樁的好運似乎傳個不停。
  “好耶,雪格格終于被皇上指婚,要嫁到老遠的北京去啦!”玲儿得意忘形地咯咯發笑。
  “玲儿!”瓔珞根本拿她沒辦法。
  “玲儿格格,我們早上終于把那群野馬馴伏了,待會儿就准備上鞍。你不是說要來看熱鬧嗎?”一名士兵揮汗如雨地開心跑來稟報。
  “要要要,我要去看!”玲儿把手上的縫補的衣物往瓔珞頭上一扔,就高高興興地跑走了。
  “玲儿!”瓔珞一邊叫,一邊可怜兮兮地撿著被她扔得滿草地的衣裳。撿著撿著,她忽然看見一雙大腳矗立在草地上。“赫蘭泰!”
  “你又在做這些雜役?”他像山一樣高大駭人的睥睨著蹲在地上撿衣裳的瓔珞。“我要你練的漢字寫好了嗎?”
  “還……還沒……”她手上的衣服堆都快被她捏成咸菜干。
  “給我回帳里練字去!”他一轉頭,立刻向身旁的侍衛開炮。“把玲儿給我抓回來!她自個儿的工作自行解決,別往瓔珞身上推!”
  侍衛故作鎮定地急忙退下,瓔珞也跟著慌張起身。
  “赫蘭泰,別對玲儿凶嘛。她在這儿沒什么娛樂,我也不常聰她,那些士兵就像是她的哥儿們,難免……”
  “練你的字去!”
  “別這樣,赫蘭泰。”她丟下衣裳,急忙拉著他的手臂。“玲儿也快算是你的妹妹,對待家人別像對下人或對仇人似的,傷了和气。”
  “我沒有家人。”他也從來不甩什么家和万事興的那一套。他的觀念中,權威与服從才是鐵的紀律的保證,絕不容人放肆。
  “你不能這樣,你必須要慢慢适應和別人融洽相處。”否則凡是愈親近他的人愈容易受傷,像她,以及費英東和思麟。
  “不要羅嗦這些有的沒的,練字去”他的咬牙切齒已經算是和藹可親了,至少沒有怒吼狂嘯。
  “你凶我沒關系,可是別凶其他人好嗎?”尤其自從他從北京領賞回來之后,玲儿和費英東更常挨罵,好像玲儿一不陪著她就得挨罵,而費英東則是一靠近她就得受罰。
  “赫蘭泰將軍……”玲儿被乖乖地抓到他面前領罪。
  “你想干什么?”瓔珞見他大掌猛力揚起,立刻拉著他的手臂不放。
  “放手。”他可以輕松一甩手就揮掉瓔珞的阻攔,但他沒有這么做。他不想再因為無法控制的力道而傷害她。
  “你為什么要打玲儿?她又沒有做錯事。”
  “你沒有做錯事?”赫蘭泰狠狠瞪著畏怯的玲儿。“你自己說,你有沒有錯?”
  “有。”她被罵得乖乖低頭。
  “我叫你好好看照瓔珞,你做到了沒有?”
  “沒有……對不起,我不該貪玩的。”
  “既然知道有錯,就該受罰。瓔珞,你滾開!”他回頭痛斥死拉著他的手臂不放的瓔珞。“你再這樣無理取鬧,我連你一起受罰!”
  “為什么玲儿要看照我?我有什么不對勁嗎?”他都不知道這句話對她的傷害有多大。
  “命令就是命令,玲儿搞命就是不對。”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瓔珞難過地抱著他的手臂質問。“我這個瘋子除了會胡言亂語外,傷害過別人嗎?”
