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柔的表情像被潑了一盆冷水。
總是這樣,宮裡人人總是這樣對她,沒有真心,只有規矩!
在這裡,有一道一道的宮牆鎖著她,宮裡的人和她之間又都堵著看不見的高牆,她被有形無形的牆禁錮了身心。
「好沒意思,原來你和宮裡所有的奴才們都一樣,表面謙順、內心麻木,根本就沒有我想像中那樣特別。」她孤傲地冷視著他。
貝蒙沒有回應,表情雖然淡漠,但是看著她的眼神明顯有了情緒。
他在乎了?敏柔有些得意。
「武功高強的大內侍衛,在本公主面前卻閃閃躲躲、唯唯諾諾,算什麼英雄好漢?本公主從來都不怕宮禁規矩,有我在呢,你也沒什麼好怕的!」她再接再厲,就想激他現出原形。
「我不是怕,我只是盡忠職守。」他語氣雖平靜,卻淡淡洩漏了內心的焦躁和火氣。
「是嗎?」敏柔揚高下顎,一隻小手忽然朝他的腰際伸過去。
就在她剛觸碰到他的腰刀時,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鉗住她的手腕,倏地往後一翻,將她整個人摔跌在地。
「啊——」她倒在地上,痛得悶聲嗚咽。
「公主!」貝蒙錯愕地看見敏柔被他瞬間的反射動作撂倒,驚慌地急忙扶起她。「公主,你沒事吧?」
「沒事……才怪!」她的小臉痛皺成一團,渾身骨頭好像快要散掉了。
「受傷了嗎?公主,要不要傳御醫?」貝蒙緊張地看著她,真怕自己不小心摔斷她的骨頭。
「不用傳御醫了,我應該沒什麼事。」她揉了揉手、動了動腳,確定身上骨頭都沒有移位。
「公主,你碰我的腰刀幹什麼?你知道剛才那樣有多危險嗎?」通常他下一步是扭斷偷襲者的脖子,幸好急時煞住,否則後果真不堪想像。
「你的武功真的不錯,這招叫什麼?好快呀,我都來不及反應!」雖然身體摔得疼痛,但她還是勉強擠出讚賞的笑容。
「這只是最簡單的擒拿手。」被摔倒在地居然還笑得出來?堂堂皇室公主該有的反應應該是將他拿下,然後聽候處決才對吧?貝蒙愈來愈懷疑這個公主的腦袋有沒有問題?
「原來這招叫擒拿手啊!」敏柔興致勃勃地學著他的招式比劃。「這樣扭過來制住,然後用力摔……」
「應該是這樣。」見她做的不對,他忍不住出手指正。
「這下你肯教我武功了吧?」敏柔格格笑著,好生得意。
「什麼?!」貝蒙呆了一呆,這才知道自己上了她的當。
「都被你重重摔過了,難道還不肯教我武功嗎?」她可是使出有生命危險的苦肉計呢!
「公主身邊成天有人保護,為什麼還要學武功?」他實在不想當她一時興起的玩耍對象。
「我想學會保護自己呀!」她淺淺一笑,悠然低喃。「因為,總有一天,我會翻出這片宮牆。」
輕輕淡淡的一句話,貝蒙卻聽得明明白白。
「翻出宮牆?公主要離開皇宮?」他狠狠倒抽一口氣。
「不錯!」敏柔笑得好不燦爛,彷彿已經是一隻隨時可以飛出去的鳥。
貝蒙實在不想打擊她,但是自他進乾清宮當值以後,他便知道宮禁是何等森嚴,神武門、午門、乾清門守著的侍衛親軍,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再加上景運門、隆宗門等宮內五、六十個出入要門,守衛的前鋒營、護軍營官兵多達五千人,敏柔公主要想不驚動這些侍衛離開皇宮,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公主就要出嫁了,到那時自然能離開皇宮,又何必急在一時?」他希望能打消她的念頭。
「那不一樣,我並不想去大漠。」她陷入一個人的世界裡恍惚沉思著。「我其實想去的地方是南方,自從看過宮中畫師所繪的清明上河圖以後,我就好喜歡畫中那種生動、熱鬧又快活的氣氛。我很想親眼去看看繁華的南方,看看是不是真的就像畫中的那樣有趣?」
貝蒙愕然凝視著她,那份融合著迷離和嚮往、無邪和渴望的神情,竟讓他怦然心動……
「你去過南方嗎?」她忽然轉望他。
貝蒙立即截斷腦中的胡思亂想。
「沒有。」從大漠回京後,他就一直寄住在護國寺中,哪裡也沒有去過,後來進宮當了大內侍衛,更不可能離開京城了。
「那……你想去嗎?」她認真地問。
「有機會,當然會想去。」他實話實說。
「真的?!」她驀然抓住他的手,眼瞳閃閃發亮。「要不要當我的伴,跟我一起去冒險?」
「什麼?」他像被火燒著一般抽回於。「公主,你無法離開皇宮的。」他不得不打破她不切實際的幻想。
