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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綠光

  第一章

  邊境樓,二樓西側廂房外的花廳,傳來數個男人壓低聲響的交談。

  樓外,雪雨飄渺,從窗外探去,整個天際霧茫茫,偶爾透著些許隆隆炮火聲,閃出火花。

  坐在廳上主位的男人,對戰火聲充耳不聞,對驟降的溫度恍若未覺,他的心在抽痛,為了始終昏迷不醒的幸兒。

  「幸兒姑娘的底子極差,心脈受創,再加上多日勞頓,氣血攻心,才會導致昏厥不醒。」軍醫把完了脈之後,臉色相當凝重。「將軍,這兒並沒有能護幸兒姑娘心脈的藥材,若是久留,對她極為不妥。」

  坐在主位上,宇文歡不語,斂眼像在沉思什麼。

  「是啊,將軍,再加上瓦剌人雖然暫敗,但仍於城外未退,儘管先前重創他們,但咱們也折損了不少兵將,現下城內的糧食麵臨短缺,外頭炮火不斷,別說是幸兒姑娘,就連咱們都出問題了。」親信葛近平憂心得很,方正的臉上清楚地不滿將軍為兒女私情而罔顧軍令,遲遲不出兵,導致內憂外患更嚴重。

  「敢情是在怪本將軍了?」語氣淡漠,但是卻瞬間教眾人寒毛直起。

  瞬地,葛近平成了眾人目光撻伐的對象。他百口莫辯,只能無奈地垂下臉,找了托詞。「我去城內找找,看還有沒有其他大夫和藥鋪子。」

  宇文歡閉目養神,氣氛沉悶得快要凍結成冰。

  主子沒開口,也沒人敢再開口,放任天色漸暗,也沒人想要去點上燭火,一直到——

  「爵爺。」無咎走入偏廳。

  宇文歡立即抬眼,問:「如何?」

  搖了搖頭,習於玩笑的臉難得冷凝。「吞不下去。」

  「飯桶!」惱火低斥著,他立即起身,走進房內,瞪著那慘白無血色的面容,向旁伸出手。「藥!」

  無咎立即遞上,便見宇文歡接過手,飲了一口,隨即俯上她的唇,強行將藥汁餵入她的嘴裡。

  就這樣一口接著一口,直到藥碗見底。

  「這不就餵了嗎?」他火大的斥責。

  「爵爺要我照著做嗎?」無咎冷道。

  「你!」妖詭黑眸在房內搖曳的燭火下更形慵邪。

  「若不是爵爺硬要趕幸兒走,幸兒不會悲痛交集而重損心脈。」總是嘻笑的臉一旦斂下,便帶著幾分冷肅。

  「你又懂了!」

  「我略邇醫術。」

  「哼,你究竟哪樣是不會的?倘若你真這麼神通,你來救她!」黑眸噙著快要噴火的怒焰,瞬也不瞬地瞪著眼前人。

  「怎麼救?」無咎冷聲哼著。「救了她,好讓你再糟蹋她?」

  「誰說我會糟蹋她?」他咬牙低咆著。

  不敢放肆作聲,就怕會擾醒幸兒。斂眼看著她,她眉間死氣緊攢不放,氣息虛弱得像是隨時會斷絕,揪得他心好痛。

  探手輕觸她的鼻息,半晌感覺一道溫流輕逸,他才微緩下心。

  「你也會怕她死嗎?」無咎譏誚一笑。

  宇文歡橫眼瞪去。「我的心思,你豈會不知?!」

  「那你可又懂我為何要強將幸兒帶來此地?」

  「說到底,要不是你把她帶來邊關,她今天也不會出事!」

  「若不是我將她帶來,待你年後班師回朝,怕是你上窮碧落下黃泉也不見得找得到她!」字句不疾不徐,卻是殺傷力十足。

  他震住,一口白牙幾乎快要咬碎。「你到底知道多少?」萬物像是皆逃不過他的眼……他究竟是誰?!

  無咎在他身邊近二十年,將他的心思摸得透徹無比,然而他卻不懂這個男子,有時覺得親如兄弟,有時偏又覺得兩人像是帶仇挾恨似的。

  「知道的比你多。」他輕哼了聲。

  宇文歡瞪著他。是多年跟在他身邊所致還是怎麼著,為何總覺得他的哼聲與他簡直如出一轍?甩頭,不睬那無用之事,他現在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那你說,怎麼做才能夠救得了幸兒?」

