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定定看了這棟房子許久,那可讓人看穿的透明感彷彿給了她面對現實的勇氣,她挺起背脊,朝它堅定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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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嬸?好嬸!人帶回來了。」汪岳驥進屋,揚聲喊道。
語音方落,立刻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從木製樓梯奔下。
「歡迎歡迎」只看到他一個,原本滿臉笑容的好嬸皺起眉頭。「人咧?」
「在外面,應該等一下就進來了。」汪岳驥將車鑰匙擺回抽屜,略一猶疑,才又繼續說道:「這個客人好像不太喜歡跟人講話,你順便交代一下怡君別太去煩她。」
好嬸眼睛張得好大。這還是阿岳第一次叮嚀她要怎麼對待客人,不會這短短的一段路真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吧?
「為什麼?她很文靜嗎?害羞?內向?怕生?」好嬸興奮地追問,原來阿岳喜歡小家碧玉型的啊!
「都不是。」汪岳驥有點後悔冒出那句話。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搞的,心念甫動,話就脫口而出。
他怕好嬸和怡君不懂得察言觀色,而且平常日的客人不多,她們有足夠的心力去將宋千容奉為上賓,但這應該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
其實他還真有點想知道,要是對上好嬸滿滿的關懷她會有什麼反應。板起臉?轉頭就走?但憶起那抹蟄伏在她眼中的深沉悲涼,試探的念頭就倏然打散。
他不想讓她的處境更雪上加霜,就算這只是他的誤會也罷,他不願冒這個無謂的險,她如果想要一個清靜的假期,他就給她,順口交代一下並不難。
「不然是怎樣」得不到答案,好嬸有點火了。難得阿岳會特別在意一個女孩子,什麼意思他卻不講清楚,教她怎麼不生氣?
汪岳驥正要解釋,聽到玄關處傳來的些微聲響。來不及了,其餘的就讓好嬸自己去體會吧。
「反正記住我說的,你自己看就知道了。」他簡單帶過,走向廚房從後門離開。
這小子!好嬸瞪著他消失的方向,氣得咬牙。哼,不說就不說,她自己看!
「請問要在哪裡Checkin?」身後傳來女孩子的聲音。
來了!怒氣頓時煙消雲散,好嬸興奮地回頭。「宋小姐嗎?外面很熱厚?來來來,我幫你登記……」
接下來不到三分鐘,好嬸已經明白汪岳驥那句叮嚀所為何來。
她充分見識到除了文靜、害羞、內向、怕生這些個性外,還有一種個性會讓人主動跟她保持距離。
那就是冷漠。
冷到極致的冷漠。
第2章(1)
園區分為兩大部分,一塊是供遊客觀賞的特殊造景,一塊是他們專門種來采收的區域,製造香車商品的工廠也在這裡。
他們沒限制遊客進入這一區,但少了刻意設計的單調視野總是比較不吸引人,也讓他們在工作時得以擁有足夠的清靜。
「我很不喜歡今天住進來的客人。」位於工廠及花田間的涼亭裡,趙怡君正一邊把東西擺到桌上一邊嘟囔,幫忙好嬸管理民宿的她同時也負責送員工們的伙食。
從事農忙的男人們體力消耗大,三點半送來點心和涼水讓他們暫歇是汪岳驥的要求,同等付出辛苦勞力的他從不苛待員工。
汪岳驥聞言挑眉。他去接人最多也不過是兩點多的事,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那位宋小姐居然已經為自己樹敵?
「怎麼說?」他故作不經意地問。他挺好奇那隻小貓是怎麼惹惱怡君的。
「明明是她自己走進DIY工坊,結果不管我要介紹什麼她都只會說不用,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樣。」有張圓圓臉的趙怡君回想起來還是很氣。「沒興趣進來逛什麼啊?沒看過這麼拽的客人!」
難道好嬸沒來得及通知怡君嗎?汪岳驥暗忖。若是怡君沒主動招呼,也就不會因為沒得到回應而氣成這樣。
工廠和花田里的人紛紛進來涼亭歇息,有個阿伯聽到,幸災樂禍地笑。「厚,遇到澳客哦?活該,誰叫你平常怡北北。」
趙怡君白了他一眼。「再說呀,我叫好嬸明天中午煮你最討厭的苦瓜湯!」未滿三十歲的她是莊園裡最年輕的成員,個性也最辣。
「不說就不說。」阿伯咕噥,趁她轉過身時偷偷地對別人擠眉弄眼——看吧,真的很恰!