  他是怕她傷害她自己!尤其是上回他無意間听到費英東和瓔珞的那段談話,讓他更加擔憂瓔珞可能會突然想不開,而做出自戕的事。
  “我不需要玲儿看照我,也不會做出莫名其妙的傻事。你為什么要把我當危險人物一樣監控著?”沒想到平凡的日子背后,竟有著連她也不曾察覺的秘密行動。
  “你平日的言行本來就令人放心不下,不叫玲儿看著你怎么行!”他愈講愈火大,不知為何,他一見瓔珞落淚就煩躁得手足無措,只有發火。
  “我沒有做出什么不對的事,你不希望我瘋言瘋語,我不說就是了。可是為什么拿我當個殺人狂似的看待?”
  “我只是要玲儿陪你,不是要她監控你。”
  “我不需要人陪。”瓔珞哭得聲音打顫。“你覺得我有危險,何不直接把我拴起來,像牲畜似的牽著?”
  這和找個人監看她,是同等的污辱。
  “住口!”赫蘭泰气得握緊拳頭。
  “我只是挂念你的安危,想要救你脫离厄運,就被人說成是瘋子……可是我并沒有對別人這樣啊,我的關注只用于你一個人身上。”
  偏偏這個人認定她腦筋不正常。
  “你說夠了沒有?”
  “赫蘭泰將軍!”在他暴怒待發之際,一名士兵慌張地跑來稟報。“將軍,有四名身份不明的清軍將雪格格押往西側營區逃逸,費英東大人已經先赶去,并要屬下火速通知您。”
  “身份不明的清軍?”最近宣德大人將旗下士兵歸至他的軍力中,或許會有些陌生面孔,但……“怎么會挾持雪格格?”
  “費英東大人研判,可能是准噶爾族的士兵改裝混入的。”
  “跟我來!”赫蘭泰飛也似的沿路調度人手,奔往西側營區,留下坐在草地上的瓔珞獨自哭泣。
  “姐姐……”玲儿內疚得不得了,都是她貪玩惹的禍。
  “為什么我只是關心所愛的人,就得受這些羞辱和不信任?”一顆自蒙古來的福星,竟成了處處受人側目的瘋子。
  “姐,他們根本不信咱們觀念里的那一套,你別在他們面前提起就行了。”
  “我宁可什么惡兆都看不到。”她閉眼垂淚。“當個無知的女人,高高興興地陪在他身邊,享受眼前的幸福日子,總比現在好,看見惡兆,不但自己無能為力,連一點幸福也得不到……”
  “不會的,姐!”玲儿疼惜地摟著她的肩頭。“你是咱們的瑚圖靈阿,大家的幸福都圍在你身旁,你的好日子總會來的。瞧,連原本揚言不娶妻的將軍都准備要娶你了,還怕沒幸福日子可過嗎?”
  “我不要他娶我,只要他懂我。”
  “他會的,你和將軍要過的日子還長得很,總有一天……啊!”
  瓔珞和玲儿几乎是同時被嚇到。瓔珞頸項上的熊牙項鏈莫名其妙地突然繃斷,所有的珠玉寶石都跟熊牙一起四射飛散,像爆裂的火花般,散在她們四周的草地上。
  “怎么回事?”玲儿拍拍胸脯壓惊。“是不是手勾到了?”
  “沒有啊。”瓔珞抬起左右手的佩飾,沒看到有什么對勁。“怎么突然這樣?”她狐疑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熊牙。
  “啊,裂掉了。”玲儿一愣,這草地怎么可能會讓堅硬無比的熊牙爬滿裂痕。
  “赫蘭泰!”瓔珞霎時臉色大變。“赫蘭泰有危險!我要見他,玲儿,快帶我去!”
  “那里!”玲儿馬上帶她奔往西側營區。“我先去通報其他士兵。”
  “不行,來不及了!”她死命地邊跑邊喊。“玲儿,你會武功,先去通知赫蘭泰他有危險,快點!”她吼得几乎破嗓。
  玲儿毫不猶豫,立刻如野豹狂飆似的奔往西方。
  “赫蘭泰!”撕心裂肺的吶喊擴散在原野上,瓔珞拼命的跑,拼命地叫,如果喚不起他的注意,他馬上就會墜入天人永隔的地獄。
  跑呀!瓔珞的兩腿毫不停歇,气喘如牛。可是不跑,她將再也見不到赫蘭泰!
