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忡地看著他的側臉,在這個宮裡,整天圍繞在她身邊的太監、宮女們不是滿眼諛笑,就是滿口假意的奉承,因她是先帝收養的公主,宮裡的奴才們雖然表面都依著規矩服侍她,但再過不久她就要嫁出宮去,奴才們心底都清楚服侍好了她這位終會嫁出皇宮的養公主其實對他們沒有多大好處,所以服侍她做的都是表面功夫,心底對她這位主子卻是漠不關心,加上她自小纏在先帝身邊長大,與皇太后和皇上的感情十分淡薄,因此皇太后和皇上見了她,開口閉口就是規矩,唯一對她付出的最大關心,只在於盤算著該將她嫁給哪個部族才對朝廷最有利。她內心的感情世界早已悲涼如水,寒冷而麻木了,然而眼前這男人的無心之舉,卻讓她感受到被人關愛的暖意,儘管只有那麼一瞬間,卻讓她倍覺溫暖。
走出永巷南口,一陣雜沓的腳步聲踩著積水朝他們迎面而來。
「公主!總算找著公主了!」秀婉一看見敏柔,立即欣喜地大喊著。
「公主,您可把奴才們給急壞了!」德順看著敏柔,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急什麼?我總會是在宮裡,還能走到哪兒去?」敏柔語帶輕嘲地笑笑。
秀婉忙上前接下貝蒙手中的傘。
「你是……」德順見貝蒙身穿大內侍衛服色,瞇著眼辨識他的身份。
「德公公,我是乾清宮一等侍衛貝蒙。」貝蒙淡笑頷首。
「噢,是了,我想起來了,你就是武功高強,在紫光閣出盡風采的貝蒙!皇上盛讚大內侍衛的輕功無人及得上你吶!」德順認出他來,呵呵地一笑說。
武功高強?輕功無人能及?敏柔眼睛一亮,微訝地看了眼貝蒙,對他十分感興趣。
「是皇上過譽了。」貝蒙欠了欠身。「乾清門今夜由我輪值,不能擅離太久,公主、德公公,我先告退。」貝蒙躬身後退幾步,然後轉身離去。
敏柔怔怔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雨幕中。
「公主,快回宮吧,可別招了風寒才好。」
秀婉的催促打斷了敏柔的思緒。
「是啊,公主身上都濕透了。秀婉,回去之後得趕緊熬一碗姜茶給公主祛祛寒。」德順吩咐著。
「是,德公公。」
「宮門要下鑰了,公主趕緊回宮去吧,奴才也得回養心殿去了。」德順躬身告退,待敏柔點點頭後,便急步進了永巷內。
「公主,您這身斗篷是打哪兒來的?」秀婉狐疑地問。
「這是貝蒙的斗篷,拿來給我擋風雨用的,回頭洗乾淨了記得送回去還給他。」她輕輕提起斗篷下擺,抬步往前走。
「是。」
黑夜裡,秀婉沒有注意到敏柔眼中燃起了一抹奇異的光采,也沒有看見她的唇角揚起了孩子氣的興奮淺笑。
慈寧宮。
皇太后斜倚在炕上啜茶,皇后坐在炕沿給太后捶腿,敏柔請了安之後在一旁坐下。
「妹妹今兒個起得好早。」皇后笑著寒暄。
「心裡有事,睡不著。」敏柔笑了笑,目光轉向低眸啜茶的皇太后,鼓足勇氣說道:「皇額娘,怡王福晉病了,我想請旨出宮探探她的病,求皇額娘恩准。」她等不及見乾隆,只好前來求皇太后。
皇太后沉吟著,默然良久。
「皇上最近心煩的事不少。」她淡淡看了敏柔一眼。「你想去看怡王福晉的事暫且別提,別再惹皇上煩心了。」
「皇額娘,怡王福晉病了,這怎麼能說是煩心的事呢?」敏柔眼神微怒,心急地脫口而出。
「敏柔!」皇后低聲喚她,以眼色提醒她謹言。
「不怪她,人家到底是親生的娘,母女天性是騙不了人的,也虧得敏柔有這份孝心。」皇太后意味深長地說。
「皇額娘,聽說怡王福晉這回病勢沉重,所以我才心急了些,皇額娘別多心。」敏柔深吸一口氣,淡淡地解釋。
「養你十幾年了,我要是真的多心,我這顆心早不知多出幾百個竅來了。」太后面無表情,不緊不慢地說著。「你別覺得皇上對怡王福晉毫不關心,今兒一早,德順已經奉皇上旨意去探怡王福晉的病了,你也用不著親自去,在宮裡等德順把消息捎回來就行了。你現在是和碩公主,一舉一動都代表著皇室,不是你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這些規矩怎麼你永遠不明白?」
「皇額娘……」敏柔滿臉焦慮,她要的不是等消息,她想要的是見親生母親一面!
