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靜海像一縷遊魂似的由客廳走到臥室,她翻出那張他在婚前就簽名蓋章的離婚協議書。原以為當她也喜歡上他之後,這張離婚協議書永遠用不到,也許到他們老的時候,再拿出來憶當年,互相取笑一番。
可沒想到,最終她還是得簽下名字。
兩天,鄧鳳鳴只給她兩天時間完成這件事,她連好好跟他告別的時間都沒有。
她想再做一頓飯給他吃,好好的抱抱他……不!只要能靜靜的、仔細的看看他就行了……
不行!現在光想像那些情況,她已忍不住激動地紅了眼眶,他若再出現在她面前,她一定會管不住自己的情緒,透露出太多的離情。
他太細心,也太精明,她不認為自己在他面前能偽裝成功,到時一定走不了。
那麼,先編個理由離開這裡,然後她再寄出離婚協議書吧……
第6章(1)
「靜海,離婚協議書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接電話?你不是只回南部老家散心幾天,我們不是約好星期五晚上我再去接你回來……」
「靜海,就算要離婚,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理由?我問過董小姐,你南部老家早就沒什麼人了,你現在在哪裡?我很擔心……」
「靜海,離婚這件事你只是跟我開玩笑吧?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認真想了很久,理不出半點頭緒……」
「靜海,我們之間的一百公尺,你要退回原點沒關係,那一百公尺就由我來跑完,但是……你好歹告訴我,你在哪裡……」
「靜海,我終究把離婚協議書交出去了,因為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也是你非要我做的。那麼在最後,我也有個請求,你是不是也能為我辦到?我想見你,如果不行,讓我聽聽你的聲音也好……」
淚水由女人密長的睫毛中滲出,一滴接著一滴落下……
「Alice……」坐在一旁的友人推了推睡迷糊的她。「Alice,你怎麼了?」
關靜海睫毛顫了顫,一會兒才悠悠轉醒,她瞇了下眼,看著眼前的俊雅男子。
「……明君?怎麼了嗎?」
「你作了什麼傷心的夢?瞧你哭的。」
她神情還有些茫然,一時搞不清狀況,直覺的摸了摸臉……真的欸,臉上濕濕的。「……我哭了?」
楚明君體貼的幫她將機艙椅座調到舒適的位置。「既然是傷心的事,不記得也好。要不要喝點水或果汁?」
關靜海點個頭。「水,謝謝。」那個傷心的夢……她想起來了,她又夢見三年前赴美前夕,到通訊行要停掉門號時,她打開了關機近十天的手機,那撕心裂肺的情景。
手機裡頭,有近百通未接電話和二十幾封簡訊,幾乎都是岳衢穎發的。那些簡訊內容都寫著他的心情,在她離開的那十天裡,他的擔心、焦慮,溫柔與寬容……
同時,她也看到了他的心情由一開始的擔心緊張,再來自問是否有哪裡做得不好才讓她求去,之後又因為無法理解而生氣,再由生氣到試著瞭解她、順著她的意思送出離婚協議書。
那時看著、聽著一則則的簡訊和留言,她的身子顫抖,失聲痛哭,哭到聲嘶力竭,可終究沒允了他的請求。
雖然她也想見他,滿足彼此的渴望,但之後呢?橫亙在眼前的問題,仍是無法解決,他注定會被她「精采的身世」連累。
如果說,送出離婚協議書是他最後能成全她的,那麼不再見面、讓他恨她,便是她最後能留給他的溫柔。
與其說這是場夢,不如說是她心底的痛,平常刻意壓抑,自然不會記起,可一旦不小心鬆懈了,痛就不時的出現。
剛到美國時,她時常被這樣的夢境驚到哭醒,感到心酸楚得難受,不過日子久了,這夢境也很久沒再出現。
可能是今天要回台灣了,潛意識中的傷痛才又回來擾亂她。
啜了口冰涼的檸檬水,關靜海看著坐在身旁、有一大疊檔待處理的楚明君。
「既然工作忙,其實這趟展覽我自己回來就行了,你不必特意陪我。」
明君目前是美國一家大型律師事務所的老闆,工作十分繁忙,她的藝術工作室雖然和他們事務所有簽約,但他實在不必因她這個小客戶就專程撥冗陪同回台。
他曾是她的初戀,也真的重傷了她,雖然兩人後來沒有好結果,可在美國和他重逢時,她發現自己居然一點也不恨他了。
