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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喬寧

  越是琢磨,越是煩亂,索性離開紫宸宮,漫無目的地踱至今日行經的小花園,凝目望著一地皎潔深雪。

  思緒猶如漫天飛絮,他攢緊了眉峰,負在腰後的雙手隱隱握緊,胸中煩悶積淤,就連呼息也不若往常平穩。

  行至一整排羅列有序的冬青樹下,烏金黑靴驀地一頓,低掩的鳳眸忽而凝睇著佈滿足跡的那片雪地,腦中不期然浮上一張傻笑如癡的笑顏。

  眸光一凜,嚴雋定住思緒,憶起今日偶然察覺的古怪。那個愚笨的洛瓊英似乎……

  一陣婉轉空靈的笛聲自遠處飄入耳底,嚴雋揚起一雙閃爍如星的鳳眸,不由得凝神細聽。

  「陛下,要不要奴才去尋這吹笛的人?」崔元沛觀察入微,發覺嚴雋似是十分喜愛這清婉如吟的笛聲,連忙壓低了嗓子請示。

  「不必。」嚴雋淡淡別眸,右手一揚,崔元沛即刻垂眉低眼,靜如一抹黑影的躬身退開。

  即便身下無宮人隨侍在側,自有一批隱身暗處的影衛跟隨,片刻不離嚴雋所在之處。

  一路循著笛聲,嚴雋行至與玉寧宮相通的一方小園,園中梅花遍開,風起,暗香拂過面龐,沁入肺脾。

  深處,成排的宮燈半明半滅,一座荒廢的小亭裡,一抹嬌小的人影坐在長階上,長曳於地的月牙色大氅散放如花,微仰的小臉在月色皎皎下秀麗可人,眉眼卻是盡染淡淡愁緒。

  嚴雋靠在一株老松之後,粗壯的樹幹巧妙地掩去了高大拔長的身軀,黑暗中,鳳眸如炬,直直凝睇著亭中吹笛之人──他的皇后。

  那幽婉淒涼的笛聲,竟是來自於那個自小生長在冷宮,資質駑鈍又愚笨至極的華棣國帝姬,洛瓊英。

  瑩瑩月華拂照之下,她白皙的小手輕執一支翡翠玉笛,雙唇抵住吹口徐徐送氣,垂掩而下的兩排長睫濃黑如羽扇,眼底似有點點淚光,惆悵柔婉的神情如玉一般,彷彿一觸便碎。

  心中微微一動,嚴雋不懂一個傻子怎會有這般神貌,就如同白日裡他捕捉到那一瞬她眼中的狡黠,那不可能出現在她身上,又怎會……

  尋思之際,忽見夜空裡飛落一隻羽色朱紅,身型似鶴,雙翼單足,鳥喙雪白的靈鳥。

  瞥見那靈鳥收起雙翼,飛降在洛瓊英的腳邊,嚴雋眉峰立時深攢。

  那是華方,通曉人性的靈鳥,擅長捎信傳令,非常稀罕少見……據傳,東祁太子便養有一隻華方。

  嚴雋凜眸,看著他的傻子皇后笑逐顏開,收好玉笛後,親暱地摸了摸那只華方的紅紋翎羽,然後才將綁在鳥足上的信條解開。

  讀過信條後,她淺笑盈盈,起身走回亭中,半裂的石桌上已備有紙筆,她執起一支紫毫筆,提袖書寫。

  華棣帝姬自幼生長於冷宮,不識筆墨也不曉音律?嚴雋挑唇,一抹冷笑立現。於此看來,他才是那個傻子,竟然被一個善於裝瘋賣傻的女人耍了。

  寫妥信條,洛瓊英擱筆,回身走至亭下,摸摸華方低垂的頭兒,遂將信條折順,系回鳥足之上。

  「去吧,莫讓承堯等太久。」順了順華方的紅色羽翼,她低聲叮囑,匿身在古松之後的高大人影卻是眸光一寒。

  她口中喊的那聲承堯……景承堯,便是東祁太子的名字。

  當華方低嘎一聲,振動紅翼起飛,洛瓊英似是十分放心,重新執起玉笛,回過身,一邊吹著婉約小調一邊踱回玉寧宮。

  嚴雋淡淡別過俊顏,睞向隱身在暗處的影衛,無須言語,影衛隨即明瞭他的旨意。

  就在那只紅羽華方飛上夜空之際,一隻尖端略鈍的羽箭射中它的左翼,雖不致受傷見紅,卻使它重心一偏,斜斜落下,一道黑影飛掠而過,俐落擒住型體如鶴的華方。

  華方發出恐懼不安的嘶鳴,影衛飛快取下它足上的信條,隨即放飛,未傷及它半分。

  「陛下。」影衛呈上信條。

  嚴雋接過,順著折印翻開絹紙,鳳目半掩,眸光飛掠過紙上娟秀的字跡。

  此計既成,未可再用。

  嚴雋盛怒,吾等皆喜。

  靜待軍勢,新計方獻。

  眸光一掃,瞥見信末落款為「吟風」,嚴雋俊顏瞬息轉為陰黑,眼底盛滿冰冷的怒氣。

  吟風,吟風……吟風聆月。

  萬沒想到,他思之若狂,亟欲擒抓的敵手,竟然就藏在金梁皇殿中,便是他那傻子似的皇后。

  將信條一把揉皺,修長的大掌握得緊密,白玉般的俊麗面龐卻是劃開一道冷笑,嚴雋揚起鳳眸,極目眺望著矗立在前方的玉寧宮。

  「洛瓊英,一個亡國帝姬,不安分當金梁皇后,居然妄想扳倒朕。好,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能夠將朕和所有人都當傻子一般的耍!」

