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說,公主今晚不會登台亮相了?」她心下一喜。
他登時被問住了,遲疑地道:「應該是。」
剛剛他對她大發脾氣,公主現在一定暴跳如雷,說不定待會兒就要宮人將他們全班給攆出皇城去,哪裡還有心思唱戲?
而且他連他們今晚還能不能繼續開鑼唱戲都沒有把握了。
不過,他剛才真的對她很凶,對吧?
燕戈努力抑下那絲不該存在的愧疚,搖了搖頭。她的眼裡耳裡除了她自己就沒有別人,也完全不在乎別人的感受,像這樣的人,心思才不會那麼細膩,情感才不會那麼容易受傷!
她現在應該忙著跳腳,以及想著要怎麼讓他不好過吧?
「太好了。」黃鸝鬆了一口氣,老實地道:「公主殿下也不想想看,以她的身份跑來和我們班子瞎攪合,她不嫌委屈,我們也還不耐煩應付她呢!」
燕戈沉默。
雖然事實如此,可不知怎的,聽見黃鸝這樣稍嫌刻薄的評論,他心裡竟有一絲不舒服。
「公主也太一廂情願了,她是不是個花癡啊?成天就是跟在你屁股後面團團轉,根本就不像個金尊玉貴的公主。」黃鸝憋著這口酸溜溜閒氣已經很久了,好不容易才有機會發洩。
「走遍大江南北,我還真沒見過像她這麼厚臉皮的女子……」
「夠了。」他霍然開口。
黃鸝心下一驚,有些手足無措地望著他。
燕大哥生氣了?
是因為……她批評公主嗎?
「總之一切照舊,我們自過我們的日子,以後和公主再無交涉牽扯。」他神情緊繃,語氣卻微微放緩了。
「對對對,她定她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黃鸝這才吁了口氣,面露喜色,點頭如搗蒜。
「咱們本來也就同她沒干係了,現在是這樣,將來也是如此。」
燕戈不喜歡她語氣裡的幸災樂禍和如釋重負,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這怎麼想。
「走吧。」他腦子一團亂,索性什麼都不去想了。「我們回屋。」
「好。」黃鸝嫣然一笑,緊緊跟在他身邊,跟隨上他每一個腳步。
她早該知道自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不管是皇宮、還是公主。這兩者都不是燕大哥會選擇落腳駐留的世界,因為他向來就是個流浪不羈的江湖人,性好自由,從不會固定停留在同一個地方太久。
他和她,才是同一類的人。
「鷹一向是自由自在飛翔於天空,從不是任何人可以來管束囚禁馴養得了的。」黃鸝暗暗低語。
「寶嬌公主,如果你真的明白這個道理,就不會妄想要馴服、強留住這個男人了。」
其實就算燕大哥什麼都不肯說,但她也是個女人,又怎麼會看不出寶嬌公主真正的心思和念想呢?
第5章(2)
深夜,宮燈暈暖。
都三更天了,可寶嬌卻還未睡,她正趴在貴妃椅上,支著下巴對著花幾上一盆燦爛盛放的牡丹發呆。
牡丹,紅艷富貴,國色天香,乃花中之王,可是牡丹同時也最為詩人墨客嫌庸厭俗。
真不公平。
哼,詠梅的,賞菊的,贊荷的就那麼多,說穿了,也不過就是覺得它們飄逸出塵、楚楚動人、我見猶憐嗎?
「裝腔作勢的花,矯揉造作的人,就比較好嗎?」她喃喃自語,忿忿不平。
「真是一堆沒品位的傢伙,明明就是牡丹最漂亮,就是本公主的身份最尊貴,一點都不懂得欣賞……」
叨叨唸唸發洩完了,寶嬌還是不由得氣餒。
小金金出的餿主意到底行不行啊?說什麼夫唱婦隨,有助於培養興趣、增進感情。
她才一提出要跟他們同台唱戲,就惹來他一陣陣怒氣沖沖,那她還怎麼巴巴地上台票戲,培養什麼鬼東西啊?
煩死了,煩死了……
「愛情這玩意兒怎麼這麼難搞呀?」
她真想乾脆用山大王那一招,直接衝過去搶了就跑,抓了就上。
可是就算她叫護衛們直接把他捆一捆,丟上她的床,他要是抵死不肯就從,她也沒轍啊!
難不成真的要她堂堂一個公主對她下春藥,用強的嗎?
「嗯咳,」寶嬌的小臉瞬間滾燙羞紅了起來,忙用手揚涼。「搞什麼?這屋裡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熱啊?」
瞧她待在房裡,腦子盡被一些亂七八糟、無恥下流的念想給污染了,在這樣下去,說不定她真會控制不住自己,跑去想御醫要一些下三濫的藥強餵給他,以逞自己的獸慾咧。
不行不行,她得出去外頭透透氣!
