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不會吃太多?」豆蔻拉住他。
「你們不幫我吃嗎?」他一臉天真。「你一口、我一口、小手一口,分擔下來份量其實不多,我們可以把整條街都吃過一遍。」
「你豬啊!見啥都要吃。」小手現在跟他很不對盤,只要他開口,小手一定要諷兩句。
「我是牛,我有四個胃。」
小手很想把手上的風車砸他臉上。
「你不是……豆蔻?」一個詫異的聲音在他們後頭響起。
豆蔻渾身一顫,緩緩回過頭,那是個異常熟悉、又顯得陌生的身影。
「小柱哥!」
「真的是你!你好嗎?」小柱哥開心地跑過來。
他正在做包子,所以身上都是麵粉,整個人白撲撲的,凹陷的雙頰,很有些風霜之色。
豆蔻看著昔日的青梅竹馬,心中難掩惆悵,往事流過腦海,那倉皇逃走的夜晚,開啟了她生命轉折的一幕。
對他,她始終不曾怨怪,雖然他承諾過的不離不棄已成風中飛花,可她能體諒他的苦衷。而且若不是他及時告知兄嫂要賣她入青樓的事,她早已淪落風塵。
「我……很好,你呢?怎麼會在這裡?」槐樹村距離楊家集有十萬八千里遠呢!
「我……」小柱哥沒有說完,一句喝罵在他身後響起,緊接著一根擀面棍劈頭蓋腦打下來。
「王八蛋,店裡那麼忙,你還敢勾引人家小姑娘,當老娘是死人啊?」那是個肥胖的婦人,一雙小眼睛,兩頰鬆垮垮的肉,神情顯得頗為兇惡。
曲問情、豆蔻和小手都嚇了一跳,他們沒見過那麼悍的女人。
「我沒有啊,娘子,你冤枉我了……」小柱哥被打得抱頭哀嚎,馬上就被揪著耳朵拉回包子店了。
曲問情三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面面相覷半晌,豆蔻主動開口。
「那位大嫂是不是誤會了什麼?要不我去跟她解釋一下?」
「別去。」曲問情拉住她。「那大嫂一看就是愛吃醋的人,你再上門,只會給她添火,解釋不清的。」
小手也跟著點頭,婦人的悍勁讓他有些害怕。
豆蔻只得回頭歉疚地望一眼還在挨打的小柱哥,半晌,歎氣離去。
發生了這種事,三人也沒興趣再玩下去,準備打道回府。
「豆蔻,那位小柱哥與你是什麼關係?」曲問情也有些好奇,小柱哥看到豆蔻時臉上的興奮之情實在太明顯。
小手跟著豎起耳朵,可別在這時候又多一個情敵啊!
「他是……」豆蔻想了一下,才道:「一個老朋友、舊鄰居,回家再告訴你們吧!」
這段故事很長,還一點也不精彩,她從來不願意說。但現在,她瞧一眼曲問情,有他在身邊,她覺得自己已經有勇氣去面對了。
第7章(1)
曲問情站在廚房,一邊為豆蔻熬補藥,一邊回想她剛才提到的過去——
差點被兄嫂賣掉、在展城被遺棄、發現救命恩人是個會以妻兒祭劍的瘋子,為了救小手,帶著和她毫不相干的孩子奔逃千里這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他弄不懂,心湖波動著,痛苦、悲傷、憐惜,無數的情緒溢滿心頭。
他只知道自己好愛她,想把她抱在懷裡,再也不放手。
如果他小時候也能遇見她,該有多好?小手現在走過的路,他也差點走過。
他,也姓曲啊!可他沒有小手幸運,在他最茫然無助時,身邊沒有一個楊豆蔻護著他。
他低下頭,難以承受的心情讓他眼眶發酸。
曲問情是曲無心的大哥。
鑄劍山莊雄立江湖已經有幾百年了,在它最輝煌的時候,江湖十大高手中有八個使用的兵器都是曲家出品。
祖譜記載,曲家的先祖可習追溯到古老的神劍鑄造者——干將、莫那。那也是以人祭劍的最初始。
當然,這是真是假,沒人知道,它只是個傳說。
就跟滄海會變桑田一樣,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永垂不朽的。
幾百年後,曲家沒落了,儘管鑄劍山莊的名號在江湖上依然享有盛名。可如今的十大高手只剩盧三娘一人使用曲家的兵器——三煞劍。那柄劍還是百年前鑄造的,可以說近一百年來,曲家的成就始終在原地踏步。
到了他爹那一代,深知這種情況持續下去,鑄劍山莊早晚會耗盡過去積累的威勢。
他們需要改變,並且再進一步。只是窮家族之力,幾百人花了十數年的時間還是找不出夾破點,最後,爹想起了這古老流傳下來的祭劍之法。
曲問情是曲家長子,雖非正妻所出,但也是吃曲家飯長大,危難時刻,理當為家族盡一分心。
