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大家應該都知道她和褚璋赫兩人已經和好的事了,只是目前所有人的焦點都在小可桐身上,所以也沒有多問她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宋可蘭耐心的在手術室外等待,心中依舊有些恍然不安,不過,他昨晚的安慰似乎奏效了,她並沒有像前陣子那般陷入恐慌的情緒,願意樂觀的面對。
因為,她相信褚璋赫不可能讓自己的女兒陷入危機中。
雖然她如此深深相信,然而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四個小時……甚至已經到了下午六點多,手術室外仍然亮著紅燈,所有人已經都坐不住了。
為什麼會這麼久?已經十二個小時了!
她現在不僅擔心小可桐,也擔心褚璋赫是否能夠應付如此漫長的手術。
宋可蘭試著想辦法得知手術室的消息,卻一無所獲,只能幹焦急。
當時間越來越久,她無法再像一早那樣樂觀,反而憂心忡忡。
直到晚上晚上十點,手術室的燈熄了,她的期待成了恐懼,忽然不想看到手術的結果,因為她害怕那並非如她所期望的一樣。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宋可蘭愣愣的望著從手術室走出來的男人。
褚璋赫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眉宇間充滿無法忽視的疲憊,然而最讓人震驚的是毫無情緒的雙眸。
他的眼神茫然而空洞,彷彿沒有看見他們這些人一樣,讓人害怕。
「小可桐呢?手術到底有沒有成功……」
脫下外科口罩,褚璋赫神情呆滯的面對眾人的詢問,眼裡只有宋可蘭焦急的小臉。
他的眼前忽然一片空白,腦中不斷重複播放著手術的過程,那顆小小的心臟,在他的手中吃力的跳動著,然後停止,接著電擊,緩慢的恢復跳動,再停止,再電擊……
最終,不管他再施打多少急救藥物,做多少次心臟按摩,那顆小小而鮮紅的心臟,終於不再跳動。
那張插著氣管的小臉蛋,終於回歸平靜,安詳得讓人心碎。
抿著始終不語的薄唇,褚璋赫茫然的望了眾人一眼,輕輕推開在他身前的宋可蘭,拖著沉重的步伐緩慢向前走。
其實,他從一開就知道這個手術不會有奇跡似的結果,許多人勸他不要讓小可桐現階段立刻接受姑息性的手術療程,倒不如排隊等待一顆健康的心臟來做換心手術。
但他不願意,因為他知道小可桐等不到那個時候,在她等到一顆健康的心臟之前,還有許多與她一樣可憐的孩子在排隊等著,他現在所能為女兒做的,就是讓她延緩生命停止的那一刻到來。
他要用自己的雙手,為他的女兒爭取一些時間。
但他失敗了,那顆小小的心臟,就在他的手掌下永遠停止跳動。
低頭看著不久前還沾染著鮮血的雙手,那是他自己的孩子,曾經因為他的糊塗而恨得莫名其妙的孩子,如今,他再也沒有機會聽到她喊一聲爸爸……
兩年多前,我不該拿小可桐的身世當成離婚的理由,但她確實是你的孩子。
到現在你還要說謊!
當可蘭無助的解釋小可桐的身世,想讓他早點認清這個事實時,他在做什麼?他竟斷然的認為她在說謊。
過去,他甚至從沒有正眼看過小可桐一眼,而現在他想好好的看看她的時候,這孩子已經不給他機會……
閉上酸澀的眼,褚璋赫聽到背後手術室的門打開的聲音,再下一秒,一聲崩潰的哭泣狠狠刺入他心頭,他再也抑制不住的落下淚來。
他無聲的歎息,即使再不願意承認,但現實明白的告訴他,他是個失敗的男人。
他失敗的不僅是救不了小可桐的生命,就連自己的愛情都無法挽回。
那聲哀痛的哭泣已經給了他答案,這輩子,他褚璋赫都不可能再擁有宋可蘭這個女人……
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些事情是以遺憾收場,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總讓人獨自流淚,懊悔過去的錯誤,讓時間來苛責自己的良心。
回過頭審視自己的過去,那些讓人啼笑皆非的堅持與勇氣,都可笑得讓他不想再重新溫習一次。
褚璋赫心中的痛沒有人看得出來,從小可桐去世到現在已經三年過去,他仍然全心全意投入工作,用忙碌來麻醉自己的意識。
他讓時間來懲罰良心,來迴避宋可蘭的淚水與控訴。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活得這麼痛苦的一天,就連呼吸都要思考下一個動作該怎麼進行,才不會停止。