「有你幫我,就可以。」她積極慫恿他。
貝蒙深深吸口氣,緩緩搖頭。她是將要嫁出宮的公主,而他是皇上欽點的正三品一等侍衛,怎能陪著她胡來,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
敏柔對貝蒙的拒絕感到失望,但可以平靜地諒解。貝蒙是她發現到最能幫她實現願望的人,但是她雖然貴為公主,也不能逼迫他放棄前程,陪她去做一件有可能惹來殺身之禍的事。
「好吧,我的事我自己想辦法。」她無奈地聳肩。「雖然你不肯幫我,但還是得教我武功。」
貝蒙歎口氣。
「公主若以為學會了功夫就能翻出宮牆,那是過分天真的想法。就算是我,也不可能飛得出這座皇宮。」
貝蒙的話成功擊碎了她的部分夢想,但他是她好不容易抓住的一塊浮木,她絕不輕易鬆手。
「辦法總會有的,我會自個兒慢慢想,總之,你別告我的密就成!」她衝著他皺了皺俏鼻。
貝蒙的心口陡地一震,竟覺得她皺鼻的模樣很可愛、很動人。
「明日你早一個時辰進宮,我會再來找你。」她嫣然笑道,轉身步下丹樨,步履輕快地離去。
她的笑容像個稚氣的孩子,讓人心生憐惜,不由自主地想保護她。
驀地,他悚然一驚。對她的感覺愈多,他愈覺得糟糕。
這下子,麻煩真的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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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敏柔翻了個身,不小心壓到肩臂被貝蒙摔傷的地方,疼得她立刻驚醒過來。
為了不想害貝蒙受責,她沒叫御醫看傷,也沒讓秀婉用藥,刻意瞞著不讓任何人發現。
拉開單薄的裡衣一看,她看見肩臂處有一塊明顯的瘀傷,腰腿處也有少許瘀青,不過都不是很嚴重的傷勢,大約痛個兩、三日便會好了。
她披衣下床,挪動著酸疼的腿,走出寢房想找水喝,看見當值的秀婉和翠紅靠在外間的炕上沉沉熟睡著。
她沒叫醒她們,逕自倒了杯水,讓沁涼的水暖暖滑過她乾渴的喉嚨。
月光透過窗牖照進來,她怔忡地望著窗外浸淫在月光下的—層層後宮殿脊出神,忽然間沒有了睡意。
總有一天,我會翻出這片宮牆。
想起她對貝蒙發下的豪語,她不禁自嘲地苦笑。
就算是我,也不可能飛得出這座皇宮。
連貝蒙那樣的輕功高手都飛不出去了,她還想翻出宮牆?她不過讓貝蒙摔了一下就疼得沒辦法好好睡了,那一座座高聳的宮牆,她哪裡有本事翻得出去?是否太自不量力了?
恍恍然地走出正殿,她看見院前上鎖的大門,蹙眉瞪祝了半晌。
這是宮裡的規矩,每天一到亥時,各宮院就要上鎖,所有的鑰匙都會上交到敬事房,任何人都不得進出。後宮上從皇后、嬪妃、公主,下至太監、宮女們,沒有皇上旨意,不得踏出皇宮一步。公主、宮女終有一天會嫁出皇宮,但是嬪妃、太監們卻一生都不能離開。
她是在宮裡頭長大的,早應該被鎖慣了才對,但是她沒有。年紀愈大,她愈不能忍受這種簡直像是受到拘禁的生活。
寂靜的夜空中,隱隱傳來打更的悠長梆聲,一聲聲散進風裡。
驀地,她有一種淒清孤寂的感傷。
她緩緩踱出正毆,往朱牆走去。
我真的翻不過這片牆嗎?
她手腳並用跳了幾跳,試著想辦法爬上牆,但是牆太高了,她跳了半天也摸不到牆頭。左右張望了一下,她看見盆栽旁有張凳子,便搬來墊在腳下,然後用力使勁往上一跳,雙手一攀上牆頭,兩腳就拚命往上蹭,好不容易費了一番功夫,終於讓她坐到了牆上。
她喘了幾口氣,開心地放眼眺望。
一殿殿飛簷宮頂被銀白色的月光籠罩著,如夢如幻。她調過眼,看見養心殿的屋脊。
既然看得到養心殿,那應該也看得到乾清宮了。
她將兩腿抬上牆,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平衡身子站穩了以後,她的目光慢慢側轉,朝乾清宮的方向望過去。從她的方向,只能看得到乾清宮的匾額,再往下便看不見了。
不知道貝蒙在哪裡?
她的視線往前移,所站的角度正好可以清楚看見乾清門。乾清門玉階上站著兩個帶刀侍衛,距離雖遠,但是她只一眼就看出其中一人是貝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