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書諺喜歡看她談論音樂時欣喜雀躍的表情,那種神情完全不同於過去他所認識的她,應該說這才是原來的她。
「你想回味卡農的旋律嗎?」
他突然給了她這麼一個提議,讓她著實不知該如何回答,「回味?」
「用感覺一樣可以回味,不是嗎?」
魏容恩悵然一笑。「如果可以,我當然想再回味一次。不止卡農,我也好想感覺雨的傾盆而下,感覺海的洶湧澎湃,還有白天的喧囂鼎沸,以及夜晚的萬籟俱寂。」她的情緒來得激動,卻也冷得急速。「只不過我已經快忘了什麼叫做雞啼,什麼叫做鳥鳴,對我而言,這個世界的一切只是個畫面,幾乎失去感動的價值。」
方書諺將她忽起忽落的情緒完全看進眼底,嵌進心裡。「你確定你真的完全聽不見嗎?」
「不,並不全然。」她無奈的露出苦笑。「醫生說過,如果我配戴助聽器,再接收八十分貝左右的聲音,還是可以聽見一點點聲音。」
「如果不戴助聽器,用一百二十分貝以上的聲音呢?」
「一百二十分貝?!」魏容恩覺得這個提議有些大膽瘋狂。「我沒試過,我不知道。」應該沒人會想站在戰鬥機起飛的引擎後面,感受那震耳欲聾的震撼吧?
方書諺點了點頭,在心裡暗自做了決定。「改天我們來實驗看看。不過,在進行實驗之前,我相信還有其它方法可以讓你感覺旋律的存在。」
魏容恩懷疑的睇著他。「你有其它方法?」她記得他只是個軟體工程師,可不是什麼科學發明家。
「你先告訴我,如果你聽得見,你最希望聽見什麼?」
「我想……」魏容恩咬著下唇思索片刻,一雙杏眼流轉了一圈後,露出一張含羞帶怯的赧顏,羞答答的對著他比劃著。「我想,聽你說愛我。」
「好。」方書諺毫不猶豫地立刻答應。
魏容恩眨了眨眼。然後呢?就這樣?她還在等著他的下文呢。
方書諺看出她的疑惑而露出神秘的笑。「別急,以後你就知道了。」
她怒了怒小嘴,有點不太滿意他賣關子的舉動。
他轉了個話題,拿起咖啡啜飲了一口。「下個週末有空嗎?我妹妹嚷著想見你,所以我想帶你回去見見我的家人。」
魏容恩被這個突來的請求驚愣住。他們的關係才剛開始有所進展,這麼快就和他的家人見面,會不會影響到日後的發展?他的家人能不能接受她的殘缺?她又該如何與他的家人溝通?
種種問題像汽水泡泡似的一個個冒出,讓她緊張到完全失措。
方書諺知道她只要一緊張,眼神就會開始飄忽不定,所以當他又看見她這樣的表情時,著實讓他覺得有趣,因為她緊張的對象竟然是他的家人?
「別緊張。從我身上,你可以肯定他們絕對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怪物,也不是毒蛇猛獸般的危險人物,我的家人只是一群奉公守法的老百姓,保證無害,我也會在旁邊幫你翻譯的。」
魏容恩因為他誇張的說詞而皺眉。她只是緊張而已,又沒有把他的家人想像得那麼離譜,他說得這麼過分,分明就是在挖苦她。
「我緊張的表情有這麼離譜嗎?」她努著小嘴用手語反問。
「有。」方書諺指了指自己,調侃地說:「你的表情讓我都不禁懷疑自己是怎麼和家裡一群怪物生活這麼久還能平安無事呢。」
「胡說,我哪有那種表情!」
方書諺咧笑得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拿起咖啡又啜了一口,決定不再捉弄她的單純。
魏容恩因為他露出陽光般的笑容而酡紅了臉。
剛認識他時,他生氣的表情比笑臉多,皺緊眉宇的時間比舒展時多,讓她一度以為他是個脾氣不好、耐性不夠、沒有幽默感的男人;深入交往後她才發覺他其實是個詼諧風趣的男人,而且學識豐富,反應也很快,跟他在一起,讓她提升不少精神層面的享受。
「你的手語進步好快,真厲害。」能夠在短短幾天內與她用手語暢所欲言,著實不簡單,連哥哥都不見得擁有這等能力。
「那是因為有優秀的老師做為我練習的對象,加上她每天都跟我天南地北的胡亂抬槓,能學不快嗎?」
魏容恩再度被他的話給逗笑。正當她拿起馬克杯準備啜飲時,忽然瞥見他身後那一桌情侶投來好奇的目光,還有不斷掩嘴偷笑的表情。
旁人的目光讓她不由得斂退笑眸,潛意識裡又築起高牆,目光低垂迴避所有異樣的揣測。