  西側一片人聲混亂的營區就在眼前。
  “赫蘭泰!”她扯破喉嚨狂喊著,草原上的疾風卻吹散了她的呼喚。
  老天救他,拜托老天爺救他!她愿意拿自己的命換回赫蘭泰。
  霎時天空三三兩兩的云雀聚成一片,愈聚愈多,狂亂的追著瓔珞死命奔跑的方向。一時鳥鳴震天,青空下一團黑去全是云雀的身影。
  “瓔珞?”大老遠的,赫蘭泰一看到詭异的景象立刻向她的方向看來。
  “赫蘭泰!”她拼命跑著,眼前的人距她只剩百步之遙,她太專注于眼前的目標,忽略了身旁有個持刀的清軍正同時殺向她。
  “逃!瓔珞,快逃!”赫蘭泰發出如雷般的狂嘯,同時以鬼魅之速沖往瓔珞的方向。
  來不及了!那名偽裝清軍的准噶爾族士兵揮刀砍向瓔珞,刀口就在她頸邊一寸,他卻還差了十步距离。
  “不要!瓔珞!”
  在他嘶吼的同時,身后的西側營帳響起爆裂聲,爆炸的气流轟然沖向四方,赫蘭泰自背后被遠方扑震而來的狂猛气流撞擊地面,重重地在地上滾了兩圈。
  剎那間他的四肢百骸几乎斷裂,背后如火燒似的灼痛熾烈,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炸成整團巨大火球的西側彈藥庫,火海沖往各個方向,濃煙猛烈地朝天際翻滾而上。
  “瓔珞!”他努力眨著刺痛灼熱的雙眼,踉蹌起身,一步一拐地走向她。她趴倒在地,那名准噶爾士兵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她身上,赫蘭泰一腳踹開那名士兵,撿起他的刀就狠狠插入他胸口,將他釘在草地上。
  “瓔珞!瓔珞,醒醒!”他跪著抱起她,輕拍她的臉頰,把手放在她鼻前确定她仍有鼻息,就在他正要松口气之際,看到了她身上駭人的血跡。鮮血像河流般自她下体汨汨涌出,染紅整片裙,也浸濕了原本碧綠的草原。
  “瓔珞!”她怎么了?看著她冰涼的小臉和泛紫的嘴唇,赫蘭泰瘋了似的抱起她。“來人,快叫大夫過來!”
  他的怒吼在天地間連綿不斷,与爆炸后的熊熊大火一同沖入云霄。
  這次因准噶爾族士兵埋伏而引起的彈藥庫大爆炸,清軍損失慘重。人員的傷亡可以由別處派兵支援,但大將赫蘭泰身負重傷,副將費英東連尸首都找不到,一時之間,西北防御力大為削減。
  瓔珞的預言實現了,若不是當時她急忙奔來,引赫蘭泰离開西側營區彈藥庫一段距离,恐怕他早已粉身碎骨,魂歸离恨天。
  “瓔珞格格真的有預言神力!”“她确實是瑚圖靈阿!”
