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學她坐在草地上。
看到他的動作,她不由得對他挑了挑眉,「你的褲子看起來挺貴的。」
「那也不過就是件褲子,」他的口氣是壓根的不在乎,這裡舒適宜人得足以令人放下一些不必要的約束,「我的母親認為我到了適婚年齡,需要一個妻子和幾個孩子。去年我答應她,在她今年生日前會帶回一個妻子,所以我得想辦法結婚。我沒時間耍浪漫也沒有興趣談戀愛,登報是個快又可行的辦法。」
他的回答使她一時啞口無言。他做了這些瘋狂事背後的動機竟是為了給家人一個交代?
「我要一個妻子替我生孩子,」他微側過身直勾勾地盯著她看,「我可以白紙黑字地寫下對她的照料,夫妻之間彼此各取所需。」
這情況實在可笑,聽他談婚姻,就好像談天氣、談生意。
但或許對他而言,結婚確實只是一筆生意,不然他也不會一開始就選擇用登報的方式找妻子。
「看來你的母親對你很好,不然你也不會這麼聽話。」
「別用這種口氣評論,」他嘲弄地暼了她一眼,「我可不是時下所稱的『媽寶』。我敬重她,不單是因為她是個很好的女人,更因為她與我沒有血緣關係卻對我視如己出。」
他的話使她大感意外。
她臉上沒有隱藏的震驚使他微勾起嘴角。她是個一眼就能看懂的女人,與她相處沒有壓力,可以全然地放鬆。
他伸長了腿,不經意碰到她的大腿,她嚇了一跳但是並沒有閃開。
「我的生母是介入我父親婚姻的第三者,雖然她總說事實未必如同他人眼中所看到的,但事實就是事實,我知道她的說法只是試圖想要讓我好過一些罷了。」
她搔了搔頭,不太能理解。
「我父親跟我的生母是青梅竹馬,還有所謂的娃娃親,不過後來我父親到美國讀書時認識了我母親,進而娶了她,婚後幾年,他們夫妻有了衝突,於是雙方協議分居一陣子,就在那個時候,我的父親跟我的生母重逢,我生母為了我父親一生未嫁,我父親或許是基於愧疚也或許是基於喜愛,反正他們最後在一起並生下了我。
所以我父親在還沒結束第一段婚姻便有了第二個家,一個在台灣、一個在美國。」
「不過我生母沒有享福的命,她過世那年,我不過才四、五歲,我父親帶我回到美國找我的母親。多年之後再見,他們雙方都變得成熟,深談之後決定再給彼此一個機會,我的母親用無私的愛養育了我,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母親就只有一個人。」
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她依然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抹痛楚,「可是這樣還是不夠,對嗎?縱使你的母親再愛你,還是不夠,你不快樂。」
他的嘴角扭曲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他聳了聳肩,「背著一個私生子的名號並不好受,我得要比別人更努力,證明自己的能耐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她溫柔地對他一笑,「只要有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心想事成,你絕對會越來越好,因為你值得。」
她嘴角的笑牽動了他唇瓣的一抹笑意,感覺有股溫暖在體內激盪。如果情況不同,或許他們可以有不同的結果,只是有些事情一旦決定了,他就不允許再被撼動改變。
「我確實是撐過來了,」他收回自己放在她身上的視線,不再看她,「現在我只是想要完成一些該完成的承諾。」
她的嘴角浮出一抹古怪的笑,「這是關乎一輩子的婚姻大事,你就只為了對母親的承諾?」
她的語氣幾乎使他歎息,天真的女人。他轉頭看她,「黎朝芸,我是提到婚姻,但可沒提到一輩子。」
她漆黑的眼眸茫然地凝視著他,「可是婚姻不是代表一輩子嗎?」
他穩定地迎著她的眼神,「你不會還天真地以為結婚就代表天長地久吧?經營一家飯店,難道一對男女登記來度假就一定是正常的男女關係嗎?婚姻只是一張紙,但一輩子——沒那麼簡單。」
她知道他說的事實,但是他悲觀的想法卻令人洩氣。她當然知道一輩子沒那麼簡單,不過若是他打從心裡就不相信,那就真的很難了。
「你該對未來抱持正面的想法。」