他幾乎忘記了生存的本能,每天像行屍走肉一樣的活著,該笑的時候就扯開唇,該說話的時候就張開嘴,沒有任何發自內心最自然的表情。
這終於讓安之權看不下去了。
「不再拿手術刀,躲避宋可蘭,躲避自己的父母,這就是小可桐用小小的生命換來的好爸爸?」
褚璋赫不語,雙眼無神的望著電腦的桌面,那是他思念的女人。
「小可桐在天上看到爸爸成了個廢物,你認為她會開心嗎?手術的結果不會永遠是好的,這一點你自己也該明白,我相信沒有人會責怪你。」
褚璋赫躲了三年,誰也不見,唯一知道他下落的只有安之權一人。
每天看褚璋赫逐漸消沉,什麼都不做,卻也什麼也都做了,但少了生命力,宛若一尊沒有生命的紙人般活著,這看在老朋友眼裡當然會很難過。
安之權一直想辦法為褚璋赫做些什麼,然而每當好不容易引領褚璋赫跨出一步時,他卻又縮回去。
他這樣折磨的不僅是他身邊的友人,更可憐的是四處找不著人的宋可蘭。
「這幾年來你讓宋可蘭找不到你是幹嘛?玩什麼躲貓貓?難道看她像無頭蒼蠅四處打聽你的下落,你就很高興是嗎?」安之權忍不住諷刺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比烏龜還要膽小。
這傢伙真的是在醫界享有盛名的心臟外科權威褚璋赫嗎?
在他看來,現在的褚璋赫跟窩囊廢沒有兩樣。
「你別再說了,我不想聽。」
聞言,安之權翻了翻白眼,他說了這麼多,褚璋赫還是回應他這種逃避的話,要人不動怒也難。
他索性如褚璋赫所願,放棄在他耳邊疲勞轟炸,懶得再理這個活死人,轉身離開。
在門關上以後,又是一個人的世界,一個人的寂靜。
褚璋赫移動滑鼠,點開一個資料夾,裡頭滿滿都是宋可蘭的照片。
他癡癡地望著一張又一張的照片,有她微笑的模樣、喝飲料的樣子、安靜看著書的樣子、懷孕的樣子……
好多好多照片,都是他們過去婚姻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但在他感覺起來,卻好像昨天才發生而已。
他也想念小可桐,但其實沒有比想念宋可蘭還要多,因為,若不是三年前宋可蘭說出了一切,在他心底,小可桐就只是一個背叛的產物而已,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想跟小可桐接觸的念頭。
而當手術宣告失敗時,他當下在意的竟不是女兒的生命在他手中消失的事實,而是害怕面對宋可蘭哭泣的模樣。
他躲了三年,就是在躲宋可蘭。
他不想聽到她任何一句指責,不想看到她眼中對他的控訴,也不願聽到她怒罵他無情的模樣,因為這對他來說太沉重。
而他更不願意看到她為了小可桐而悲泣,無法釋懷。
所以,他選擇放棄她,因為他帶給她的只會是沉重而難以負荷的未來。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渴望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第10章(2)
每天除了工作以外,宋可蘭不斷試著尋找方法與褚璋赫聯絡,然而他有心想躲避,讓她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她找了整整三年,就連褚家兩老都不曉得他跑到哪裡去了,也不知道他為什麼一聲不響的離去。
三年了,當他結束了小可桐的手術後就離職了。他在自我懲罰,因為他無法面對你給的指責。他對於沒有辦法延長小可桐的生命這件事非常自責,甚至害怕面對你,所以他把自己關在你沒都找不到的世界裡獨自承受。
那天,只有幾面之緣的安之權找上她,告訴她一些事。
在她幾乎要放棄褚璋赫時,安之權給了她線索,給了她希望。
我是不曉得你會怎麼想,你會責怪璋赫嗎?當你再看到他時,會用什麼情緒面對他?是恨,是怨恨,還是諒解?
好不容易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她飛快的收拾行李,搭高鐵到南部去。
他明知道小可桐無法熬過冗長的手術過程,還是執意開刀,是因為先前有幫小可桐登記換心手術,但是國內已有二十多個孩子也正等著那顆心臟,所以他寧願賭一賭,用手術來跟時間拼。
抵達高雄後轉搭火車到達屏東車站,宋可蘭拿著從安之權哪裡取得的地址,向人詢問。
他說,當小可桐的生命在他手中停止那一刻,令他最害怕的不是孩子去世的事實,而是你無法接受失去孩子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