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直從來沒有要求過他什麼,她在集賢殿看書時,身為愛書者的他也一併受惠;她在西玄到處行走做研究時,他還是受惠;他從徐直的眼裡看這個世界,會突然發現……他的世界原來還不絕望,真的。
再過幾年,陛下絕對會將他調離徐直身邊的,同時,也不會讓他與徐直再有牽扯……到那時,陛下絕對會察覺徐直的風采斷非一個西玄可以承載得起,只要是西玄的貴族都將視她為西玄唯一的榮耀,他必須在那之前好好的掩蓋徐直的鋒芒,讓她別那麼快……至少,當陛下看見徐直的光芒時,認定她是無害的,認定他還能掌控西玄所有貴族,包括徐直所有的身邊人……他抿起嘴,邊走邊沉思著,直到驚覺夜風微大,這才背著徐直走回她的屋子。
「好字!」徐直說到,將他寫的書法一一看過。
他垂下眼,微微一笑,繼續寫著。
近年徐直頭痛加劇,她年紀又大了點,背著她繞湖實在會有閒言閒語……雖然也已經傳出徐直的身邊人包辦她的一切需求,包括暖床。肯定是有人看見他在夜裡背著徐直繞湖後回房。這全都得怪他,他知道;但是,既然徐直沒當回事,他也就當什麼都不知情。
真要照了男女大防來,很多事都不能去做——例如夜晚她頭痛時,他在書房裡寫字給他看。
她對許多她未及之事總是懷有興趣。他寫得一手好字,是西玄有名的書法大家,看著他的字,如果能讓她轉移注意力,那,他就一直寫下去。
……要是有女兒,或許就像這樣,會心軟的一塌糊塗。其實他並不奢求與將來會娶的同族妻子有什麼感情在,他母親那族的遺民想來也如他一般,只要想要延續那一族的血脈;但,他忽然希望將來他也會有像徐直這樣的女兒,讓他能夠盡情地疼愛著,而不是得時時顧及一切。
「大姑娘。」
「嗯?」
「我猜陛下下一個要開刀的,會是季家。季家貴族之後,最優秀的人不是季再臨,但我想,應是他會成為你下一個身邊人。」
徐直哦了一聲,沒有反應。
他苦笑。又柔聲道:「你不問為何我跟太子走的近,固然是你不在意,但何嘗不也是你信任我?大姑娘,離開你身邊之後,我將留在京師為太子效命。」
她抬頭看他一眼。
「袁圖之事我不會跟任何人提,大姑娘也莫要跟人提。我如此聰明又忠心,太子必會重用我。人人都當西玄貴族到你身邊成為身邊人是一種恥辱,所以,到那時,我會做出與大姑娘一刀兩斷的舉動。」頓了下,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在京師,只要有我在,我便會護著你。你就這樣好好的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要顧忌,不要遲疑。徐直的存在,就是我的價值。」
徐直看著他。
他突地一笑,狡猾的說道:「季再臨不是個好東西,大姑娘,將來他到你身邊,你可不能給他好臉色看。」他記得季再臨那小子相貌隨和,笑起來挺稚氣的,很容易欺騙人,但一肚子叛逆。
「……誰來我身邊都無所謂。」她坦白說道。
「你這樣說,真令人感動傷心啊。」他笑道,已經習慣她的無情了。真的,無情才好,不然哪個人隨便勾她一勾,這單純的小姑娘怕是會跟人跑了吧?
他尋思一陣。就他察覺,徐直是非常容易無視順從的人,基本上她說什麼,旁人就照做,到最後她記得的只有事情而非人;如果沒那麼順從,還真的會惹她多看幾眼,哪怕這幾眼是煩躁不耐,但至少此人會在她心裡留下點印記……他看了她正細細讚歎他書法的表情。真的也是一個大姑娘了,平日她眉眼冷淡,就是西玄美人堆裡的一個普通美人,也唯有她沉浸在她的世界裡才能綻放出耀眼的光芒,比世上的任何美人都美……這世上,哪有人配得起她?能懂她嗎?
能替她擋風遮雨嗎?能一心一意為她嗎?
……或許他無法做到十全十美,但要真有人橫空出世比他還護住他心裡這方淨土,那麼……那麼……在那之前,他得灌輸接下來的身邊人,徐直就是喜歡規矩、守禮、順從的人,違背這些的,她一個不滿,陛下絕對換人……西玄貴族不是嬌生慣養,就是桀驁不馴,可不能隨意傷了大姑娘,是不?
