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忽然有點想笑,但她不得不強抑住。
她還以為他有多精明,現在看來也有犯愣的時候,不過這倒顯得他有點可愛——太精明的人不夠討喜。
她忍著笑行了個禮,「叨擾少傅了,學生告退。」
「該是在下告退才對。」他很客氣地回答。
安夏轉過身去,笑意自眼角飛起來,抿住的嘴唇不由上揚,化為一個淡紅色的菱角。
她沒來由地開懷起來,這些日子錯入時空的苦悶好似一瞬間化解了,可能是因為她找到了相似的人,感受到了從前熟悉的感覺,這如同在茫茫海上抓住了浮木,不再恐懼、無所適從。
她剛剛跨出御學堂,身後的熙淳就追了上來,氣急敗壞地嚷嚷著——
「夏和,你給我站住!」
安夏佇足,回眸看著她。
「你答應過我什麼?這麼快就忘了?」熙淳一臉怒色地瞪著她。
「什麼?」安夏不解。
「你答應過我不再接近杜少傅的!」熙淳氣呼呼地道:「方纔你纏著他問東問西是什麼意思?課堂上你還故意背詩出風頭,不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嗎!」
「哦,杜少傅撿到了我的東西,我向他要回來,如此而已。」她怡然自得地回答,「況且也不是我刻意要背那首詩,是因為你們都不會,所以我才背出來,這樣也不可以嗎?」
「你就是故意的!」熙淳根本不聽她解釋,霸道地道:「依我看,你就是對杜少傅念念不忘!除非你以後不再跟他多說一句話,不再多看他一眼,我才信你。」
不再多說一句話,不再多看他一眼……安夏的心像是忽然被什麼刺了一下,有些刺痛。
不,她萬萬辦不到,假如他長得與杜澈不那麼相似,或許她還可以放下,但如今他是她在這個世間唯一熟悉的人了,她怎麼可能不與他接觸。她低聲道:「你信不信與我何干?反正我便是如此,你待如何?」
「夏和!」熙淳杏眼圓睜,「你怎能言而無信,那就不要怪我了!」
所以這話的意思是,從此她沒有太平日子過了嗎?好吧,得罪就得罪了,雖然她一開始想息事寧人,但若要她斷了與杜阡陌的所有關係,就等同於讓她少了在這世上存活下來的支撐,這絕對不行。
忽然,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在吵什麼呢?」
安夏與熙淳一怔,轉過身,發現元清正笑盈盈地踱過來。
她道:「說好了要一起去皇后娘娘宮裡請安的,你們怎麼扔下我一個人?」
要去皇后宮中問安?安夏憶起,好像是有這麼一個慣例。
她催促道:「快走吧,皇后娘娘該等急了,到時候又要責罵我們。」
安夏這些日子雖在病中,不曾拜見過皇后,不過李尚宮是皇后派來的人,看李尚宮那作派,她便知皇后不好惹。
一時間,安夏與熙淳不得不停止爭執,與元清一道上輦,往皇后宮中而去。
皇后本是蕭皇最寵愛的雅貴妃,雖然她無所出,但養子卻被立為太子,因此三年前被封為皇后,也算母憑子貴。
安夏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隨著元清與熙淳來到皇后的偏殿,隔著鏤木雕花的圓拱門,她看到一位極美貌與華貴的婦人正在倚窗觀景。
掌事太監通傳著,「夏和公主、熙淳公主、元清郡主前來問安——」
皇后懶懶地應道:「讓她們進來吧。」
宮人打起簾子,引夏和等人入內。
「給皇后娘娘請安。」夏和等人依例跪拜施禮。
「都起來吧,」皇后語氣淡淡地道:「過來坐,給你們備了點心。」
安夏與元清緩緩站起來,熙淳倒是膽大得很,搶先一步坐到皇后的身邊。
「皇后娘娘宮裡的點心最好吃了,」她親熱地道:「我家裡的都做不出這個味道。」
「你娘親是外族人,大概是口味本來就與我蕭國不同。」皇后倒不太受此奉承,「不是本宮故意挑剔,熙淳,你如今是御封的公主了,行為舉止該端莊一些才好。雖說外族民風豪放,別忘了你終歸還是我蕭國血統。」
熙淳怔了怔,笑容霎時有些尷尬,正想將點心塞進嘴裡的手也僵在空中。
元清有些幸災樂禍,給安夏使了一個眼色,暗自莞爾。
安夏倒是沒什麼嘲諷熙淳的心思,雖然她方才與熙淳鬧了矛盾,但她總覺得熙淳被皇后當面如此數落,也是可憐。
皇后忽然側目問道:「夏和最近可好些了?」
安夏沒來由有些緊張,低頭道:「回娘娘,已經大好了,多謝娘娘關懷。」
「不是本宮說你,好端端的去騎馬做什麼?」皇后沉聲道:「摔了這一跤,連累宮中多少人為你受罪,你可知曉?」
騎馬?
