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得出來她有病?」他神色複雜,還在猶豫該不該信這男人。
「豈只有病?」神機湊近他一些,以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量說:「她已病入膏肓了吧。」
他緩睜大眼。「你救得了嗎?」
神機勾起笑意。「只有我不想救的人,沒有我救不了的人。不過,這丫頭的心脈損傷極深,我雖有方子,卻缺藥材,你要找,恐怕得往宮裡去,今年中秋,他國進貢的貢品中有著西域千蛛紅,這味特異的藥材也許能試上一試。」
「欠蛛紅?」黑邃的眸閃過一抹希望,開始慶幸在墜崖時他搏命相拼了。
「不過,那明兒個再說吧,先喝藥,快點,喝了藥之後,你就會知道我的醫術有多好。」不由分說的把藥碗遞上,看著宇文歡很順從地把藥喝完。「這就對了。喏,好好睡,等你睡醒,你就會覺得好得不能再好了。」
原想再說什麼,宇文歡卻突地覺得眼前一黑,砰的一聲,直接貼床睡去。
「歡哥哥!」幸兒驚呼了聲。
「沒事、沒事,他只是睡著了,你也趕緊睡吧。」神機把藥碗一擱,準備放下床幔,趕她上床,卻見她依舊坐在床邊,水眸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怎麼了?」
「無咎哥哥,你還玩啊。」眉是微皺的,語氣有點氣惱。
神機緩緩張大眼,唇角扯出弔詭的笑。「丫∼∼頭,你怎麼知道是我?」
「眼哪,無咎哥哥的眼睛和眼色是無人能偽裝的。」頓了下,她又說:「初醒時,瞧見你喂歡哥哥血,我就知道你是誰了,你要歡哥哥喝藥,是因為他從未喝過藥,一喝便昏,那是你要讓他冷靜的法子。」
無咎眼底閃過一抹異彩,驚呼再三。「丫頭,你真是讓我好驚奇呢!若是我現下在你眼前變回真面貌,你會有何反應呢?」
「你十年來容貌未變,我也不覺有何不妥啊。」撇了撇唇,又繼續道:「歡哥哥的鬼樣我都不怕了,無咎哥哥沒有影子或會變臉,都只能算是小意思。」
「那倒是。」無咎緩坐在椅上,唇角帶著幾分趣味。「那麼,你是想問我什麼呢?」他以為他的法力無邊,可以瞞過所有的人,想不到卻沒瞞過這丫頭。
「我想問的可多了,從頭問起吧!我想問你,六年前到茶肆時,你為何要裝成術士嚇歡哥哥?」
話一出口,無咎唇角的趣味隱沒,取而代之的是耐人尋味的笑意。
第四章
黑影足不點地,直朝皇宮內院而去,如鬼魅閃過侍衛,似風掠過無痕。
隆冬,京師降下大雪,然而就算是雪地也無法烙下他的腳印,一直到了公主寢宮,他才停下腳步。
站立在寢宮外的樹梢上,宇文歡目不轉睛地注視裡頭的動靜,憶起那古怪神機說的話——
「把藥方子帶著,只要你拿得到千蛛紅,一日一帖,服以十二帖,老夫可以跟你保證這丫頭的心脈絕對能完好如初。」
「真的?」當他接過藥方時,心口亂顫得緊,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放心吧,若老夫誑言,隨時等你來殺。」
那人笑得胸有成竹,就像是在他的心裡安上了一座緊固的網,心也跟著踏實了起來。
隔日,他便帶著幸兒踏上回京之旅。
距離幸兒的初九大忌只剩一個月,他一定要拿到西域千蛛紅不可,哪怕這千蛛紅已經由皇上轉賜給公主。
但,該要怎麼做,才能不留痕跡?
