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才走到石橋,就看到藍莊小廝從橋洞內跑來,她胸口一緊,準是藍莊出事了,否則藍莊的小廝不會來找她。
果真,男孩是來送信的。
不久前,一群蒙面盜賊闖入藍莊,放火燒房,將正在吃午飯的莊主一家和家僕驅趕到中庭,然後搶劫財物,說要報仇。
小廝躲在馬槽裡,之後才逃出來找她。
盜賊?婉兒立刻想到郭逸海率軍擊敗的倭寇,當即對翠雲說:「翠雲,幫我照顧他!」
她走入臥室。稍後,當她出現時,已是全身黑衣,身背弓箭的「飛鷹」。
小廝彷彿早已習慣她的變化,並知道她需要什麼,說:「馬在河邊。」
婉兒由橋洞出來,找到林中的坐騎。
那匹馬是當初她救回藍家小少爺時,藍廷儒送給她的謝禮,如今早已與她心靈相通,一看到她即搖頭擺尾,卻十分安靜。
她牽著馬走出密林,翻身上馬,用力拉下面罩,輕撫馬頸說:
「走吧,馬兒,讓我們一起去救藍大哥!」
駿馬揚蹄,載著她往藍莊馳去。她知道自己的出現會被輾轉傳到海上的漁船和附近的農田,不用太久,增援必到。
藍莊到處是破壞後遺留下的痕跡。莊口堆積的稻草正在燃燒,火勢波及磨坊和附近的牲畜欄,好在環莊而過的河流截斷了火源,讓它無法繼續蔓延,到處散落著各種物品,有的地方沾染了紅色的血液。
藍府內,有奔跑聲、狂笑聲,婦孺的哭喊聲和男人憤怒的咒罵聲。
她取下背上的弓箭,沿著樹林緩緩策馬走近,從側門縫隙裡,看到幾個男人正揮舞著大刀,將全莊的男女老幼圍困在庭院內,另外幾個則把貴重物品放在搶來的馬背上。
「強盜!」婉兒暗自怒罵著,舉起弓箭。
「婉兒快離開,危險!」忽然,藍廷儒的吼聲從對面穀倉傳來。
她抬頭,隔著橫欄看到他。
「藍大哥——」她正準備走過去,忽然聽到一陣狂笑聲,然後一把碩大的鐵錘挾著「呼呼」風聲向她飛來。
胯下坐騎似乎感覺到了危險,立刻自動往後跳開,鐵錘落在距她兩丈外的地面上,將石磚鋪砌的路面砸出深坑。
「哈哈哈,「飛鷹」小子來得好,老子正愁無處找你!」一個蒙面大漢叫著,走到鐵錘墜落處,俯身抓起鐵錘,一把扯下面巾,帶著猙獰的笑容看著她。
孔老二!他不是被押走了嗎?怎會在這裡?
想到被困的藍莊人,她鎮定下來,並抬手向他射出一箭。
她要激怒他,因為她看出他正急於抓住她報仇,這給了她解救被困者的機會。
孔老二氣沖沖地用手中鐵錘,打落了迎砸飛來的箭矢,瞪著牛眼大罵道:「找死!」
在他叫罵時,婉兒又發一箭,然後策馬往莊外奔去。
急於復仇的孔老二果然中計。他恨透了「飛鷹」,如果不是他,他們兄弟不會輸得這麼慘。
在逃跑時,老三死了,被該死的提牢官一刀砍了,為此他發誓要報復藍莊,報復「飛鷹」,要把他們統統殺光!燒光!
懷著滿腔的恨,他拉過一匹馬,翻上馬背,追了上去,嘴裡大吼著:「飛鷹,今天遇到我,你休想再活命!所有害慘我兄弟的人,都得償命!」
婉兒看到他正策馬追來,而藍莊的村民和僕人們正在反抗,他的同伴已控制不了場面,那正是她要的。
她轉入峽谷,沿著崎嶇僻靜的山道狂奔。
幾乎在同一時間,郭逸海也正沿著山道往藍莊奔來。
昨夜由於有婉兒提供的準確情報,他們追上了倭船,經過通宵奮戰,終於殲滅企圖偷襲泉州的倭寇。
回來後,他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去見婉兒,因為他深知昨夜她一定為他擔心得通宵難眠,而他也渴望與她分享勝利的喜悅。
可是當他處理完公事,趕去南苑時,卻見到了藍莊的小廝,得知藍莊有難,婉兒獨自趕去了。
得知此訊,他憂心如焚,立刻回衛所調兵遣將,要他們趕往藍莊,消滅那群盜賊,自己則施展輕功,沿著山道獨自先行。
沒想到還沒進藍莊,他就看到了她。她正高坐馬背,與一個拿著鐵錘的魁梧男人對峙。
目光由發出寒光的鐵錘,轉向持鐵錘的壯漢時,他驀然一驚:孔老二!
