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放下碗筷才想揩去眼淚時,身側男人已抽了張面紙遞到她眼前。
順著那張面紙上的指節,她視線往上移,對上周允寬冷肅的面孔。她輕訝地看看面紙,再看看他後,才接過他手中的面紙。「……謝謝。」
看了看她還剩下三分之二碗的粥,再看了眼牆上的時鐘,他把馬克杯直接捧起放進她手中。「馬上喝掉,我送你去學校。」
捧著杯子,沈安婕喝了一大口後,才哽聲開口:「周律師,我有校車可以搭,你真的不用這麼麻煩。」
「如果怕麻煩我,就聽話,不要任性。」他長長的眼眸睨著她。「你下午要出庭,總得向學校請假,我等等先去跟學校和導師打個招呼,你坐我的車一起過去,只是順道而已,我都沒嫌麻煩了,你在麻煩什麼?」
她看著他的嘴,消化他的話,但又見他啟唇說:「我昨夜跟你說的話,你還是沒聽進去嗎?事情遇到了,就是要處理,光哭解決不了問題。」
「好了啦,想媽媽是正常的啊,不想才奇怪。」劉姨放下碗,抽了幾張面紙塞到沈安婕手中。「來,乖,趕快擦一擦,牛奶喝了先去外面等,碗我來收。」
接了面紙隨手抹掉眼淚,沈安婕握著馬克杯,一口氣喝光牛奶,道了聲謝後,她拿起書包就先往門口移動。
看了眼她匆匆的背影,劉姨回頭看著那正起身,拉整著身上西裝外套的男子,歎道:「昨晚不是才跟你說不要對她那麼凶,她聽不見你的口氣,可是她看得到你的表情。」
周允寬慢條斯理地拉了拉袖口,才道:「我只是要她堅強,我媽死的時候,我可不允許自己傷心那麼久。」
「你真的不傷心嗎?」劉姨總是帶笑的圓臉,忽然變得有些嚴肅。
他愕然幾秒,才閃避著什麼似地斂下眼,低道:「我先出門了。」
劉姨在他身後又說:「允寬,我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感情一直都跟母子一樣,當年事情發生時,你身邊至少還有我,安婕她現在有什麼?而且,她應該沒去過法院吧?下午就要開庭了,她難免害怕啊!」
他腳步只稍停了下,便提起擱在沙發上的公事包。「劉姨,這事我會處理。」
說罷,隨即跨出門口。
沒在門外見著她身影,周允寬皺了皺眉,立即又邁開長腿走向庭園,出了鍛造大門後,在大門旁停車的圍牆邊看見她,她面對副駕駛座,背靠牆,垂頭低泣著,手心還握著什麼正擦著眼睛,下一秒又抹了抹臉頰,兩肩還一聳一聳的。
你真的不傷心嗎?他想起幾分鐘前,劉姨問他的話。
真的不傷心嗎?他心底知道他不是,他只是逼著自己把悲痛化成力量,他告訴自己要成功,所以再怎麼難過也要熬下去;而那段時間,與他親如母子的劉姨一直陪在他身邊,但她現在,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思及此,他又看了她聳動的肩頭一眼後,走了過去,伸出手放到她肩上。
右肩一個輕觸,沈安婕顫了下,抬起臉見是他,她倉惶低頭,用手中已經揉到爛掉的面紙團擦淚。
她急著擦淚的模樣,不知怎麼著,讓他心口微微泛酸,隱約心疼。他輕歎一聲,放下公事包,從西褲掏出手帕遞給她。
沈安婕睜大眼看他,意外他這一刻的舉止,她本以為會挨一頓罵的。
盯著她哭得紅紅的鼻子,發現她人中和鼻翼沾上細白碎屑,再往上一看,她長長的睫毛上也有相同情景,唇角驀地一勾,淡淡笑意自嘴角流露,大概是面紙被她擦爛了,才會黏在她臉上。
未作多想,他已動手抬起她的臉,拿著手帕擦掉她眼睫和臉頰上的面紙碎屑。
「覺得被我欺負了?劉姨說我對你太凶,現在看起來好像真的是,但我也是為你好,想媽媽不是不對,只是思念的同時,也要勇敢往前看。我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就——」視線不意觸及她制服領口下的白皙,他驀地止聲,不自在地別開眼,才又發現自己差點脫口說出什麼,再回過臉龐看她時,幾秒鐘前那罕見的柔軟神色已回復一貫的冷然。
沈安婕怔怔看著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把她罵哭了,又遞出面紙,現在還拿手帕幫她擦臉……
見她傻愣愣盯著他看,他倏然收回手,把手帕塞進她手心,讓她自己擦。
「中午我會去學校接你,有時間就想想你父親從前是怎麼對你們母女的,因為法官會問。」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像早習慣陳述這些話。「還有,印章和身份證都帶了嗎?」
