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考試計劃是她所擬,她自是希望這件事能順利舉辦,可若因此發生什麼血腥之事,也是她所不樂見。
不過墨良浚會在此時宣佈這事,應是如他先前所說,已經佈署妥當了吧?下朝後,墨良浚與墨斯年在澄明閣裡談事情,冬十一在外頭候著。
半晌,墨斯年走出澄明閣,瞟見她,一雙眼意味不明的打量著她,然後摸摸下顎,狀似埋怨的說道:「嘖,這模樣還真是俊,爺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冬十一哭笑不得的瞅了他幾眼,先前也不知這墨斯年去了何處,在她擔任侍中的這三個月裡並未出現過,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他。
墨斯年自顧自的抱怨,「你說你呀,閒著無事做啥給皇兄出那科考的鬼主意,累得本王剛回來就要被皇兄使喚,不得清閒。」
見他話裡雖在埋怨她,卻沒有怪罪的意思,她擺出無辜的神情表示,「這事下官也是無意間向陛下提起的,不想會得陛下如此重視。」
「你說的話皇兄哪次不重視?」他瞞咕了句。
她沒聽清楚,「王爺說什麼?」
他擺擺手,「沒事,你快進去吧,皇兄在等你。」
冬十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走進澄明閣。
見她進來,墨良浚出聲道:「冬十一,你過來。」
「是。」她走過去。
他起身吩咐道:「把頭低下。」
「陛下要做什麼?」她狐疑的問。
「朕命你低頭,哪兒那麼多話。」
不知他究竟想做什麼,但皇命不可違,她只好乖乖照做,旋即一枚溫潤如雞蛋大小的玉珮便戴在她頸子上。
她驚疑不定的抬起頭。「陛下,這是……」
「朕嫌這塊玉雕得不好看,賞給你了。」
若是讓好不容易才尋得這塊暖玉送給皇兄的墨斯年聽見這話,八成會氣得吐血,什麼雕得不好看,這暖玉極為難得,因此上頭壓根就沒雕琢任何紋飾,只將之打磨成圓形,方便佩戴。
冬十一抬手拿起掛在頸間的玉珮看了看,手上的觸感極為細潤溫暖,她抬眼望向他,「這玉珮看起來似乎很貴重。」縱使她再不識貨,也能看出它玉質極好,是塊難得的上等玉石。
「朕賞給你,你拿去便是。」他板著臉說道,末了又再叮嚀了句,「這玉能溫暖心脈,你記得隨時戴在身上,別拿下來。」
冬十一愣了下,從他彆扭的話裡聽出重點——這玉石對她有好處,所以他才賞給她。
她猶豫了下,有點想拒絕,但思及所謂君王賜,不可辭,她不想觸怒他,不得不收下這枚玉珮,躬身謝恩,「多謝陛下賞賜。」
見她收下,他滿意的頷首,嘴角噙著一抹笑,「陪朕去御花園走走。」
「是。」她瞅了眼他唇邊的笑,心中忽然覺得相當愧疚,他對她這麼好,她卻沒有坦白以對,隱瞞自己的性別,這一瞬間,她有股衝動想向他告知一切,「陛下……」
「何事?」墨良浚回頭看向她。
話到唇邊,她又嚥了回去,改口說:「微臣是想多謝陛下,前陣子讓人送進牢裡的那些御膳。」
「是冬大人告訴你的?」這事他本來沒打算讓她知道。
「不,是我十姐說的。」
「那陣子委屈你了,算是朕給你的補償。」
「微臣不值得陛下這般厚愛。」有些話,她想趁此跟他說清楚。
墨良浚深深看著她,「值不值得是朕說了算。」
他那霸氣深沉的眼神看得冬十一心頭一跳,想了想,她躬身道:「經過這次的事後,微臣深覺以微臣的能力實在無法擔任侍中之職,懇請陛下允許微臣辭官。」
聞言,墨良浚攏起眉心,「你想辭官?是因御輦之事嗎?」
「是。微臣這性子不適合宮中,還請陛下成全。」她低垂著頭軟語懇求。
他沉默了會才啟口,「這次的事令你受驚了,你多休息一陣子也好,明日起你暫時無須再進宮來,待過陣子你再入宮。」
她訝異的抬起頭,他這是放她假,卻沒答應她辭官嗎?「陪朕下一盤棋吧。」
墨良浚吩咐隨行的太監準備棋子,走進了一處八角亭。看見太監取來的黑白棋子,冬十一心裡暗道死了,她不會下圍棋,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自己不會下棋的事,卻見他逕自拿過黑子,並將白子遞給她。
「那個……微臣知道另一種下棋的方法,不如今日改換另一種玩法可好?」她試探的道。
「你說說看要如何玩?!」