她還想懇求,卻聽見院外一陣腳步聲漸漸走近,殿外十幾個宮女一齊低頭跪下,她回頭看見乾隆走進來,便和皇后起身行了蹲身禮。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來了。」乾隆笑著躬身請安,轉頭擺擺手命皇后和敏柔起來。
「正等著皇上來呢!」皇太后笑容燦爛,無比慈愛地招他到身邊坐下。「累了嗎?來人,我早晨喝的冰糖燕窩粥給皇上端一碗來。」
宮女連忙從膳房端來了一碗冰糖燕窩粥,敬呈給乾隆。
「多謝額娘,知道兒子剛召見完大臣,現在肚子正餓著。」乾隆笑說,一口一口喝起粥。
皇太后笑咪咪地看著乾隆。「你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想什麼我這個當額娘的會看不出來嗎?」
敏柔抬眸,深深地看了皇太后一眼,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皇上今天見了誰?」皇太后笑問。
「見了班第。」乾隆喝完粥,放下空碗說道。「班第奏報,噶爾丹大汗策零病死後,他的三個兒子爭奪汗位繼承,發動政變,若是內訌持續下去,是我們出兵的一大良機,有機會可以平定準噶爾。」
「這可是好消息呀!」皇太后十分高興。
「是好消息。」乾隆點點頭。「不過就算準噶爾內鬥給了我們出兵的機會,但是為了避免準噶爾聯合南疆和喀爾喀,我們得搶先拉攏他們。南疆的回民本就痛恨準噶爾統治,所以南疆的問題不大,但是要小心喀爾喀跟著叛變。」
敏柔一心記掛著怡王福晉的病,對乾隆說的戰事不感興趣也絲毫不關心,無聊得不是揉弄衣角就是玩手指頭。
「與喀爾喀聯姻倒是一個拉攏的好辦法。」皇太后沉吟著,眼角輕瞟了敏柔一眼。
敏柔渾然未覺此事已與她有切身關係了,仍漫不經心地玩著自己的手指。
乾隆也把視線調向敏柔,語調平靜和緩,像說著家常話般說道:「朕早已有意將敏柔下嫁給喀爾喀親王成袞札布了,這麼一來,成袞札布便會聽命於朕,也可由朕調遣出兵了。」
敏柔猛地愣住,驚愕地瞪視著乾隆。
「漠北喀爾喀?」皇后表情複雜。「皇上,把敏柔嫁到漠北會不會太——」
「敏柔已經過了二十歲,早該婚配了。」皇后的「遠」字未出口,就被皇太后出聲打斷。「先前皇上跟我提了幾個人,我瞧著都不好,喀爾喀親王成袞札布還算配得上敏柔,也不算委屈了敏柔。」
「既然皇額娘同意了,這樁婚事我看就這麼定下來了。」乾隆一開口說「定下」,那便是更改不了的事了。
「恭喜妹妹。」皇后看著表情呆怔的敏柔,心裡有些難過。
敏柔腦中一片空白,心慌和絕望急遽吞噬了她。
「這是什麼鬼婚事」她忍不住跳起身大喊。「如果皇阿瑪還在世,他絕對不會這樣安排我的婚事!」
「住口!你好大的膽子,敢跟朕這樣說話!」乾隆大怒,指著敏柔罵道。
「我打小就是跟皇上有什麼說什麼,有什麼不敢說的?」敏柔咬牙豁出去,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桀驁。「從前皇上不怪我,怎麼現在就覺得逆耳了?若我說了什麼得罪皇上,我情願挨打挨罰!」
「你狂妄悖逆!難道想抗旨嗎?」乾隆被她激得惱羞成怒。
「我是什麼人,怎敢抗旨?」敏柔昂起了頭,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憤怒讓她失去了理智。「你何曾在乎過我心裡的感受?你在乎的只是你的帝位夠不夠安穩!隨你愛把我嫁誰就嫁誰,我叩謝皇恩總成了吧!」她愈吼愈惱,眼淚氣得迸了出來。
「敏柔,你簡直無法無天了,敢跟皇上這樣頂嘴!」皇太后氣得臉色鐵青,起身步下炕床。「瞧你這犯上的張狂樣,皇上看在先帝爺的分上可以忍下來,我可容不得你這般放肆!此番再不管教你,那日後還得了?這宮裡還有我作主吶!」說著,便揚手在敏柔臉上扇一耳光。
敏柔沒料到皇太后會動手打她,驚怒地摀住臉轉身狂奔出慈寧宮,把皇太后的責罵和乾隆的怒吼遠遠拋在身後,頭也不回地決然離去。
候在殿外的秀婉聽見敏柔對乾隆的頂撞,又看見皇太后怒打了她,早已嚇得臉色發白了。
「公主——」她追著敏柔狂奔而去。
敏柔一路奔出隆宗門,來到乾清門前時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靠在牆上急促喘息,慢慢平復激動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