毫無疑問,這賊人一定是從福建提牢官手中逃脫了。
他疾步往谷底飛奔。
她正揮劍刺向對手,孔老二也舞動著鐵錘砸向她。但婉兒靈巧的身子避開了鐵錘,孔老二卻沒能逃過短劍的銳芒。
孔老二受傷了,在一聲哀號中,他狂怒地扯掉了婉兒的頭巾。
聽到孔老二發出狂笑,看到他高舉著鐵錘砸向婉兒時,郭逸海發出一聲長嘯。
那嘯聲激昂清亮,在山谷中形成綿延不絕的迴響,令孔老二停住了進攻,張惶失措地四處張望。
婉兒先是驚訝地愣住,隨後笑了開來。
「逸海!」她輕喚,而他聽到了,他與她只隔著最後一道溝壑。
「我來啦!」
然而就在這時,孔老二忽然喪心病狂地舉起雙錘,砸向婉兒。
婉兒迅速跳起,想避開他野蠻的進攻,可是右腿仍被其中一錘砸到。當即,狂猛的力量讓她往後退了兩丈,跌倒在斜坡上。
劇痛穿透了她的身軀,也刺穿了目睹這一幕的郭逸海的心,「孔老二,你該死!」他怒吼著,隔著樹林朝他發出一掌。
樹木崩裂,孔老二匍匐倒地,但他很快爬了起來,不理會嘴邊的血,對著向這邊奔來的郭逸海說:「就算死,老子也要拉個墊背的!」他轉身對著婉兒狂叫;「你就是墊背的,所以,去死吧!」
婉兒看著他高舉的鐵錘,不由握緊寶劍,平舉向前。她知道這將是她的最後一擊,失去跳躍移動的能力,她的短劍也失去了優勢。
第10章(2)
就在孔老二的鐵錘砸向她的那瞬間,一股力量打飛了他手中的鐵錘,並將他推向前,直接撞上了婉兒高舉的劍尖。她順勢用力,手中短劍刺入了他的心窩。
那一刻,孔老二和她都愣了。
「你……怎麼做到的?」孔老二抓著胸口的劍,瞪著茫然的眼,倒在她面前。
「是我把你送上了她的劍尖,你這個該死的混蛋!」郭逸海的聲音震得峽谷內碎石飛濺。
轉眼間,他已經躍至孔老二身邊,抓住插在他胸前的劍柄。
一腳踢向他,取回寶劍,說:「你早就該死了,所以,去死吧!」
作惡多端的孔老二倒在地上,嚥下了最後一日氣。
「婉兒!」郭逸海撲到婉兒身邊,臉色蒼白得可怕。
「我沒事……」她用手撫摸他的臉。
他快速點了她身上的幾處穴位,視線從她血肉模糊的腿,到她鎮定得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臉——帶著笑容的臉,心彷彿被撕碎了一般。
「婉兒……」他抱起她,顫抖地說:「該死的,我來遲了!」
「不遲,你來得正好……」她輕聲說,隨即在看到自己的腿時,笑容散去,眼裡充滿了淚水。「腿斷了,我會變成瘸子嗎?」
「不會,我保證幫你把骨頭接上!」他親吻她的眼。
「我相信你能!」她笑了,然後黑暗襲來,她暈倒在他懷中。
他抱著她跑向谷口,用他的心對她說:「婉兒,我以我的愛起誓,一定讓你的腿復原!」
明亮的陽光照亮了房內的每一個角落,婉兒雙手抱在胸前,靜靜地躺在床上,淚水盈滿了眼眶。
她受傷的右腿已處理過,斷骨也被郭逸海接上,妥帖地放置在墊高的床架上。
而且,她已經得知,藍莊的危機解除了。幸虧官兵到得快,藍大哥這次除了磨坊和牲畜欄外,沒有遭受太大的損失。
可是,她卻無法遏制想大哭一場的衝動。
帳頂的陽光跳動,耳畔響起熟悉的聲音:「為何流淚,傷口很痛嗎?」郭逸海俊廁掛滿擔憂,伏在她身邊輕柔地問。
「不痛,你幹嘛又嚇我?」她很高興看到他,但仍怨道。
「我沒有,是你想得太專心了。」他坐在她身邊。用手臂環著她的背,將她抱起,靠在胸前,擦著她臉上的淚,濃眉緊鎖地問:「如果不是傷口痛,你為何傷心落淚?」
「爹爹來過,他來看我,說他很後悔過去對我不好,他還說你是個好青年,他以前看錯你了……」想起不久前爹爹悄然出現,滿臉愧色的樣子,強忍多時的淚水終於奔湧而出。
她說不下去,將臉埋在他胸前。
郭逸海明白了,一定是她冷漠的父親昨天看到她血肉模糊的傷腿時,突然良心發現,而她竟為此感動得流淚。
他瞭解她,知道她儘管被父親傷透了心,但仍愛著他。因此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緊緊地抱著她,讓她的淚水浸濕他的衣服。
好久之後,她慢慢平靜了,抬起臉不好意思地看著他,既懊.惱又要強地說:「噢,我從來不是愛哭鬼,從十六歲以後,我就沒有哭過,所以你不准笑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