對了,聽說她是騎馬時摔傷,導致臥病一場。大概也是那個時候,夏和公主的靈魂不知飄散到何處,換成她,安夏,被困在這個軀殼裡。
「兒臣知錯了。」她乖順地認錯。
第二章 相似之人觸心弦(2)
皇后又要說什麼,突然有宮人來報——
「啟稟娘娘,宋婕妤到。」
「正好,讓她進來。」皇后點頭。
宋婕妤?安夏連忙抬起頭來。
衣著素淨的宋婕妤由太監領著,捧著一冊經卷躬身而至。雖然她衣飾是嬪妃的等級,但整張臉粉黛未施,略帶細紋,看起來格外憔悴。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宋婕妤長跪在圓拱門外,聲音十分沙啞。
皇后冷冷地問:「經文可是抄寫好了?」
「回娘娘,已經全部抄畢。」宋婕妤奉上卷冊,「請娘娘過目。」
「不必看了,」皇后卻道:「抄寫經文不過是讓你靜心思過而已,如今你可知錯?」
「臣妾知錯。」宋婕妤低聲道:「臣妾不該擅自帶夏和公主出宮,擅自讓她騎馬,致使公主摔傷,大病一場……」
安夏睜大雙眼看著宋婕妤。沒錯,宋婕妤應該就是、就是……
「夏和,」皇后盯著安夏,「你也聽見了,你任性胡為,使你母妃替你受罰,從今以後不得再做那些出格的事了,記住了嗎?」
母妃……對,這宋婕妤便是夏和公主的母親。
她早就聽聞夏和的母親出身低微,不過是年輕時得過蕭皇一次寵幸,有了夏和公主,得封婕妤,不過位分再也沒有上去,也再沒得到過聖恩,原來就是眼前這可憐的婦人。
「夏和公主……」宋婕妤依舊跪著,抬頭望著安夏,「病可大好了?母妃這段日子一直在天音閣抄寫經書,沒得空去看你……聽說好些事情你都不太記得了?總還記得母妃吧?」
不知為何,安夏忽然鼻子酸酸的,眼眶裡泛起淚花。
來到這個時空,此生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眼前的宋婕妤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母妃,我已大好了。」她忍住想哭的衝動,連忙道:「我怎麼會忘記母妃呢,忘了誰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親生母親啊。」
宋婕妤微笑著,眸中似有淚光閃爍,只是礙於有皇后在一旁,情緒不敢流露。
「今日你們母女都在,有些話本宮要親自問清楚,也好給皇上一個交代。」皇后忽然道:「那日出宮,到底是你們倆誰的主意?」
「是臣妾,是臣妾一時糊塗。」宋婕妤連忙道:「夏和公主平日忙著學業,臣妾也有大半個月沒見她了,那日她到臣妾宮裡來請安,臣妾一時高興才忘了規矩,擅自帶她出宮,想與她多相處片刻……」
「真的嗎?」皇后看向安夏,「夏和,你母妃所言屬實?」
安夏思索著,從前的事她並不知曉,想來也應該是如此吧。
宋婕妤聽上去可憐得很,明明親生女兒近在咫尺,卻大半個月不得相見,也不知道是宮規太嚴,還是從前的夏和真的太忙?
但安夏覺得,作為女兒,不該把過錯都推到母親身上,且皇后對宋婕妤敵意滿滿,之前已經罰她在天音閣抄寫佛經,女兒病中也不讓她見一面,倘若此刻再得了藉口,還不知會整出什麼花樣來。
「回娘娘,」安夏道:「此事並不怪母妃,是兒臣想出宮去玩,央求母妃,她一時心軟才隨了兒臣。」
「夏和公主……」宋婕妤搖頭,「你何必替母妃開脫,明明是母妃提議——」
「皇后娘娘,您想,平素我十天半個月都不去與母妃見一面,這是為何?」安夏索性道:「母妃宮裡雖好,但她太喜歡嘮叨,我這個人最怕聽嘮叨,哪裡願意與她多加相處。那日若不是我有事想出宮,母妃也叫不動我。」
她這話一出,四下的人皆是一愣,她們都不曾料想她會如此回答。
宋婕妤霎時紅了眼,顫聲道:「夏和公主,原來你……嫌棄母妃太愛嘮叨?」
此時此刻保全宋婕妤不再被皇后責罰要緊,安夏也顧不得她的感受了,日後再來彌補吧。
「這麼說,是你有事要出宮?」皇后凝眸緊盯著安夏,「所為何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