方書諺甫從街頭藝人那邊收回了視線,便注意到她低垂著頭、斂眉不展的模樣。
他狐疑的在她手背敲了敲。「你怎麼了?」
魏容恩抬眸,同時又瞥見那對情侶正在交頭接耳;她不喜歡他因為自己的關係而被品頭論足,他不該承受這種異樣的眼神。
她徐緩的說:「其—實……你—不—用—對—我—比—手—語,我—看—得—懂—唇—語。」
方書諺因為她突然改變溝通方式而擰眉,回過頭剛好捕捉到旁桌的情侶正竊竊私語的看著他們。可能是作賊心虛,那對情侶因為與他對上而倉皇別開視線,假裝若無其事。
方書諺冷冷的睨了那對膚淺的情侶一眼,再賊兮兮的故意用手語說:「我喜歡用這種方式跟你說話,因為這樣就只有你懂我的意思,別人不但看不懂我們在說些什麼,還可以肆無忌憚地批語他人。」
魏容恩看著他愈是大方的舉動,十分訝異他的勇氣,畢竟沒有多少人可以承受那些異樣目光,她的前任男友就是其一。
他睨了她三點鐘方向的客人一眼。「比如,你左邊那個女人口紅太艷,大笑起來一張血盆大口,真是可怕。還有,你右邊那個肥婆不該穿黑白豹紋,把衣服紋路足足撐大兩倍,真像斑馬。我後面那對情侶更不用說,男的像台客,女的像台妹,兩個剛好王八配綠豆,速配指數肯定破表。」
魏容恩因為他肆無忌憚的批評而低頭強忍笑意,就怕身旁的女客人發現他們正在討論她們。
她輕咬下唇,嗔睇著他。「你真壞。嘴巴好毒。」
方書諺露出更邪惡的表情,半挑劍眉。「壞?我年輕時更壞。難道阿毅沒跟你說過我以前是不良少年嗎?」
魏容恩搖頭,想起了哥哥曾經提過有關書諺的點滴。「我哥只說你在當兵時常常惡整他,尤其喜歡趁他輪到半夜站崗時說鬼故事嚇他。」
「哼,是他膽子太小,一個大男生竟然怕聽鬼故事。」他挑動一對劍眉,斜睨著她。「該不會連你也跟阿毅一樣膽小怕聽鬼故事吧?」
魏容恩不否認的聳了聳肩。「我承認我的膽子確實很小,不過我一點也不怕鬼故事。」
「真的?」方書諺相當質疑,畢竟很少有女孩子會不怕聽鬼故事。
「當然。反正我聽不到。」語畢,魏容恩便若無其事的拿起杯子,優雅的啜飲飄浮著香濃奶泡的卡布奇諾,漾笑的唇畔藏不了得意。
方書諺在她的答案中啞然失笑,下一秒立即朝她豎起大姆指,讚賞她自娛娛人的機智。「真有你的,竟然被你反將一軍。」
「好說。」
方書諺極欣賞她的才智。
其實她的反應很快,只是欠缺暢所欲言的溝通方式,如果她能像平常人一樣聽得見聲音,肯定是個機靈聰敏、鋒芒萬丈的女人。
他突然有種自私的念頭,竟然慶幸她失去了聽力,這才能讓她的一切只專屬於他,包括她的美麗與智慧。
他眷戀她絕美的麗容,更迷戀她美麗外貌下那顆溫柔的心。
明明喝的是帶酸味的藍山咖啡,方書諺卻覺得喝的好像是帶著酒味的愛爾蘭咖啡,感覺一陣醺然,醉倒在她甜美的笑靨當中,深邃的眸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毫不矯飾的釋放了火熱的情慾。
她的婉約,與他的狂放互補;她的出現,填滿了他虛擲歲月的人生。他滿足於這份充實,渴望能夠牽著她手走向理長遠的未來。
「你的笑容真美。我好愛看你笑起來的模樣,也愛看你比手語時的優雅,更愛看你一顰一笑的表情,簡直像一幅美麗的畫。」他凝視她姣美的容貌,藉由手語盡情傳達對她的愛慕之情。
魏容恩尷尬的咬著下唇,酡紅了臉,幸好旁人看不懂手語,否則真教她無地自容。「你真不害臊,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麼肉麻的話。」
「反正她們又看不懂,有什麼關係?」他看了看那幾個被他毒言形容的女人,瞧她們依然大口啖蛋糕、大口喝奶茶的模樣,完全不受他的批評影響。
手語萬歲!
「真是!懶得陪你亂扯。」魏容恩睇了他一眼,直接垂下眼簾,不再抬眸。
「嘿,真的不陪我聊啦?」方書諺靠近著她,扯了扯她的衣袖。
魏容恩故意別開視線,真的不再和他聊天,無論他用說的或用手語跟她溝通,想遲辦法想要擠進她的視線,只要她不看,什麼內容都無法傳進她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