「我很正面,只是我不允許自己將事情想得理所當然。」
她輕歎,他很固執,不是隨意可以被說服。
「除了我以外,還有別的人對你的登報有回應嗎?」她轉移話題。
「有,」他老實地點頭,「你是第四個。」
「都不成嗎?」
「其中有一個可以考慮,她是個國中老師,跟我同年,恰好她也想要改變現在的生活模式,願意結婚之後放棄教職,在家相夫教子。或許我會請她嫁給我也不一定。」
他的直言令她的心狠狠地被撞了一下。他會娶別人?這點並不令她意外,卻還是令她感到失落。
她深深吸了口氣,克制自己的情緒,抬頭看著天空,一轉眼的時間,太陽已經隱落山頭,夜色降臨。
園裡的燈自動亮起,散發出暈黃的光線,她突然覺得四周空氣有點冷了。
尹文傑輕易地看出她的落寞,她是個淺顯易懂的人。或許從第一眼,他替她打跑那些麻煩的傢伙時,她就被所謂的「英雄」給吸引住,對他一見鍾情,但可惜的是——他們並不適合。
「你為什麼會回信?」
「這裡需要一個男人。」她慶幸燈光在她臉上造成陰影,掩去她泰半失落的情緒,「這裡的員工加上我有十幾個人,不幸的是這裡頭沒有半個強壯的年輕男人可以做些勞力工作,所以找個老公是個可行又省錢的辦法,而且堯堯還小,他也需要一個父親。我還期望有個男人在這裡,那些流氓來搗蛋時多少會產生一點嚇阻的作用。」
他沉默了一會兒。她的動機跟他的有異曲同工之妙,對於婚姻,她的要求不多,就是一個可以幫助她解決目前困境的男人,不過她實在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看來你的飯店經營狀況比想像中還要來得差。」
「是不樂觀。」她承認。反正他這麼聰明應該早就看出來。
「或許你該考慮將飯店交給更有能力的人管理。」
她臉上的神情轉為嚴肅和防備,「我是絕不會把飯店交給任何人,就算我死也不會。」
他瞟了她一眼,發現只要一提到這間飯店,她的慵懶優雅就會消失,「我只是就事論事。這裡的環境清幽,若能有效管理,要恢復往日的榮景並不難,但若憑你現在的能力,只會讓情況更糟。」
「你或許很聰明,但你並不是我!」縱使他說的是事實,但卻傷害到了她。在失去親人的那一刻,她選擇義無反顧的孤注一擲,她沒了後路,只有這樣,她才能堅強地帶著堯堯繼續往前走,她這一路跌跌撞撞也不曾想過要放棄,為的只是想保留一份屬於家族傳統的回憶。
「你該靜下心來好好想清楚自己的處境,事情沒你想的簡單。」尹文傑說道:「這世上有一種智慧叫『放手』。」
「這世上有許多我該懂的智慧,例如好好相信自己,至於放手,我不想有這種智慧,不好意思,不打擾你了!」她試圖站起身,想遠離讓她難過的氛圍,「我還有事要去忙。」
他迅速地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
她沒料到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重心不穩地跌進他懷裡,兩人的碰觸令她身軀一僵。
就算她跌在他身上是刻意的,他也沒有放開她的打算,緊扣住她的手,他目光如炬地直視著她,「我沒有激怒你的意思,我只是給你一個對你最好的建議。」
「我明白。」她敏感地察覺身軀底下他堅硬的身體,「但我真的還有很多事要做。」
她並不缺異性朋友,但是她對他們的反應不像對尹文傑這樣,她沒有掙扎著從他的身上離開,堅定的目光與他相鎖。
他靜靜地凝望著她,她的眼睛黑如子夜,雙唇微微顫抖,他知道自己的直言傷害了她,但卻是對她最好的方式。
今天早上與他交手的那些人不是善男信女,他也明白路易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更何況下半年度在新加坡召開的董事會應該就會決定亞洲區的負責人,他們兩人這兩年來的努力,為的就是這個位置,路易的手段只會越來越激進,所以就憑她一個女人要面對路易的野心,最終只有吞下敗仗,一無所有。
今天有他在,她過了一關,但明天等他離開之後呢?情況依然不會改善。
她眼中閃動的固執令他懊惱。「黎朝芸,你堅持不放手只會吃苦頭!」
「那也是我的選擇!」她的眸中閃爍著怒火。
空氣之中的寧靜消失,充滿火藥味,就算喜歡他,她也沒有試圖隱瞞自己的情緒,她一向直截了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