  朱紅的唇一揚,他笑得妖嬈絕美,胸中的煩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許久未有過的灼熱興奮。

  一心挑釁宣戰的敵人,就在他的眼下好生待著,怎能教他不興奮?於此看來,是該擇個良時,與他的皇后好好認識一番。

  第2章(1)

  日出晨曦剛曬上皇城東邊,清寂如冷宮的玉寧宮已是人仰馬翻,一反平日的死氣沉沉。

  「娘娘,娘娘,奴婢求您了,請您快點起來梳洗,陛下就要上玉寧宮用早膳了。」以往不怎麼把洛瓊英當一回事的宮婢,這會兒全齊齊圍在雕鳳朱漆大榻邊,哭喪著一張臉苦苦哀求。

  今兒一早,天方亮,紫宸宮便派來了管事太監傳達聖令,罕少踏進後宮的皇帝陛下,欲上玉寧宮探視皇后,消息一出,後宮上下莫不一陣嘩然。

  莫說旁人了,洛瓊英為此也是頗感驚詫。

  莫非嚴雋被聆月軍師氣得腦袋發暈,後宮多少鶯鶯燕燕苦等他臨幸,他竟然想跟傻子一塊兒用早膳?

  左思右想,她琢磨不透他意欲為何,內心不禁忐忑,可轉念又想,興許是昨日在後宮花園偶遇,方令他起了這樣的心思。

  「娘娘,請您快點下榻,好讓奴婢幫您梳頭穿衣。」宮婢靜兒的求聲,喚醒了榻上閉眼尋思的人兒。

  洛瓊英方睜眼,正揣思著,忽聞寢殿門外傳來太監的請安聲,緊接著一聲低沉醇厚的男人嗓音蕩近,如雷貫耳,驚得她立時折腰坐起。

  嚴雋當真來了,他究竟存著什麼心?

  洛瓊英張惶不定的下榻,宮婢即刻一擁而上,幫穿鞋襪,披衣梳頭。她懸著一顆心,根本沒心思理會這些,像尊木雕人偶任隨擺佈。

  平日裡,這些婢子行事懶散,別說是梳頭了,就連奉茶布膳這些事,常要她自己開口才會不情不願的動手。

  也怪不得這些宮人勢利,畢竟她這個六宮之首當得這麼窩囊,地位堪比冷宮妃子,她平時也沒什麼好東西可打賞,宮人自然不將她當主子服侍。

  「陛下萬歲萬萬歲。」手腳麻利的宮婢忽然如散花似的,全都跪了下去。

  洛瓊英坐在榻邊,一抬眼便瞧見筆直步入寢殿的絛紫身影。

  兩人目光短暫交鋒,那雙燦亮的鳳眸微微一瞇,似在估量,也似探究。她心下一驚,連忙垂下眼睫,手足無措的往地上一跪。

  「見過陛下。」她故意拔尖了嗓音,長髮散落一身,模樣瞧上去又呆又傻,一旁面容朝地的宮婢不禁掩嘴竊笑。

  朱潤的嘴角微地上挑,嚴雋上前,俯低了頎長的身姿,俊美的面龐湊近洛瓊英的前額,曖昧之勢,令得一眾掀起眼角偷覷的宮婢們,又羨又妒的紅了臉。

  「帝后之間無須如此多禮。」

  清冽的雅香隨他呼出的氣息,照拂過她低垂的眉眼,她心口暗暗一窒,不動聲色的起身,極力忽略被他攏握的手,未沾脂粉的秀顏揚起一抹傻笑。

  「謝陛下。」她笑瞇了眸子,毫無心機的望著嚴雋。

  嚴雋嘴角上挑,鳳目妖嬈,手一揮揚,跪在週身的宮婢急忙福了福身,魚貫退出寢殿之外靜候。

  又是拉手,又是摒退婢子,他究竟想做什麼?洛瓊英面上雖笑,心中卻是千頭萬緒齊湧而上。

  「這些日子朕一直忙於朝政,冷落了你,昨日見你身子瘦弱,想是這些下人沒好好伺候,一早醒來便惦著。」

  嚴雋大手一攢,將故作一臉懵懂傻氣的她拉到妝鏡前,手微地使勁,她身子一軟,坐上雕花朱凳,傻兮兮的笑顏,直直面對銅鏡。

  「陛下別看我這樣,我平日裡可沒少吃飯,餐餐要吃上兩大碗飯才肯罷休。」洛瓊英歪著白皙似雪的粉頸,笑嘻嘻的道。

  她可不認為嚴雋會突然關心起一個傻子,內情肯定有詐,最大的可能,便是昨天在雪地上被他瞧出什麼端倪。

  銅鏡中,只見嚴雋鳳目半掩,手執琉璃玉梳,長指滑過她一頭流墨似的青絲,姿態甚是親暱。

  感覺到他溫熱的指腹不經意撫過頸後的雪膚,洛瓊英心尖無端一陣酥麻,嘴角不禁微微一僵。

  他莫不是被聆月激得腦袋不清,錯把傻妞當作天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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