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這樣的假設教他胸口發悶。
「怎麼了?怎麼不笑了?」瞧他臉色轉沉,阮招喜不解地偏著螓首問。
他笑起來簡直是風華絕代,已經不是禍水兩個字能夠簡單帶過了,害得她沒來由的心跳加快。
「……你再說點事讓我笑。」
「這有什麼問題呢?你呀,打我頭一次見你,就老覺得你笑得很不用心,老是要笑不笑,有點陰沉又有點心眼,多不痛快,要學我,做人要快樂,把握當下的快樂。」
說著說著,她突地咧嘴哈哈大笑,因為笑得太突然,青羽有些摸不著頭緒。
「笑啊,跟著我笑,幹麼一定要有好笑的事才能笑呢?我一瞧見你,心情好就想笑,一看見這梨壺殿這麼漂亮,我也會想笑啊。」
「你拿我跟梨壺殿相比?」
「反正都一樣,想辦法讓自己想笑,是真正開心的笑,這樣就好了,很簡單的。」
「是嗎?」
「當然,我不是光看著你就笑了嗎?」
看著她粲笑如花的粉顏,青羽心頭有股陌生的悸動,溫暖的暖流充斥心間,教他無端生出一股衝動,想要緊緊地擁住她——
「招喜!我聽見你的笑聲了,你肯定在這附近對吧?」
外頭突地傳來尖細的叫喚,教阮招喜倏地跳了起來。「糟了!我忘了正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不過四更天罷了,你急什麼?」
「四更天?」她瞪大眼,嘴巴張得都可以塞下一顆雞蛋了。「完了,今晚我答應人家要去夜巡的!」
他蹙眉。「你現在都成了敬事房總管了,還替人當差?」
「唉,沒人會嫌錢少,對不?」她快快起身,一臉抱歉。「抱歉,小雙子,我得要先走了。」
見她要走,不假思索的,他探手將她扣住。「他出多少?我給雙倍。」
豈料她眼睛壓根沒發亮,還皺起眉。「小雙子,咱們做人是要講誠信的,說到要做到,這不是誰出價高低的問題。」
「一兩!」
「就跟你說不是錢的問題,再拿錢壓我,小心我翻臉!」沒禮貌,真以為她見錢眼開嗎?
「十兩!你說給了十兩就願意為我做牛做馬的。」
阮招喜無力地閉上眼,覺得自己快被錢給壓得喘不過氣。「不如這樣吧,看你想做什麼,咱們約明天好不?」
「我要現在。」他想要緊緊抱著她,填補不曾發現過的寂寞。
她突地噗哧一笑。
「你笑什麼?」
「我說小雙子,怎麼你現在像個執拗的娃兒?」簡直和她弟弟有得拼!每回她外出攢錢,從善總會抓著她,不放她出門,教她不捨卻又不得不暫時擱下他。
「……你敢說朕……說我像個執拗的娃兒?」他不悅地瞇起烏瞳。
「不然這樣吧!」她轉動腦袋思忖。「明兒個我打算要出宮回家一趟,你說你不曾離開皇城,要不要我帶你到城外走走?」
「你可以自由出入宮廷?」青羽烏瞳依舊瞇著,開始懷疑她到底是什麼來頭。
「我有門路,就看你想不想跟。」她笑,輕輕拉開他的手。
「如果你想跟,明晚掌燈時分在這兒碰頭。現在我非走不可,下次我再陪你聊晚一點。」
她也想要多待一會,可是有時總是身不由己。
目送她離去的背影,青羽濃睫垂斂,視線落在剛剛扣住她手腕的掌心,指上彷彿還殘留著她腕間的細膩,教他奇異的有些心神動搖。
第4章(1)
翌日掌燈時分,阮招喜安排好皇上至哪個後殿後,隨即帶著令牌和青羽出宮。
兩人從南定門離開,沿著天街出宮,走在直通外城牆的定天路上。
「往這兒走,我先回家一趟。」
定天路分開東西兩邊,城中與定天路交叉的隆天路,將皇宮以南分為四個區塊,東北處為官宅和富宅區,東南則是勾欄區,西邊全都是關於衣食住行育樂的各式鋪子,夾雜著一般房宅,而她家就是在西北區塊裡的白樺胡同。
「我餓了。」青羽淡道。
阮招喜聞言,停下腳步瞪他。
「先找個地方用膳,我請客。」青羽長髮束起,一身常服,外搭一件樣式簡單的外袍,懶懶地看著同樣束起長髮,身著簡素青衣的阮招喜。
「走吧。」阮招喜二話不說地道。「小雙子,你身上帶了多少?」
「……約莫百兩。」
她再次定下腳步,緩緩回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為什麼有那麼多銀兩?」
「我存的。」
「有沒有搞錯?御膳房的差事有這麼多油水可以撈?」天啊,她到底是待錯地方,還是根本收費太便宜了?「小雙子,你老實說,你是不是都偷偷把御膳房的伙食賣到宮外?」她湊近他小聲問。
青羽額角抽顫。「你可真會猜。」難道她的腦袋裡頭想的只有這些嗎?
