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驀地響起,她嚇一跳,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左顧右盼,這才看見一張古典維多利亞風的書桌上,有個風格同樣古典的電話。
她拾起話筒。
「喂。」
「你弄好了嗎?」是紀翔的聲音。
「嗯,好了。」
「那可以下來了吧!」
「是。」她頓了頓,試探地問:「你要我做什麼?」
「你沒發現天色暗了嗎?我餓了,要吃飯!」
「……知道了,我馬上下去。」
語落,沈愛薇掛回話筒,怔怔地出神。
她猜得沒錯,他果然會要求她負責準備三餐。
她遲疑片刻,想著該不該把食譜筆記帶下樓去,筆記本拿了放下,放下又拿起,來回數次後,她懊惱地重重歎氣。
她翩然旋身,終於還是決定不帶武器赴戰場——
帶的,只有她一身傲骨。
開放式廚房,沈愛薇正在裡頭手忙腳亂。
紀翔坐在中島延伸出的吧檯邊,一面喝加了冰塊的雞尾酒,一面好整以暇地欣賞眼前的景致。
為何她在廚房裡,顯得一點都不從容呢?
之前在民宿,他曾偷窺過幾次她在廚房做飯的身影,總是那麼游刃有餘,動作俐落,一切盡在掌控中。
當時他還感到意外,沒想到讀書時頗有幾分千金嬌氣的她穿起圍裙、手拿起菜刀跟鍋鏟來,竟十分有餐廳廚娘的架勢。
但現在看她,又像個不熟悉家務事的大小姐了,好似臨時被推進烹飪教室的學生,慌得一下找不到調味料,一下忘了先熱鍋。
究竟怎麼回事呢?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紀翔近乎著迷地看著在眼前翩然來去的倩影,啜著酒,啜著既酸澀卻也隱微帶著一分甘甜的滋味。
是因為初次來到陌生環境,才令她顯得如此慌張嗎?
他看著她切菜拌沙拉。
「小心點!別切到手指了。」他忍不住出聲。
她聽出他話裡的調侃,倏地揚眸,眼神似是略含哀怨。
「你一定要坐在那裡看嗎?」
「不可以嗎?」他聳聳肩。
「這是我家,我高興坐哪裡就坐哪裡。」
「可是……」
「可是怎樣?」
她咬咬唇。
「你坐在那裡,我很難……你會打擾到我。」
也就是說,他的存在讓她緊張了。
他低笑,她聽見他笑聲,不悅地嗔他一眼。
他閒閒地喝口酒。
「老實說,看你這樣子,我很難相信你們民宿的招牌就是你做的料理,你看起來不是很擅長做料理啊!」
她神色一凜。
他注意到她沒握鍋鏟的左手悄悄拽緊圍裙衣擺。
他眨眨眼,忽地憶起前幾天她說不舒服,所以偷懶不想做飯,直接從五星級飯店叫外賣權充是自己的私房菜。
這樣的花招,她用過幾次?
「你……」他正欲說話,她搶先揚嗓。
「我也想喝一杯!」
他愣了愣。
「什麼?」
她指指他手上的雞尾酒。
「你那杯調酒看來很好喝,也可以給我一杯嗎?」
她緊張到必須以喝酒來緩解緊繃的神經嗎?
他不禁莞爾。
「這是長島冰茶,混了好幾種酒,比較烈,你確定你能喝嗎?」
「別小看我的酒量。」她冷淡回應,微微抬起的下巴透著股高傲的韻味。
這才像她!
紀翔心弦一扯。這樣的她才像當年那個倔強不服輸的少女,那個即便坐上三百六十度旋轉的雲霄飛車,也死撐著不肯叫一聲的傲橋女孩。
他無聲地微笑,調了杯長島冰茶遞給她。
她接過,彷彿有意挑釁似的,一口氣喝了將近四分之一杯。
他刻意舉起自己的酒杯,示意與她乾杯。
她接受他的挑戰,舉杯與他的輕輕一碰,撞擊出清脆聲響,然後兩人各自又喝了四分之一杯。
他見她喝得這般爽快,拍拍手。
「沒想到你的酒量真的不差!」
「小意思,我一連喝兩瓶紅酒都沒問題。」
「連喝兩瓶?跟誰喝?」
她聞言,震了震。
「男人嗎?」
她沉默兩秒,水眸瞬間閃過異樣。
「這不關你的事。」
她漠然的神情令他沒來由地感到懊惱,嫉妒的小蟲啃咬著他胸口,又麻又痛。
這麼說,果然有個男人,是那個男人教會她喝酒、陪她喝酒嗎?
「他是誰?」
他不想追問的,不願顯得小家子氣,更不願讓她看出自己在吃醋,但滿腔醋意仍是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沒有那個人。」她否認。
他不信!她閃爍的眼神出賣了她!
他確定有個男人,只是不確定那男人究竟跟她什麼關係,還有,為何他回國前請徵信社調查她下落時,沒查出那個男人的存在?