「帶了。」她的聲音聽來沒什麼力氣。
「記住,要實話實說,別說謊。」他交代著,見她臉色不大對,他眉眼一沉,問道:「還是不想出庭?」
「我……覺得緊張。」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出庭作證了,而且還是指控自己的爸爸,她沒去過法院,對於未知的情況,她很不安。
他沉沉看著她,片刻才道:「不要怕,有我在。」他彎身提起公事包。「走吧。」
不要怕,有我在。握著他的手帕,沈安婕看著他繞過車頭的高大身影。
有他在……媽媽出事時,在醫院她又慌又急,是他冷靜地聽著醫生的說明;之後他怕她被爸爸傷害,收留她住進他家;就連媽媽的後事,也是他在處理……
她不像他,進出法庭也許就像進出自家廚房那樣稀鬆平常,她第一次面對這樣的事,無法不緊張,但他那句話,似乎又讓她稍稍安心了些,至少到目前為止,他是可以信賴的。
周允寬打開車門正要上車時,長眸忽地直直掃過來,清測眸光落在她臉上。她還在猶豫嗎?他都這樣掛保證了,她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見他又是那樣冷肅的目光,沈安婕一驚,急急上前拉開車門,鑽入他車裡。
第4章(1)
劉姨從房間下樓,想巡視一下門窗,見沈安婕還坐在沙發上捧著畫本,她靠了過去,輕拍她肩。「你怎麼還不睡?」
沈安婕抬起臉,盯著劉姨的嘴,微微一笑。「有幾張繪畫課要交的圖還沒畫好。劉姨不睡嗎?」除了學科外,學校也甚重視術科能力,素描、水彩、國畫是最重要的課程。
「我下來看看門窗有沒有關好,順便看看允寬回來了沒。」
允寬?「劉姨要等他嗎?」
劉姨擺擺手。「沒有啦,他常忙到很晚,有時候一點多才回來,我哪有辦法等到那麼晚,我是看如果他沒有回來,就幫他留一盞燈。」
「他好像都很晚回家?」下午開完庭,出了法院後他先開車送她回來,然後又匆匆離開。他似乎一直很忙碌,住在這裡一段時間了,她很少遇到他,就連晚餐她也只在飯桌上遇過他一回。
「不一定,事務所沒什麼事的話,他早早就會回來,不過事務所案子要是多了一點,他就會很忙,晚歸是常有的事。」劉姨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劉姨是他的親阿姨?」問了才覺不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沒什麼意思,只是覺得你們感情很好。」
劉姨抓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裡,笑得魚尾紋都現形。「那小子脾氣又冷又硬,怎麼可能和我有血緣關係。」順便送上一個不苟同的表情後,才又說:「我不是他親阿姨,我只是他爸爸聘請的傭人,以前幫他媽媽整理家務和煮三餐,他媽媽不太會帶孩子,所以他小時候幾乎都是我在帶,時間久了我們就像母子一樣。」
提起周允寬,她想到什麼,看了看沈安婕,斟酌片刻後,問道:「我一直忘了問你,住這裡習不習慣?」
沈安婕點點頭,「習慣。」
「真的嗎?」劉姨一臉不信。
「真的啊!」她再次強調。「劉姨對我很好,我只有第一天住進來時覺得有一些不安而已,但現在非常習慣了。」
劉姨被哄得很開心,哈哈笑。「可是你好像有一點怕允寬。」
她想了想,一臉為難。說不怕,其實他板著臉的樣子有時候她不知該怎麼和他相處;說怕,他收留了她,還幫她處理好許多事,尤其下午在法庭時,他幾乎是以保護者的姿態站在她這邊,還幫她擋掉了爸爸外面那個女人的巴掌。
看著她的表情,劉姨心底也有數。「他看起來比較嚴肅,但人不壞。這幾次對你說話比較凶,他心裡是希望你能堅強。」
「我知道。」她斟酌用詞。「我只是……不知道怎麼和他相處。」
下午開庭時,父親將婚姻失敗一事全推到母親頭上,說妻子帶著女兒離家出走,非他棄母女倆不顧,說他找到了她們,想要挽回家庭,是母女倆不願意,還聲稱他是為了自保才不小心重傷妻子,妻子會因此不治,並非他的錯。
法官透過一位手語通譯員將父親這些話用手語打出來讓她知道,她錯愕又憤怒,想著自己昨天還不願意出庭作證,只因為她還念著血緣關係,但父親卻那麼狠絕,她氣憤傷心之餘,也把實際情況透過手語,由通譯員傳達給法官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