「真的是!」她扼腕極了。「早知道我就要主子幫我安排御膳房才對。」
「你說什麼?」
「沒什麼。」她轉瞬間又笑瞇了眼,踮著腳將手朝他肩上一搭。「走,既然你身上帶那麼多錢,那咱們就到京城第一樓——震天樓!」
說完,阮招喜便如識途老馬般鑽進巷弄之間,在人潮縫隙裡鑽來鑽去,就當她快忘了後頭跟了個人時,驀地被握住了手。
「你這麼餓?」青羽面露不悅。
「不是餓,而是習慣了快走。」
「下次再將我丟在後頭,瞧我怎麼整你。」
「……哇,原來你的脾氣不太好耶。」似乎相處久了,本性就慢慢摸透了。
「那倒是,尤其在你丟下我時。」這會教他光火。
「好嘛、好嘛,我答應你,下回不管怎樣,我都不會丟下你,好不好?」她壓根沒將他的火氣看在眼裡,完全是哄娃兒的口吻。
「你最好記得承諾。」他哼道。
「我記住了!」她哈哈笑,由著他牽著手,最後兩人來到一家食堂前。
站在掛著破舊橫區的食堂前,青羽靜默半晌,才淡淡質問:「這就是京城第一樓?」
「嘗過滋味,你就會知道我為何封它為第一樓。」阮招喜拉著他踏進食堂裡。
「原來是你封的?」他沒轍的低笑。
只見阮招喜朝忙碌的小二喊道:「程二哥,好吃的好喝的都替我端上吧。」
「招喜?好久不見,都上哪忙去了?」
「唉,下次再跟你說,先弄點飯菜。」說完,她拉著臉色有些不豫的男人找了個位置坐下。
雖說震天樓裡頭擺設簡樸,甚至有些老舊,不過確實是高朋滿座。
「怎麼你跟這家店的小二挺熟的?」青羽狀似漫不經心地問,沒發覺自己的表情很是不悅。
「是啊,我以往在這家食堂裡當過差。」
他這才面色稍轉。「你做過的事真不少。」
「是不少,只要能得溫飽的工作,我都做。」
青羽揚起眉,看向窗外。「你到底是幾歲進宮的?」口吻像是隨口問問,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要摸清她的底細。
「就……十四歲。」她隨口胡謅。
「十四歲入宮?」青羽揚眉,低笑著。「那肯定不好受。」
他曾要冠玉去查她入宮的資料,但是後來作罷,因為他發現她是個姑娘家,雖說他曾觀察她,想看她進宮到底是為了什麼,但一段時間下來,並未發現什麼特殊的事。
要是她買通了某個太監引她進宮,純粹只是為了家中老小,那麼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至於為何在她身上開了那麼多先例……他也不明白,只是想如此做而已。
「不好受?」阮招喜不太瞭解地揚起眉,但聽他在笑,她也只是胡亂附和,「是啊,還真是不好受呢。」鬼才知道到底是哪裡不好受了。
忽地,她聽見鄰桌的人正壓低聲響談論著——
「你不知道,皇上已經殺了右都御史和左都御史,要是再找不到太子,下一個被殺的肯定就是眼前還在追辦的京城知京府了。」
「那也是人之常情,唯一的兒子下落不明,任誰都會抓狂。」
「只是手段稍嫌毒辣了點。」
「唉,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就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懸案,麗妃已死,恐怕太子也是凶多吉少。」
「那倒是,總不可能殺了娘卻放了兒子對不?」
阮招喜聽得一愣一愣。沒想到宮中的事,竟連外頭的百姓都知道了。
「我沒想到皇上這麼狠呢。」她壓低嗓音說。
「狠?」
「也不是狠,就……唉,我能夠理解,畢竟是父子之情,要是我娘出了事,我可能也……」話到一半,剛好小二送菜來,讓她停住了話,轉而招呼著他動筷。
「嘗嘗,這道脆筋巴子,絕對是宮裡嘗不到的美味。」
青羽興致缺缺地夾了一些,才咬一口,眸色一亮。
「好吃吧?」阮招喜一臉驕傲。「我會稱它為京城第一樓,不是沒有原因的。」
「確實是。」
「還有還有,這道百味羹更是一絕。」她沒心眼地舀了口,吹涼了些才送到他面前。
青羽烏瞳閃過複雜光痕,緩緩張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