紀翔掐握酒杯,掌心冰透。
他必須冷靜,否則這場遊戲還未正式開始,他便會落居下風。
他暗暗深吸口氣,努力保持面無表情。
兩人誰也不說話,也不看對方,正僵持時,烤箱的定時鈴驀地響起。
「魚烤好了!」
沈愛薇感激這聲定時鈴適時打破了尷尬的氛圍,匆匆轉身打開烤箱,取出烤盤。
紀翔瞥見她的動作,心跳乍停。
「等一下……」
話語未落,她已發出驚叫,燙得縮回手。
他躍下吧檯椅,急忙奔到她身邊,捧起她雙手檢視。
「有沒有燙傷?你怎麼會心到沒戴隔熱手套便去拿烤盤?」
「沒事,我沒什麼……」她困窘地想抽回手。
「還說沒什麼?你皮膚都燙紅了!」
他低聲責備,拉著她的手來到洗碗槽前,旋開水龍頭用冷水沖。
水瀑不停地沖,偶爾激起細碎的水花,聽著那水聲,沈愛薇心神不覺恍惚,想之前她在打掃民宿浴室時發生的小意外,滾燙的熱水噴了她一身,而他像個騎士前來拯救她,兩人濕身相貼……
她倏地心跳加速,微微地顫慄,禁不住揚眸望他。
他似乎也想起那天的事,星眸炯炯,看得她心跳更亂了。
她試著想甩開他的手,他卻緊緊扣住不放。
「放開我。」她細聲抗議。
他不但沒放,反而用另一隻手攬住她後腰,強迫她貼向自己。
她嚇一跳。
「你……想幹嘛?」
他深深注視她,垂下頭,溫熱的鼻息吹拂她臉蛋。
「我想做什麼,你猜不出來嗎?」
沙啞的嗓音挑逗她。
她臉頰緋紅,也不知是否方才喝下的酒精起了作用。
「晚餐就快好了,你不是說肚子餓了嗎?」
「我是餓了。」他側轉頭,在她耳畔低語。
「很餓很餓。」
雙關的語意令她芳心一陣酥癢,她倏地僵住,完全地不知所措。
他用拇指輕抬她下巴,審視她薄染霞暈的容顏。
她不敢看他,羽睫低伏。
「我要吻你嘍!」他故意宣稱。
她的反應是全身緊繃,用力閉上眸,睫毛輕顫,猶如受驚的小鳥。
為什麼他會覺得她這樣子很像待宰的羔羊呢?而他是那只壞透了的大野狼。
紀翔看著她,許久、許久,yu/望在體內滾燙地沸騰,說實在的,他很想吻她,天殺地想得快瘋了!
但不行,這會壞了他全盤計劃。
他深吸口氣,凝聚全身僅餘的自制力,好不容易才放開她柔軟的胴體——
「我們吃飯吧!我餓了。」
她茫然睜開眼,目送他果斷離開廚房的背影,胸臆霎時空空蕩蕩,難以言喻地失落。
第6章(1)
吃過晚餐後,他接到一通來自美國的越洋電話,是他經紀人打來的,與他商談工作上的事。
他朝她比了個手勢便逕自回房講電話,這一講,便沒完沒了。
沈愛薇洗了碗盤,收拾好餐桌,回房洗了個香噴噴的澡,全身抹上她慣用的紫丁香乳液。
她原本考慮是否該換上睡衣,但想了想,還是選擇一件質料輕軟的洋裝,裙擺滾著飄逸的荷葉邊,腰間繫著古典的蝴蝶結。
她仔細吹整一頭墨黑亮麗的秀髮,在發尾捲出迷人的波浪,十年前,他曾對她說過,她全身上下最令他愛不釋手的便是她飄逸的長髮。
如今為了冒充趙晴,她狠下心剪斷了發,發尾只及頸後,但髮質依然一如既往地纖柔。
將頭髮吹得蓬鬆細軟後,她別上一根水鑽髮夾作為裝飾。
打扮完畢後,她對著梳妝鏡,看著鏡中美麗的容顏,愣愣地出神。
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遲疑片刻,接著來到閣樓窗前,推開窗扉怔怔地凝望窗外,晚風習習,撩起她鬢邊細發。
為何他還不來找她?莫非要她親自送上門?
他說過,這十七天,她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包括陪他上床。
所以,她將自己包裝成香甜可口的禮物,等著他來拆封。
「沈愛薇,你真是個傻瓜。」
當夜色越發深濃,而他毫無動靜,她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天真無知的傻瓜,被他耍得團團轉。
但她,不能當個傻瓜,跟某個男人結漓三年,身為人妻的她能夠毅然決然地離家出走,半威脅地迫使另一個女人與自己交換身份,就表示她下了無與倫比的決心。
她拋棄人妻的束縛,漠視世間的倫理,並不是為了將自己變成傻瓜。
她是沈愛薇,就算心裡明明害怕極了,表面也要裝得很高傲的沈愛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