她拿起黑白棋子擺在棋盤上,示範給他看,「就是這樣,五子連成一線就算贏了。」
墨良浚一見便懂,「這倒簡單,那便以這種方法玩吧。」
見他同意,她鬆了口氣,端起宮女送來的茶喝了一口,入口後發覺這味道苦中透著絲甘甜,好奇的問:「這是什麼茶?」
「這是寧神茶,可安神寧心。」
「苦中帶甜,滋味倒是不錯。」她再飲了幾口,擲著白棋與他對奕起來。
明明只是簡單的五子棋,但見他每一步棋都下得很慎重,她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不時朝他看去。
他那雙又濃又黑的長眉斜飛入鬢,微垂的雙眼狹長深邃,鼻樑又直又挺,略厚的唇瓣微抿著,最後她的眼神停在那道橫過他下巴的疤痕上,心裡想著當初他受這傷時定是在很危急的情況下,那劍只要稍微偏一點,砍中的就是他的頸子了。
她曾聽說當年他仍是皇子時,由於不受先皇寵愛,才十六、七歲就與勤王一塊被派到戰場去,那段經歷一定相當辛苦,她的眼神不知不覺柔了幾分,原本只是帶著應付的心情也漸漸認真起來,可連下五局她也連輸了五局,一局都沒贏過,讓她覺得很鐵悶,還得稱讚他。
「陛下的棋藝真好。」說著,也不知是不是喝了寧神茶的緣故,她隱隱有些睡意,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陛下,孟將軍求見。」這時一名太監前來通報。
墨良浚與她再下完一局,便起身去見孟將軍,讓她暫時在亭裡候著。
他一走,冬十一吃了些糕點,又喝完一杯寧神茶,眼皮漸漸沉重,見他還未回來,索性趴在桌上小瞇一下。
這一瞇,她夢見了前世的父母,看見他們在送別她時那哀慟的神情——
「你放心去吧,別害怕,你從沒有做過壞事,又一向樂於助人,不會下地獄,來世定能投胎到好人家去。」母親哭著對她這麼說。
父親摸摸她的臉,強忍著淚水,什麼都說不出來。
妹妹也哭得泣不成聲,「姐姐,對不起,我以前不該老是跟你吵架,惹你生氣,要不你來世來當我的孩子好了,我一定會好好疼你。」
「不,是我對不起你們,讓你們這麼傷心!」她淚流滿面的從夢裡醒來。醒來後,她發覺自己竟不是趴在御花園的亭子裡,而是躺在一張精緻華麗的床上,她很快認出這裡是墨良浚的寢宮,嚇得翻身坐起。
下一瞬想到什麼,她臉色驟變,「那茶不會有問題吧?」否則她怎麼會睡得這麼沉,連被人帶到這床上都不知道。
她緊張的低下頭檢查身上的衣物,看見那身棗紅色官服仍好好的穿在身上,她這才鬆了口氣。
正想起身時,看見墨良浚走進來,她下意識扯過床榻上的被褥蓋住身子,對自己莫名其妙被帶來這裡感到有些不悅,一時之間忘記了眼前這人是墨國皇帝,開口便質問:「我怎麼會在這裡?」
他沒忽略她防備的動作,又瞟見她臉上還沒擦去的淚痕,不由得皺起眉。
「你哭了?」
「我……剛才作夢了。」她隨意抹了抹臉,整個人清醒過來,想起她的身份,連忙下床朝他行了個君臣之禮,接著問出心中的疑惑,「敢問陛下,微臣先前不是在御花園嗎,為何會毫無知覺的被帶來此處?!」
墨良浚解釋,「我見完孟將軍回來,發現你趴在桌上睡著了,怕你受涼,這才將你帶回寢宮。」
對於自己竟會睡得不省人事她很訝異,但此刻在他寢宮裡實在太過危險,冬十一覺得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叨擾陛下了,那微臣告退。」行了個禮,她轉身就想離開,手腕卻猛地被他握住。
她心頭一顫,驚慌的想著他不會是想拖她上床吧,急忙甩開他的手就要往外走。
他的聲音直追而來,「冬十一,你打算光著腳走回去嗎?」
她愣了下,低頭一看,自己腳上只穿了白襪,這才知道他剛才只是想提醒她沒穿鞋子的事,於是尷尬的走回床榻邊,拿起黑色錦靴套上。
穿好靴子剛站起來,她便被他的雙臂困在雕花的床柱前,被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雙眸緊緊盯著,心頭不由得一緊,耳邊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像打鼓一般咚咚咚的跳動著。
「陛、陛下……」她沙啞的嗓音輕顫。
「你在怕朕?」他低沉的嗓音流露出一抹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