徐直就該被人護的妥妥當當,而非她去護別人,那些壞小子還是搞清楚的好。
他垂著眼目,掩飾嘴角的笑容,笑道:「我本姓公孫,大姑娘叫我阿玲阿玲的,可也不能忘記我的姓。公孫玲,你永遠的第一個身邊人。」
徐直看他一眼,哦了一聲。
「我記得了,你叫公孫玲。」
番外二:身邊人所承受的後遺症
周文武奔出賽場時,有人阻礙了他的去路。
眼前一片血紅「滾!」他喝道。
長刀毫不猶豫的朝著其中一名血人砍去,卻教另一個硬生生擋了下來。
「住手!他是姜玖!」魏雲卿死命擋著,吼道:「他不能死在皇族人手裡,他不會甘心的!」
周文武認出他就是那個唱西玄求愛曲的伶人,如今他披頭散髮,全身儘是傷及要害且見骨的傷,居然還能撐著一口氣……在賽場裡他不是沒有重挫姜玖,怎麼一個廢物、兩個廢物都打不過一個姜姓?他膽戰心驚的往四處看去,週遭馬車盡毀,沒有徐直,那就是被帶走了,他總算暗鬆口氣,膠凝在正與執金吾對打的姜玖身上。
執金吾是個人,姜玖也是個人,是人耗盡力氣的時候,但姜玖卻像是耗不盡精力似得,他這分明是在燒著自己的生命力,被攝魂的人居然如此可怕,相較下執金吾只是撐著一口氣不讓姜玖離開而已。
他眼眸微沉,靜心打量姜玖的殺人技巧。執金吾就是個利用的好對象,只有一等執金吾被殺,姜玖的生命力應也耗的差不多了……姜玖的殺搏之術是西玄最厲害的師傅教出來的,這些年他一直安分的待在徐直身邊,倒讓人忘記他擁有一身好殺技,把這樣的人擺在徐直身邊,先皇到底在想些什麼?是在磨姜玖的性子,把他磨到沒有性子方為周文晟所用嗎?
如果此刻能將他給殺了,這正是一個好機會……徐直不會傷心,她就是個只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學者。他頭也沒有回,陰狠說道:「他必須死。他中了攝魂,被下了指令殺徐直,只要他存著一口氣,徐直就得死。你道,他死好還是徐直死好?!」
魏雲卿啞口無言。
周文武繞著姜玖走動,觀察著他的弱點,好一擊痛殺。魏雲卿冷靜之後,說道:「二殿下,我與執金吾都打不過姜玖,我會幫助你是,犧牲我也沒關係,只請二殿下把這最後一刀給我,我送他最後一程。」
魏雲卿見他沒有說話,只當他默許了。他心裡微歎了口氣,不管如何在泥沼中掙扎,最終他們都在最美麗的年華逝去……思及此,他又苦笑,想起以往快意人生的日子,姜玖若聽他說這麼文縐縐的話,必定會嫌他心思軟弱。
心思軟弱,撐不起西玄貴族的擔子,偏他又是獨子,幸而姜玖多方照顧,回憶那些年最常出現的畫面就是他唱歌跳舞,姜玖非常有耐心的看著,然後對他說到:「放心吧,有我在呢。」
放心吧,凡事有姜玖在,誰敢動魏雲卿?
「……放心吧,最後一刻有我在,大不了就一起走吧。」他喃喃道。連他都知道徐直必須活下去,姜玖必須死。他咬牙,拽緊拳頭,道:「好歹有陛下陪咱們呢,不冤了……」執金吾匆匆提到連周文晟都中了攝魂,二殿下在場力扛,如今他出來了,那不就代表周文晟死了嗎?死得好!死得好……他忽然看見戴著面具的周文武轉過頭看他一眼。
那一眼……他擅觀人顏色。
周文武突地出手。
他渾身俱麻,大喊:「等等!陛下沒死嗎?你怎會讓他活著?除非……他攝魂解了?周文武!周文武!姜玖是徐直的身邊人!她會傷心,是人養了一條狗,狗死了都會傷心……」他不顧一切撲上去抱住周文武。
姜玖擺脫了執金吾,長刀劃下,就算周文武及時推開魏雲卿,魏雲卿仍是被劃了深深一刀。
他痛到跌落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他啞喊道:「徐直有頭痛症!有頭痛症!要是因為姜玖死了,引發她的頭痛,就是你的錯!天下人不會饒了你——」
周文武狠狠的砍向姜玖的大刀,兩人大刀對擊的剎那,他一腳踢向對方的手腕,卡啦一聲,也不知是誰的手脫臼了,他趁機拎著姜玖的衣領,逼得姜玖撞上大樹。
他盯著姜玖血紅的眼鏡,面露殘酷道:「姜玖!身為徐直的身邊人,你竟也敢傷她,恩?區區一個攝魂,你就要把徐直殺了嗎?你的心就這麼廉價?就這麼容易被控制?也不想想是誰保了你七年!這七年來我有多妒恨你知道麼?照顧她所有需求的身邊人,竟要我放過你,就為了不讓她傷心!人的心要是能被綁架多好,我周文武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