  原本被人視為瘋子的瓔珞,在大爆炸之后成了整個塔密爾崇敬的神圣福星,雖然她得到了尊榮的地位与名譽,但失去的寶貝,比什么都教赫蘭泰心痛。
  她整整昏迷了七日,才疲憊地轉醒。
  “我……有孩子?”她虛弱的慘白著一張小臉,靜躺在榻上。
  “流掉了。”赫蘭泰不顧自己嚴重的傷勢,守在臥榻側七日七夜。“當時爆炸的沖擊太劇烈,場面一片混亂,我們的孩子……當場就走了。”
  “我們的孩子……”她看著榻邊的赫蘭泰憔悴的容顏,心都扭曲了。“原本……我在不知不覺中已有身孕了。”
  “唉,不知是儿子還是女儿。”他的嗓子低沉而無助,暗□得像是虛弱的老者。
  “啊……原本救你脫离惡運的一命換一命,不是我的自愿獻祭,而是我們未出世的孩子。”她想坦然面對,想堅強,卻阻止不了崩潰的淚水。
  “瓔珞。”他伏在瓔珞身上,擁住她顫抖的身子。
  “我知道有人必須离開這個人世,才能留下你。可是……”無論有再充分的心理准備,突來的打擊依舊教人心碎。
  “我們會再有孩子的,就算沒有,我也不在乎了。”昏暗寂靜的帳內,回蕩著他痛苦的低吟。
  “可是你的孩子……”
  “我只要你,瓔珞。我只要你……”他再也忍不住淚水,伏在她的胸前顫抖不已。“我們的孩子……為什么……”
  他無法不在乎,也不可能不在乎,那未成形的孩子是他在人世間唯一的血脈,他想安慰瓔珞,卻發現自己的內心也正淌著血,他甚至連自己也安慰不了。
  “赫蘭泰。”她回摟住他,像母親擁抱傷心的小孩,“這孩子是你的守護星,他注定得离開人世,好在冥冥之中一輩子保護你,就像你穿越時空來保護我一樣。”
  “我沒有好好保護你,我甚至……連我們的孩子都保護不了。”
  “但是我知道,我們以后的孩子一定會被你保護得很好。”她擁著赫蘭泰,心中有著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你很傷心。”雖然她故作堅強地安慰著他,可是他感應得到瓔珞心底的悲傷。“為何不責備我?過去不但誤解你,還把你當作瘋子看。”
  “可是當時你也為我傷痛,無助,不是嗎?”
  听到她的輕柔低語,他鋼鐵般的意志力完全崩潰,原來他也有脆弱的一面,原來他也有熱淚盈眶的一天,原來愛一個人更甚自己的生命是這樣的感覺。
  他伏在再度沉睡的瓔珞身前,流淚到天明,為瓔珞,為他自己,更為了他們未出世便消逝的孩子……
  在赫蘭泰身上的傷恢复得差不多之后,他決定動身前往瓔珞的娘家哈喇沁部,這一次,他要親自帶領豪華的下聘隊伍,親赴哈喇沁部正式提親,再返回塔密爾舉行盛大婚禮。他要給瓔珞應有的派頭与場面,讓她在眾人禮贊下,風光地坐上將軍夫人的位子。凡是他虧欠瓔珞的,他絕對要加倍奉還,絕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
  赫蘭泰的隊伍气勢雄偉的朝哈喇沁部前進,日夜兼程,毫不停息。因為她知道無論在哪里,瓔珞總會在遠方惦記著他,思念著他。早去早回,四個字的溫柔牽絆,緊緊地扣住了他向來馳騁天地、毫無顧忌的心。
  二十八年來毫無价值的生命,竟在她的呵護与珍惜中化為無价珍寶,他的生命不再沒有意義,他飄蕩了二十八年的心終于有地方可以歸去,可以休憩,瓔珞終于給孤雁般的他一個叫作“家”的夢幻天堂!
  “喂!來人哪……”霧茫茫的山谷間傳來微弱的呼喚聲,喚回了他陷入沉思的神智。
  他四下張望,才發覺自己在失神之際,与同行的待衛們在霧中走散了。
  “救命哪……”一陣陣婦人虛弱的求救聲引起他的注意,可是四周一片白茫茫,他辨別不出求救聲的來源。
  “誰在呼救?”
  “這里!”婦人原本無力的聲音突然振作。“這里是個陡坡狹谷,您小心,可別也摔下來啦!”
