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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頁     於晴

  燭火亮了。

  她背對自己正低頭看著白日她的書寫,身上穿著斗篷,身姿跟往常那樣直挺,可見開顱後她如九行所言一樣修養的極好。

  極好。

  他暗鬆口氣,眼見為憑,總是安心些。

  也是,如果身子不夠好,怎會花心思來解謎。

  他只能在她身邊再做三年,那,他就陪她解解謎吧。

  他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大姑娘,我就想,你是發現了。那上頭寫著,我找到你了,阿玖。總算也有這麼一回,我終於看懂了。」

  在桌前的身形一如往昔的果斷轉過來,完全沒有疑惑、做夢、震驚等情緒。

  姜玖保持笑容,看著這穿著斗篷的女子往床邊走來,她背著桌上的燭台,是以他看不清她的臉色,她卻能清楚的看見他的細微的表情。

  他神色自然,輕鬆笑道:「大姑娘,你真是聰明,是怎麼看穿我跟同墨還活著。」

  「……同墨,也活著嗎?」

  姜玖思緒一滯,目光停留在她臉上,看不清,但,語氣似乎有點古怪?「是的,她也活著,只是我們幾度跨進鬼門關,所以……」

  徐直哦了一聲,坐在床沿。「現在呢?已經都穩定了嗎?」

  「是……這幾日我正想下床,只要能走,我就會到大姑娘面前……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該舉刀向大姑娘……」說起來,他也懊悔。

  「非你所願,任何人皆是如此。我若中攝魂,便是要我殺了你們我也是毫不遲疑。」

  這話還真直白,姜玖內心苦笑。不直白也就不是徐直了,連說點好聽話都不會。不,不是她不會,而是她從不願花心思去學。

  忽然間,她往他這裡湊來,姜玖已經習慣她這種動作,也早麻木了,連帽隨著她的傾斜滑落,露出她尚未及肩的青絲。

  雖然已經知道開顱有多驚險,發須剃光再長,但親眼目睹了,他仍不由得臉色發白。西玄哪有女子在三十多歲時頭髮這麼短?短到只怕他呆在她身邊都會時時刀劈開她腦子的那一刻吧,他都不知道該不該同情九行了。

  她彷彿一時不適應帽子落下,微微側過頭,面向燭火。

  瞬間,姜玖停止呼吸。

  她又將帽子戴上,說道:「頭還不能受涼,我老忘了。」

  「……大姑娘……」

  「嗯?」

  「你……你……怎麼……」他聲音微顫,令徐直往他面上看去,他臉上肌肉無法控制自如。他想說,怎麼變得這麼憔悴。在他中攝魂前徐直跟他初見時沒有什麼兩樣,如今的徐直相貌已跟她的年齡相合……是開顱讓人一夕變老麼?再一定睛,她頰腮滿淚,令他心神大震。

  他忽而想起,那一年他全家罪證確鑿問斬後,他心靈大受折磨,一日之間已認不出水裡那個擁有滄桑面貌的自己。

  「……大姑娘,你從來沒有哭過呢。」話出口的不甚流利。「怎麼……會哭呢?是誰……欺了你?還是……」還是為了他而哭?他以為……以為姜家全滅後,這一世再也不會有人為他落淚了。

  「誰會欺我?」徐直想了一下,卻是自己不曾哭過。她抹去頰上濕意,眼底卻又蓄起了淚。「真奇怪,眼淚還沒停,但現在心情卻是輕鬆多了。阿玖你道是因為哭出來的緣故,還是因為親眼看見你活著,我腦袋清空了不少?」

  姜玖聞言,一怔,而後哈哈大笑。

  這就是徐直啊!這就是徐直啊!不管是何時何地,她總是想解開她內心的疑念,不管何時何地她就是這麼坦然。

  明明滿面是淚,她也不遮遮掩掩,彷彿眼淚對她來說,沒有什麼可恥也不是要楚楚可憐博人喜愛,她就只是發洩而已。

  就只是……因為他活著而已。

  她哭了,因為他活著。

  所以……所以……沒有心的,是誰啊?

  「大姑娘還記得嗎……我初來的那一年,你看上一個質子身上的護身符,最後是我替你套交情換來了,足足花了好幾個月呢。」

  老實說,徐直不記得是他來的第幾年,卻是記得護身符那件事,因為這是近年她唯一沒看過的它國護身符。她委婉道:「其實你不必如此費力,我一樣可以拿到手。」

  他自掌中抬起眼,溫柔的笑道:「大姑娘一向不大誑語,我居然信了你呢。也許你不需要,但我還是必須做,這就是身邊人的職責。大姑娘,你養慢些,等我好些,我陪你去一趟塗月班的老窩吧。」

  徐直看著他。

  他笑到無法停止,哪怕全身被這股笑意折騰到痛不欲生,最後他摀住臉仍然大笑著。

  「好。」徐直起了身。「你好好養傷吧。」

  姜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她神色雖是模糊,但較以往柔和些。「大姑娘,你記得公孫玲。」

  徐直嗯了一聲。

  「為什麼你記得他姓公孫?」

  徐直奇怪的看他一眼。「他希望我記得,我便記了,需要為什麼嗎?」

  「……」就這樣?因為公孫玲夠主動?只要主動?她不是不喜歡太主動的人嗎?