要殺人不留屍,簡單,但要不殺人又神不知鬼不覺地竊得物品,他倒沒試過。
忖著,眼見所有宮女都退出寢宮外,只留一位守在宮門,而裡頭燈火全熄,他垂眸掂算了下,凌空飛起,黑影融入純黑的夜,而後無聲無息地竄入宮內,那宮女還以為只是一陣風拂過。
宇文歡身如迅影,記得神機說,千蛛紅帶著一股濃烈的嗆味,幾尺內必聞得見,然而他在寢宮逛了一圈,卻始終沒聞見,是他的嗅覺差了,還是……正忖著,一股嗆鼻味突地撲來,他回身探去,瞇起黑眸。
那是公主的寢殿,難道……
幾乎沒有猶豫,提氣而馳,門開門關,躺在床上的人沒有動靜,而他順著氣味尋找,卻發覺味道竟是出自於床幔之後。
「你總算來了。」床上的人懶聲開口。
宇文歡眸底凝起一股殺機,猶若鬼魅,徐步靠近。
「你想殺本宮?別忘了,本宮一旦出事,宇文家可會被滿門抄斬呢!」
那霸氣又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慢,讓宇文歡停下了腳步。
她滿意地笑了。「本宮就知道你一定會來,不愧本宮要馬御醫特地放出消息了。」
床幔微掀,朱香吟一頭雲瀑未挽,滑落在身側腰際,玉面似芙蓉,神韻如牡丹,讓見者莫不為她的絕艷無雙而拜倒,然,宇文歡是例外中的例外,完全不為所動,甚至眸底漸起的殺意未褪。
「你無話可說嗎?」
她笑聲如銀鈴,聽在他耳裡卻像是鬼差拘魂鏈磨地的刺耳聲響。
「讓本宮說吧。本宮聽說你有個版畫師義妹,自小身子骨奇差無比,心脈重損,所以你為她訪盡天下良材益藥,卻始終改善不了,但本宮手中呢,有著皇上賞賜的西域千蛛紅,聽說這味藥材專護心脈,若煉製成丹,則能成為百毒不侵、百病不襲的救命丹。護國公,你想要嗎?」
宇文歡黑冷眸底複雜得教人讀不出思緒,唯有抿緊的唇角看出他在掙扎。
「護國公,你想怎麼做?」朱香吟笑吟吟的,恍若勝券在握。
她想要的,從沒錯失過,眼前的男人,不會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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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皚皚,冷輝生華,儘管隆冬風雪凍得人只想往床上卷,然而,此時的京師卻是歡天喜地的準備過年。
幸兒坐在屏榻上望著窗外,看著下人們非常忙碌地奔走著,手上拿著各式各樣應景的物品,妝點年節的氛圍。也對,這護國公府是新落成的府邸,頭一回過年,自然是要盛大些。
大伙忙得像是後頭有鬼在追趕著,只有她,很可憐的、很悲慘的被軟禁了,哪兒也去不了。
唉∼∼
「小姐,怎麼了?」貼身丫頭良兒立即備上溫熱茶水。
她抬眼,接過茶,又歎氣了。「良兒,歡哥哥回來了嗎?」
「爵爺尚未回府。」府邸的所有人還是習慣叫自家主子的舊稱。
「是嗎?這麼忙啊。」也對,歡哥哥雖無官職在身,但好歹是功勳彪炳的護國公,初至新邸,上門祝賀的官不勝枚舉,再加上過年時節,肯定是忙得分身乏術,沒空多理睬她也算合理。
只是,她很無聊啊,除夕夜只能待在這裡發呆。
這府邸和侯爺府不大相同,格局又更氣派了幾分,但她只想回熟悉的老窩,待在這裡,總覺得有些格格不入。
忍不住想,歡哥哥肯定又是有事瞞著她了。
視線放遠,不由得回想起在杭州時,無咎哥哥說——
「丫頭,真可惜了你一身病骨,若你全心潛佛,來世必有大格局。」無咎半是歎息,又是可惜。
「我不需要那些東西,我只是想服侍歡哥哥而已。」幸兒瀲灩的水眸眨也不眨。「無咎哥哥,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無咎淺吟了會,啞聲開口。「丫頭,你可知道你歡哥哥要是情緒大動,大悲大痛便會發狂?」
「我知道。」
「你又知道了?」
「六年前在茶肆時,我發覺到歡哥哥的不對勁,但並不以為意,一直到歡哥哥從邊關回來,面容扭曲如惡鬼,殺氣橫生,連我都嚇著了,而你餵他喝血,他便靜了下來,那時,我就確定了心裡的猜想。」
「你沒睡著?」他微訝。
「睡是睡了,但總是不安穩,半夢半醒瞧見了那一幕,還以為是鬼差上門了呢。」頓了下,像是微惱他轉移話題,不悅扁嘴,說:「無咎哥哥,你還沒回答我呢!」
功力不夠深,才會教無咎哥哥三言兩語打斷,她還得再磨幾年吧。
「……丫頭,若我說,術士之言為真,你心裡有何感想?」
「沒有感想,我知道那是真的。」她很怕死怕被拋棄,直到現下,依舊害怕,但她還有更怕的,就是當她死了,歡哥哥會發狂。「九歲那年,若不是無咎哥哥和歡哥哥,幸兒早已命喪黃泉了。」
「你不怕嗎?」
「怕,很怕,更怕你說的孤死。」一個人孤單死去的滋味有多難受啊。「但是,不能為了要救我而讓歡哥哥犧牲這麼大,我知道歡哥哥的眼睛是因為我才受傷,而且他是存心的。」
「是我動的手。」懶懶說出,接收到她不滿的目光,無咎也只能無奈道:「唯有我傷的,他的傷才不會痊癒,也唯有我的血才制得住發狂的他,我和他……與其說是兄弟,不如說是分身吧,他等同我失去的一部分,而我守在他身邊,就是在等著收回那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