  赫蘭泰翻身下馬,小心翼翼地朝聲音的來源走去,果然有個斷壁就在腳前,形勢險急。“你再出個聲,我好找到你的位子。”
  “這里。”婦人揮著手臂,腕上的飾品叮當作響。
  看到了!赫蘭泰抽出大刀釘入岩壁中,支撐他爬上斷壁,抱起卡坐在岩壁枯枝上的婦人。這一抱,他才發覺這婦人正挺著大肚子。“勾著我脖子,我不能抱你太緊。”
  “好、好。”
  他們兩人使勁地合力往上爬,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坐上崖邊草地。
  “謝……謝謝這位壯士。”婦人邊喘气邊說,一手不停安撫著婦內的胎儿。“我……本來只是出來采點草藥,一個不小心就滑跌下去。我叫你好久,還好你正好經過,否則我快沒力了。”她放心地笑著。
  赫蘭泰一愣。是瓔珞嗎?這婦人大約二十七、八歲,十分美艷動人,模樣生得和瓔珞极為神似,簡直像是由少女成長炙人婦的她。
  “請問壯士大名,來日好生報答。”她連聲音都和瓔珞一般柔媚。
  是她嗎?他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夢幻与真實的邊緣,再度穿越時空救了數年后的瓔珞?
  “壯士?”連她杏眼圓睜的樣子都很像。
  “赫蘭泰,大清將領。”
  “喔,原來你是位將軍。你到這儿來視察嗎?”她這微笑一問,才令他想起了自己該前往哈喇沁部辦的正事。
  “不是視察,是來提親。”他整裝上馬,不再胡思亂想。“你自己小心,別再掉下崖去了。”
  “啊,等等,我該怎么謝你呢?你要不要到我們帳里休息一下?”
  透過漸散的霧,他看清婦人正指向与他路徑相反的方向。
  “不必,你自個儿保重。”他一勒馬韁,策馬离去。
  “喂!那我若生下來是個儿子,就送到你的軍營里替你效命好嗎?”她對著赫蘭泰漸漸消失在迷霧中的背影叫喚。“喂,將軍?”
  他只想早點去提親,早點返回塔密爾,守護著他心愛的可人儿。
  “喂,將軍……”那婦人的聲音已經遙遠而縹緲,几不可聞。“如果我生下女儿,就嫁給將軍作夫人好嗎?”
  他赫然勒馬回頭,她剛才說什么?
  可是一回頭,只有白霧茫茫,悄無人聲。他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找不著剛才那名婦人的身影——那張与瓔珞同樣令人惊艷的絕色容顏。
  難不成她肚里怀的孩子就是瓔珞?
  一陣細微的更衣聲,惊醒了在臥榻上沉睡的瓔珞。
  “赫蘭泰?”她看不見,帳內一片漆黑,沒有點燈。
  “我在這里。”他愛怜地上榻,摟住嬌小的瓔珞。
  “你回來了!”她好高興,小腦袋磨蹭著他的胸膛。“我還以為你會后天才赶得回來。見到我阿爹、阿娘了嗎?”
  “嗯。”但他沒說出途中令人難以置信的奇遇。
  “赫蘭泰,我在等你回來的這几天几乎天天做夢,夢境逼真极了,讓我覺得自己是不是因為太想念你而又燒坏了腦袋。”她害羞地咯咯直笑。
  “告訴我。”他的唇貼在她柔嫩的臉頰上不斷吻啄。
  “我夢到三個少年,長得很像你,每一個都調皮得不得了,纏在我身邊一直‘阿娘,阿娘’地叫個不停,吵死了。”她笑得好開心。
  “那代表你將有三個儿子。”
  “我的儿子?”她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你在說什么呀?他們三個每一個都比我高好多,塊頭結實得嚇人。”她哪生得出那三個巨人?
  “因為他們都很像我。”他收緊了手臂,將她完全擁在怀里。
  “是嗎?”听起來有點道理。“你該不會被我這糟糕的腦子里傳染怪病,開始跟著我瘋言瘋語了吧?”