原來,沒有了愛,當然也不恨。如今她只把他當作很好的朋友,一個穩靠的工作夥伴。
而重逢後,他從不掩飾對她的好感,說真的她很感激,卻也忐忑不安,因為她心裡的位置,暫時還容不下任何人。
「反正我也很久沒有回來了,正好看看老朋友。」
楚明君大學畢業前都待在台灣,在大三時就考取律師執照,後來因為美國的父親生病才跑到美國,並在美國念了研究所,重新考取國際律師執照,接下父親事務所的工作。
然而他的學生時代幾乎都在台灣度過,這裡確實有他不少朋友。
「你還有和台灣的朋友常聯絡嗎?」
她在大一和楚明君交往,那時他已考上律師執照去事務所見習,由於結交的朋友都是大人,可能因為嫌她這個丫頭上不了檯面,他從來不主動把她介紹給他的朋友,所以她認識的只有常一起吃飯的張律師。
「嗯,改天介紹你們認識。」楚明君看著她說:「趁這趟回來,我們去你母校附近的商圈逛逛吧,很懷念呢。」
關靜海笑了笑。「那裡不是我非去不可的地方。」她倒比較想找一天時間,把和岳衢穎從認識到相戀的地方再走一遍。
她撞他撞到流鼻血的飯店、「夜後」的烏龍之夜、擁有許多共同回憶的公寓、那間他為了她,對鄧鳳鳴一家發了好大脾氣的精品店,還有……她親手把他留給她最後的情意悉數銷毀的通訊行……
無法再擁有的美好,就只能從記憶中獲得安慰了。
「Alice。」楚明君放下手上煩人的檔。「有件事……打從我們重逢後我就想問,但因為心虛,我當了三年的鴕鳥。」猶豫了一下,他說:「當年的事,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如果你是在我發現你劈腿時問我,答案肯定是恨透了、恨死了。親眼目睹自己男友和別的女人在床上翻雲覆雨,對方非但毫無愧色,還對我說『你走吧』……哇!真的是好大的震撼教育。沒想到我花了一年努力討好、努力維繫的感情,分手只用了幾秒。」她笑著說,表情已是雲淡風輕。
「Alice,當年的你是真的愛我嗎?還是只因為我是你童年時候的救命恩人?」
當初兩人會交往,是因緣際會下關靜海先認出他是自己童年差點遭受侮辱時,伸出援手的那個救命恩人,此後她就開始主動對他示好,進而在一起。
「你呢?為什麼答應和我交往?」
歎了口氣,他說:「那時的我處在感情空窗期,有個漂亮的美眉主動示好,我怎會拒絕?我承認,當時我只是想玩玩,因為你活潑熱情,我也以為你是玩咖,可後來我發現,你很認真在經營我們的感情,那個時候我便退怯了,因為……我並不愛你。」
原來……這才是當年她被甩的真相?她居然到今天才知道!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為他們分手的原因是在於她無法忍受和他親密,他才會甩了她……
「如果當初你誠實告訴我,我雖然會難過,但或許就不會這麼受傷。那時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因為我無法克服小時候的心理障礙而嫌棄我。」
楚明君一怔。「不是這樣的,我……」他其實很心疼她。
關靜海笑了。「算了,過去都過去了。」
「Alice,過去是過去了,那現在呢?你還恨我嗎?」
「我把你當朋友、當夥伴,不涉及到感情,哪來的愛恨?」
「在我之後,你曾對誰動過心嗎?」楚明君好奇的問。在美國那三年,她不是乏人問津,但她誰也沒接受,即使那些人中有不少條件一等一的對象,她仍不為所動。
這讓他燃起了一些希望,如果在他之後依舊沒人在她心中烙下印痕,那他的機會便很大——雖然她也沒說接受他就是了。
關靜海笑了笑,看著機艙外的雲層,似乎不打算回答。
過了好久,久到楚明君以為不會有答案了,她才輕輕轉動著小指上的尾戒,撫著白金尾戒上鑲嵌的一顆小鑽,開口道:「假設要到寶石礦場去挑選未經琢磨的原石,在一塊又一塊樸實粗糙的原礦中,你只能憑著感覺去挑自己想要的,有的人繞著原石走了好幾圈,每顆石頭都翻翻看看、摸了再摸;有些人則同時選了一堆再慢慢淘汰;也有人一眼看中不再猶豫,你會是哪一種人?」
「不可能一眼看中不再猶豫吧?怎麼這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