  到底是誰說徐直喜歡守規矩、順從的人?太過私人的事他從不主動提,再臨也是,他們長久守著這條規矩,方能留在徐府,不該是這樣的嗎?

  徐直起了身,道:「確認你跟同墨還活著,我就……」她搜尋著此刻情緒的形容。「我就放鬆了。你好好休息,改明兒我再來看你。」

  「大姑娘!」

  徐直停下。

  「你……能不能先把燭火滅了?」

  徐直依言吹熄。

  烏漆墨黑的屋子裡,姜玖低低的說著:「我姓姜,大姑娘平日叫我阿玖就可以,但,我希望三姑娘能記住我的姓。」

  「好,我記下了。」

  他微微一笑,又聽的她道:「阿玖,等你好了再陪我練拳吧。九行不擅長。」

  「這職責確實該我,請大姑娘再耐心多等些日子。」他柔聲道。

  他聽見門被掩上的聲音,突地笑了一聲,而後連連底笑。

  臉上一涼,他一抹去,笑聲赫然停止。

  黑暗裡,他聲音輕輕地響起:「我也落淚了啊……原來,我還有心嗎……」在徐直身邊的日子是平靜的、沉澱的,哪怕他日日夜夜想著姜家的恨、姜家的榮耀,他也在不知不覺中找回來自己的心嗎?

  無論如何,萬幸……

  徐直沒有看見。

  一個大男人哭了,真真丟臉至極。

  此風,不可再長。

  番外三:成為後院人的後遺症

  元宵節,西玄二皇子在酒樓窗邊,忽的起身。

  「徐直?」

  人群裡,確實有徐直以及她的身邊人們。「她是傻了嗎?在這種日子裡,不坐轎,是要被人擠嗎?」一個大姑娘在人多時被吃豆腐太常見,她身邊人都不會想嗎?「去,去告訴徐直,讓她上來避避,要看煙火這裡也方便,等人潮散了再走。」

  他身後的侍衛領命而去。

  他看著侍衛千辛萬苦才擠到徐直身邊,對著她說話,她心不在焉的聽著,身邊人姜玖客客氣氣的回著,轉頭跟徐直說了什麼,她才抬頭看向他這頭,十分有禮的做了一個謝禮的動作。

  客套而疏離……白話點就是不把他當回事。

  隨即,她轉身往它處走去,哪怕寸步難行。

  突然之間,煙火大放,炮聲響起,徐直因此抬起臉,火光在她面上跳躍,如夢似幻。

  姜玖在她旁邊說著話,對著煙火指指點點,有人退了一步要撞上徐直,姜玖立刻以身擋開。

  他在酒樓上冷冷的注視著這對男女,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

  ……從一開始,就錯了。

  或許,在這一世,在西玄的土地上,他與徐直,注定就是這樣各行各路。

  「徐直!」

  人潮瞬間衝散兩人。

  等到徐直再度被人發現時,發現者是學士館的兩名學士。

  「徐學士,原來你在這裡。」

  徐直站在小倌館屋牆靠邊的陰暗處,正好有株樹微微擋住,沒有仔細看,還真看不出那裡站了一個人。

  徐直嗯了一聲。看他倆一眼,方纔還在學士館擦身而過。如今再度見到,到底是京師小還是彼此太有緣分了?

  今日是西玄雲霄。京師喜氣,西玄人總愛在喜慶日再添上那麼些綵頭,例如就有人專挑這種日子來唱求愛曲。

  這兩名學士看向她手裡的夾肉薄餅,可能他們一時看慣了徐直身邊人的細心照顧,哪怕是在學士館她談的忘我,到用飯時間她的身邊人仍會伺候她去吃飯,現在還真一時適應不了徐直隨便被小攤吃食打發了。

  「徐學士,方才遠遠看你們被衝散,真嚇我們一跳。若是姜玖在,豈會發生這種事,你那個後院人是不是也太……」

  徐直不以為意,道:「小事而已,我也不是孩童,不必時時跟著,」她頭痛症已好,不必再像往常那樣有人跟著以防她昏倒。「那個後院人……是外國人?」

  徐直看他們一眼。

  這兩人立即知道徐直不想回答。其中一名又狀似隨口道:「大姑娘,聽說年前你生了一場大病,實是令學士們擔心不已,,所幸你一切安好。」說到此處,無法控制的瞄她的連帽,看不出她的頭髮到底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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