「公主,您這麼晚了要去哪兒?」在外頭繡花隔間守夜假寐的小管被驚動了,隨手拿了件披風為她披上。「都三更了,您該好好歇息了。」
「我要出去散散心。」暈黃的燈光下,她心不在焉地口緊了披風繡口,揮了揮手。
「對了,你們都不准跟著我,聽見沒有?」
「公主,不行啊,夜都這麼深了,您自己一個會有危險的——」
「在這皇宮裡,誰敢找本公主的麻煩?」她沒好氣地睨了小管一眼。
「呃——」也對。
「都不准跟來,否則我喀嚓你們,聽見沒?」
「……聽見了。」
寶嬌滿意地拎了柄宮紗燈籠,自顧自往外走。
透氣兼賞月去了,瞧她多有氣質、多有意境啊……
皇宮裡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自然不可能有什麼危險,反而是所有值夜班守衛的皇家護衛一見到公主的影兒,連忙躲進花叢樹影裡,誰都不想撞見她。
寶嬌就這樣大搖大擺地,憑借宮燈暈亮,就著天上月光,在御花園裡晃來晃去。
夜涼如水,謐靜沁心。
她騷動難安的心思總算得到了舒緩和安靜,只不過腳下卻自有意識,定著走著,就走到了燕戈居住的披星戴月小苑門外。
「這麼晚了,他應該睡了吧?」她喃喃自語,眼裡掩不住滿滿的依戀,忍不住在月洞門口張望。
咦?
她還以為自己花了眼,不然亭子裡怎麼會坐著個身形高大,眼熟得超像他的男子?
而且還在歎氣,歎氣的聲音聽起來也有點熟悉……
「燕戈?」她不禁又驚又喜,顧不得「半夜相會」恰不恰當,便猴急地奔了過去。「你也還沒睡啊?」
天賜良機!
這真是她動手……呃,是和他聯絡感情的大好機會呀!
「公主?」燕戈回過頭來,震驚地瞪著她,猛地站了起來。「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們真是有緣。」她咧著大大的笑臉。「你氣消了沒有?你還在生氣嗎?別生氣啦,下次,我保證不會再這樣捉弄你了,好不好?」
他嘴角微微抽搐。是啊,還真有緣……
而且這樣大刺刺地問他是不是還在生氣?簡直就是多此一舉的廢話。
「公主,」想起被她耍得團團轉的事,燕戈還是有些余搵未消,臉色一冷。
「夜已深了,還請公主速速回去就寢吧。」
「我還不想睡。」她笑嘻嘻道。
他冷冷挑眉,「可是男女有別,公主清譽——」
「你覺得我會在乎嗎?」她好笑。
「也對。」他揉了揉眉心,強忍懊惱。
如果她是那種聽得見別人說什麼,會在意別人眼光的女子,又怎麼會做出這麼多令人氣煞的蠻橫之舉來?
寶嬌見他又氣又惱,又莫可奈何的神情,不禁噗地笑了出來。
「好啦,別再愁眉苦臉的了,瞧,今晚月色這麼美,你方才一個人坐這裡,不就是圖這輪皎潔美麗的滿月嗎?」她不請自坐,對著他笑。
「好啦好啦,有我陪也不錯呀,兩個人賞月總比一個人賞月有伴嘛!」
燕戈怔怔地凝視著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能夠自我感覺良好到這麼理直氣壯?
但也許是今晚月色太美,夜色太溫柔,她的笑容看起來又那麼率真燦爛,他的心暮然一動,不知不覺用與眾不同的眼光看著她。
她雖是個被寵壞了的公主,既任性又刁蠻,可是她想什麼就直說什麼,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也沒什麼心眼,有時候某些舉動、某些念頭又天真傻氣得緊……
打呀!打呀!打死那個死胖子——
呂布好厲害哦……對!就這樣戳他!刺他!給那個死胖子好看——
喂,那個誰誰誰……貂蟬,你幹嘛靠本公主的呂布那麼近?想乘機亂吃豆腐啊?你可是有夫之婦耶!
其實想想,有時候的她還挺可愛的。
他想起日前被她嚴重干擾的那場戲,嘴角不自覺微微往上揚。說到底,她也不過就是個被養在深宮之中,不知人間疾苦的女孩,從來沒有人教過她,有時候也該為別人著想。
「對了,你肚子餓不餓?」坐在他身旁,一臉甜蜜賞月的寶嬌突然回過頭,笑吟吟地問。
他回過神來,「你餓了?」
「我不餓,可是我想你是男人,平常又要練功又要演戲還要打打殺殺的,一定很容易肚子餓……」她不由分說地抓起他的手,「走吧,我帶你去夜探御膳房——咱們去偷東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