  “對。”但是他知道,他确實會有三個儿子出現在他的生命旅程中,因為他相信瓔珞。即使是夢,他也愿意陪她一同活在夢中。
  “可是將來我若是都生男孩,沒有女儿作伴,你會不會覺得遺憾?”
  “有你就夠了。”他的唇始終不肯离開她臉上。
  “儿子都是男人,你該不會因為他們很黏我而又大吃飛醋吧?”
  “會。”這點他非常肯定。
  “我的天哪!”她笑得好不燦爛,小手勾抱住他的頸項。“這個夢實在太美了,我真不想醒過來,怎么辦?”她的笑聲一直在他的頸窩流連,綿綿不絕。
  “那就繼續睡吧。”他吻著她逐漸沉重的眼皮。
  “赫蘭泰,那條破碎的熊牙項鏈你后來怎么處置?”
  “我把它埋在我為我們那無緣的孩子所立的墓碑之下,等你康复后,我再帶你去看。”感覺到怀中嬌軀的沉默,他有點擔憂。“要我再幫你做一條熊牙項鏈嗎?”
  “不必了。”那條熊牙項鏈的任務已經結束。“它是牽引我到你身邊的使者,現在我已經在你怀里,它也該离去了。”
  熊牙破碎的預警,讓她及時挽救他一命。這其間奇妙的聯系与感應,完全超越他以往的觀念。難道世上真有人類智慧与力量所無法掌控的冥冥之力存在?
  他仍略感怀疑,卻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予以嚴厲的否定。
  在理性与智慧上,他胜過瓔珞。但在超自然的感應与神秘的靈性上,瓔珞卻遠胜過任何人。
  “你應該可以過更好的生活。”
  “什么?”她勉強眨動沉重的眼皮。
  “你既然有凡人所沒有的神力,應該可以受更多人的尊崇与禮遇,讓你享有身為瑚圖靈阿的榮耀。”而不是留在他身邊,被人當成瘋婆子看待。
  “我要那些做什么?”她緊緊地回摟赫蘭泰,粉嫩的臉頰貼在他赤裸的胸口。“我只想要你,想陪在你身邊和你過一輩子。”
  “你果真是個笨家伙。”簡直清心寡欲過了頭。
  “費英東也這樣說過我。”她笑著以手指在他胸膛上畫圓圈。
  “費英東和玲儿他們……”一提到費英東和玲儿,他就感歎。在那次彈藥庫爆炸中傷亡的人數實在太多,肢离破碎的尸首更不計其數。費英東与玲儿是否在其中,誰也無法确定。
  “他們還活著。”
  “什么?”他被瓔珞突然截斷了思緒。“你的手不要亂摸,小心我一時失控,你今晚就甭睡了。”他已經看她連打好几個呵欠。
  “噢,對不起。”她赶緊收手。
  “來不及了。”他翻身將她壓在榻上,俐落地解下她身上所有的遮蔽物,露出丰潤雪白的嬌柔身軀。
  瓔珞眼中含笑,專注地看著赫蘭泰。
  “這是我的。”他愛怜的以雙手摩挲,以雙眼掠奪。“你這柔媚的身子和心靈,全都是我的。”
  瓔珞嫵媚輕笑,笑中微有喘息。“早就是你的了,自我六歲時你救我的那一刻起……”
  “不,更早。”他雙手捧著她細致的臉龐。“或許……在你未出生之前,我就已經開始守著你。”
  隨著赫蘭泰如波濤般的低吟,她逐漸陷入澎湃的激情。
  穿越時空,跨越生死危机,奔越夢境,就為了与怀中的伴侶相遇。一切的神秘經歷、困境与奇跡,就只為了与他相見、相戀、相守到永遠,這個守護著她一生的男人——
  她的奔夢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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