  「你想救嗎?」

  「廢話!」

  「為何想救?」

  宇文歡瞇起的黑眸微泛青光,也略露殺機。

  「說不出口?」

  「你……不要逼我!」他苦惱地眉頭攏緊。

  「是誰在逼誰?」無咎歎了口氣,似笑非笑。「你那麼一點心思,咱們心知肚明,房裡又無旁人,幸兒還在昏睡,你有什麼好說不出口的?」

  「既知又何必問?」一字一句像是自牙縫中進出的。

  「幸兒做的,不只是報恩。」

  長指輕撫那微涼慘白的頰,他低啞沉喃。「我知道。」一提及幸兒,像是抓住了他心頭的一塊肉,痛到發顫。

  「你能給她什麼?」

  「我?」長指停在她緊鎖的眉問,他目光飄忽了起來。「我不知道。」

  「那麼,等你知道了,我再告訴你怎麼救幸兒。」口吻是薄怒中帶著戲謔。

  宇文歡不悅瞪去,耳邊卻突地聽見葛近平大呼小叫地衝進來。「將軍、將軍,小丫頭福大命大,教我給找著了個神醫了!」

  「你信不信本將軍會讓你再也叫不出口?」他沉聲低斥。

  「呃……小的只是一時太過激動,還請將軍見諒。」垂下臉,外頭冷風刮骨,他卻頓覺冷汗直流,抖了兩下,突地想起身旁有個人,趕緊推到將軍面前。「將小,這人是城內的神醫啊,讓他把把小丫頭的脈吧。」

  宇文歡冷眼審視眼前一臉笑意、略嫌福態的大夫。

  「煩請你了。」他起身,讓大夫坐下。

  一臉笑意的大夫坐下,還沒把脈,就已被幸兒眉間的死氣給驚得斂去笑意,正經沉聲說:「這姑娘……」

  「如何?」那聲音低沉得可在瞬間冰凍整問房。

  「她的心脈重創,已難下藥,且無求生意志……將軍,我無計可施。」大夫連脈也不把了,一臉無奈。

  「你又知道了,你連脈都沒把!」

  「這病症毋需把脈。雖然我沒法子,但我的師父神機也許有法可治,我的師父人稱華佗再世,只是他現在人在杭州,救不了近火,況且,要救人也得讓姑娘有求生之意,要不,哪怕是華佗再世也無用啊。」大夫一臉中肯地說。

  「求生之意?」宇文歡喃喃自語著,低啞的嗓音在飄雪的夜裡聽來格外嚇人。他猛然抬眼,眸露殺氣。「你說!她為什麼沒有求生之意?!」

  「將軍。」大夫倒也沒被嚇著,緩聲道:「那得問姑娘身邊親近的人才會知道了,心病得要心藥醫啊!」

  淡然一句話,像是一陣悶雷擊中他的胸口。

  心病?

  她何來的心病?她在府裡不愁吃不愁穿,將底下下人全都打點得妥妥當當,已有幾分當家主母姿態,就連官場也替他打點了,天天眉開眼笑的,他已經許久沒瞧過她笑臉之外的表情……心神恍惚了起來,細想著她欲昏厥之前的眉眼,皆是掙扎痛苦。

  是他嗎?

  他,就是她的心病?

  「我該要怎麼做?」低吼出口的瞬間,他才發現葛近平和大夫不知何時早已離房,眼前只餘無咎。

  「倘若你能承諾我,你能善待幸兒,我就告訴你怎麼救她。」

  宇文歡目皆盡裂地瞪著他良久。「……你倒疼她疼得緊,你就不怕有一天她會死在我手裡?」

  「能死在你手裡,表示她可以脫離孤死的命運,對她而言,說不定還會感謝你。」無咎眸色清冷平和地注視著他。「你以為只有你在乎她的生死,她就不怕自身生死了?以往怕被棄而死,如今怕被你棄而死,爵爺,你若不要她活,只要你踏離她一步,任她自生自滅,她是絕對活不到明日此時。」

  「我怎可能無視她的生死?要是能夠無視,我不會心如刀割!」那痛,像是無眼的刀刃剮在心口,一刀一刀地切割著,傷得血肉模糊,卻又得要故作自若,不讓她發現。

  「既是如此,又何必掩藏真心意?」無咎挲了挲光滑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說:「這麼著吧,幸兒就在這兒,又有床,還有我守門,你要為所欲為,不會有人發現,等到明天一醒,男歡女愛,皆大歡喜。」

  「你在胡說什麼?!」他非常想一掌打死這混帳!「幸兒病成這樣,你還有心情胡說八道!」

  「我親眼見你親她,你已經壞了她的清白,還想不認帳?」

  「我只是在餵藥!」

  「喔,餵藥啊?晚些我就如法炮製,喂幸兒喝藥。」

  「你敢?!」濃密長睫底下,殺氣毫不掩飾。

  「你說呢?」字句帶著輕浮的笑,十足的挑釁。

  「我懶得理你!」抽回視線,長指輕拾她滑落香腮的幾綹髮絲。「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胡鬧。」

  說他在胡鬧啊?「擔心幸兒?簡單,承諾我,我就教你怎麼救。」

  宇文歡抿嘴不語。說到底,還是在拐彎抹角地戲耍他嗎?

  「……你不是沒看過我發狂的樣子。」一旦失去理智,他是六親不認的。

  「改天也讓幸兒瞧瞧吧,咱們來賭,賭她怕不伯。」語氣一逕地輕佻,恍若壓根不把困擾他多年的痛苦看在眼裡。「你那半人半妖的神情幸兒不是沒見過,再加上你中箭未亡,她非但不怕,還謝天謝地,你認為你發狂她會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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