所以他被選為祭劍代表,將投身鑄劍爐,以身再創鑄劍山莊高峰。
以人命換神劍,多麼變態又殘忍的方法,但當時已窮途末路的曲家人都深信,這樣做一定能挽救曲家日漸衰敗的命運。
他當然不想死,娘也捨不得他,後來,娘趁著爹焚香沐裕,準備祭劍典禮時,偷偷地放他逃走。
那年他十歲,從沒吃過苦頭的富家公子乍入民間,要吃沒吃、要喝沒喝,年紀太小,做工都沒人請,他變成了路邊一個小乞丐,受盡冷淡和白眼。
這樣的日子是他從未接觸過的,中間的苦楚至今回想起來仍覺心寒。
但他還活著,只要沒死,就有希望。他抱定了這念頭,辛苦地掙扎求生。
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十歲離家時已經把曲家的功夫都看懂了,乞討時也沒放下,日日勤練,十年後,終於在江湖上闖出一片天。
這時,他最大的心願是回家再見娘一面。娘私下放他走,爹一定很生氣吧?爹會不會為難娘?如果爹欺負娘,他就把娘接出來另外過活。憑他現在的本事,已經不必再懼怕鑄劍山莊的勢力。
他做了最妥善的安排,準備一路打進鑄劍山莊,救出娘親。
可是……
「大哥,真的是你!」曲無心見到他的時候好開心,十八歲的大男人了,還哭得一臉鼻涕和眼淚。「你沒死,你……還活著……」
曲問情有些手足無措,二弟雖然打小就愛粘著他,但現在大家都長大了,還分別了十年,想不到他熱情依舊。
「無……無心……」原來這個家還歡迎他嗎?他以為自己早失去了一切。
「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曲無心拉著他進門。
曲問情有些害怕,少小離家老大回,家,還能一樣嗎?
「大哥,你怎麼不走?」曲無心問。
「無心,當年我……」
「我明白。」曲無心從小就喜歡哥哥,一輩子只喜歡這個人。「爹本來就不該逼你去祭劍,那時二娘若不放你走,我也會這麼做的。」
「那爹娘如今,都還好吧?」他擔心爹不原諒他,父子再見,將成仇人。
「都死了。」曲無心喟歎。
「死……死……」曲問情本來憋了一肚子氣想發洩,結果鑄劍山莊對他敞開大門,他已經夠驚訝了,再聽見爹娘早已去世的消息,他整個人像被雷打到一樣難以反應。
「大哥,都十年了,人總有一死的……」是啊,他怎麼忘了?人總有一死,這是天道循環,永遠不變的真理,可是……
他咬著唇,肩膀抖動,一滴淚從眼角滾下,接著又是一滴,他再也忍不住,扶著門板跪下。
曲無心看他如此悲傷,心裡更痛。
「大哥,爹和二娘是求仁得仁,他們死得瞑目,你別太悲傷,他們地下有知,會不安的。」他扶著曲問情進門,帶他去宗祠祭拜父母。
曲問情哀傷地看著那一長排的靈位,這十年,曲家走了好多人。爹爹、大娘、娘親、三娘、叔叔、四妹、五弟……他的親人幾乎都不在了。
他拿著香,尚未跪拜,已經硬咽到說不出話來。
曲無心只得領著他磕頭,並替他上香。
這一整天,曲問情都失魂落魄地跪在祠堂裡,曲無心就陪著他,一步也不稍離。
直到天亮,曲問情才踉蹌地起身。
「大哥,你去哪裡?」曲無心匆忙拉住他,就怕他再離開,鑄劍山莊又剩下他一個人,孤單寂寞、茫然無助,讓人連喘口氣都痛得想要去死。
「我再去點住香拜爹娘。」昨天他太激動了,根本沒好好叩拜二位尊長,今天要隆重再來一回。
「我去幫你拿香。」曲無心鬆一口氣,跑過去點香,再拿來給他。
曲問情重新祭拜過後,曲無心又粘上他。
這種親密已經有些超出家人的範圍,曲問情忍不住疑惑,看著他攀在自己上臂的手指,捉得真是緊啊!
「無心,你……」
「大哥……」曲無心一副怕被拋棄的可憐小狗樣。「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曲問情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無心,這裡是我的家,除非你趕我,否則我不會走的。」落葉再飄,總要歸根。
「真的?」曲無心拉著他的手,又開始掉淚。「大哥,我不趕你,求你留下來……」
曲問情拍拍他的腦袋,只覺得這個弟弟跟十年前一樣,完全沒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