旁邊的人見狀紛紛偷笑,汪岳驥也跟著莞爾。
在這個村裡,大夥兒的感情比親人還親,玩笑鬥嘴是彼此交流情感及關懷的方式,難免偶爾會有爭執發生,也曾有人打過架,但沒人會把事情記在心底,一旦說開了就會把不愉快全拋到腦後,勾心鬥角的醜惡永遠不存在。
就是這份純樸與歸屬感,讓他即使在外面的世界繞了一圈,最後仍然選擇回到這裡落地生根。
「澳客長得怎樣啊?」另一個人好奇地問。在花田工作的他們,也是有機會遇到客人。
澳客這兩個字越聽越刺耳,汪岳驥覺得有必要替她平反一下。
「姓宋,一個年輕小姐,短頭髮、瘦瘦的。她態度沒那麼差,只是不太喜歡跟陌生人說話而已,只要別理她就沒事了。」
涼亭裡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射到他身上。
「你朋友?」一臉狐疑的趙怡君立刻代表發言。
「不是。」汪岳驥想翻白眼。他平常真的太不關心民宿的客人是不?他們的反應活像他突然長出兩隻角。「她搭客運過來,好嬸要我去接她,回來的這段路上我大概摸清她的個性。」
「哦,這樣啊……」眾人紛紛點頭,接受了他的說詞。
「我也覺得我摸清她的個性,但我只覺得她難搞。」女人的心思就是比男人細,趙怡君盯著他的眼神更加懷疑。「這不像你哦!」
他只不過幫她講句話而已,有需要這樣過度解釋嗎?汪岳驥濃眉微擰,分不清心頭的惱怒是因為被人誤解,還是因為怡君堅持不改對她的觀感。
「我沒聽到她抱怨,也沒聽過她挑剔,所以我認為她只是不愛說話的推論應該無可厚非。」他把手中的點心吃了乾淨,站起的動作表示話題結束。
她甚至沒嫌過他車裡沒開冷氣。憶起這一點,汪岳驥驀地覺得想笑,但怕被他們看到會造成更多不必要的解讀,他沒讓笑意顯露出來,轉身走出涼亭。
「哎喲,阿君你想太多了,阿岳對那些都市小姐沒興趣啦!」
「我哪有?你們這些老男人不懂……」
不理會身後傳來的竊竊私語,汪岳驥唇角半勾,沿著步道走到另一塊園區,來到他最愛的一個角落。
這裡離主屋最遠,前面是空置的出租花圃,很少有遊客會過來這裡,短短的山坡中段搭了個籐蔓架,架下隨意擺放幾段圓木供人落坐,這位置沒高到引人注目,保有隱密的優點,同時又佔盡地利,可將彩虹花田的全景收入眼裡。
工作累了,他會走到這裡抽根煙,休息一下,享受靜謐的個人空間。
他點了煙,坐下靜靜抽著,遠遠地,花田中央的一抹人影攫住他的目光。
汪岳驥沒費心瞇眼辨認,因為他很清楚這樣的距離根本看不清對方的長相,而且他有種直覺,那個人是她——充滿神秘感的宋小姐。
她背對著他,動也不動的姿態?!他自豪揚笑。美吧?這可是他花了兩年的時間才打造出來的成果,看呆了也是應該的。
但再過了一會兒,汪岳驥笑不出來了,濃眉蹙起。
這女人在幹麼?旁邊隨便找都有洋傘座位可以乘涼賞花,但她居然站在陽光下曬,就算看傻眼也沒傻那麼久吧?!汪岳驥直覺就想衝過去提醒她,但才一站起,動作就猛然頓住。
距離這麼遠,搞不好他走到那裡時她已經離開了,而且特地跑去講這種小事也很怪,更何況她已經擺明不希望有過多的關照及打擾,他這麼做反而是多此一舉。
種種顧慮,他只好抑下衝動,等著她自己離開。
不知道遠方有人正替她擔心,宋千容站在紅色的鳳梨鼠尾草和黃色的金盞花之間的步道,廣大的花田毫無蔭涼處,赤烈的陽光曬得人發疼,她卻不曾或動,就這麼任日陽燙著肌膚。
無所謂,就算曬傷她也不在乎,這些日子以來她都是近乎自虐地去做一些事,沒吃過像樣的一餐,沒睡沉過,甚至想用走進莊園的方式累垮自己,彷彿必須這樣痛著她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唇畔浮現一抹苦澀,宋千容望向眼前的繽紛。
進到花田中央,更加感受到它的寬廣和她的渺小,這片色彩像是要將她吞噬了般,莫名的恐懼油然而生,她不由得想閉眼,卻又掙扎著強逼自己睜大雙眼看。
吞了她吧!把可悲的她吞得一點也不剩吧,讓她不再是她,讓她只是她……她仰起臉,任由陽光直直地照在她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