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著綠衣緞裳,腰繫藏紅絲穗的纖細女子,坐在臨時建造的雅致小屋裡,百般無趣的翻著書。
藏在這小屋裡,算算也過了三旬,雖然衣食無缺,卻讓人愈感煩悶。
到底還要藏多久呢?
李沐霏精緻的小臉上,蒙上一層幽怨。
爹爹說,這兩天會有貴客到,是以,她的日子將不再無趣……
她偏頭,支著下顎,在心裡想著,有什麼了不得的人,能讓她不感無趣?
輕風吹葉沙沙,紅葉飄過窗欞,落在她正在翻閱的書上,非但不見清閒,她愈見心煩。
這些日子,氣氛有些詭譎,爹爹不說原因,反倒讓她不安,只隱隱約約從下人的竊語中得知,起因全是她手腕間,銀白耀眼的償情鏈。
緩緩將目光移向白皙手腕間的銀煉,這是她十六歲的生辰禮。
在見到償情鏈的第一眼,她就被銀煉的光芒吸引住,精緻的銀花彫飾,據說曾在泥土下塵封多年,仍不減其光芒,更別說償情鏈後的淒美故事,更加讓她愛不釋手。
據說,償情鏈是個仙子送給一位凡人青年的信物,只因無法回報他的愛情,卻仍希望他得到幸福。
於是,仙子將法力灌注在償情鏈上,讓銀煉具有法力,只要凡人青年肯將手中的償情鏈送出,他就能得到任何女子的青睞,回償他的真情真愛。
只是,青年深深眷戀著仙子,始終將償情鏈收在他的懷中,抱著未償的愛情以終,償情鏈的秘密於是跟著入土,直到許多年後,被人穿鑿附會的談論著。
只要每每想著,屬於仙子的身影,烙在青年的腦海,屬於青年的溫柔,刻在仙子的心上,剎那的感動就是一輩子……這是一種多麼深刻的感情,李沐霏無法不為之動容。
只是,她不懂。
這樣一條擁有淒美愛情的償情鏈,為何又會在說書人的口中,莫名牽扯上了財富,導致最近紛紛擾擾,莊內多了許多不速之客。
大家心知肚明,訪客美其名是為了見聞這傳說中的償情鏈,但實際上,有更多的人在打償情鏈的主意。
她發現了,爹爹也發現了。
爹爹心有提防,一方面請人在莊後隱密的紅葉樹林中,臨時築了小屋,讓她暫時居住,對外宣稱她遠出訪親,希望能平息這場因償情鏈而起的風波。
只是,風波雖漸漸平息,她卻日漸無趣。
紅葉小屋雖然幽靜,但是陪伴她的,只有兩個貼身丫鬟,她心性好動,怎麼耐得住太久的寂寥。
她俐落起身,解下腕間償情鏈,繫上頸際另一條銀煉,讓頸煉成丫字型的緊貼在她的胸口,平躺在胸衣之下。
她抄起案上長劍,丫鬟小紅正巧端了點心進門……
「小姐要練劍了?」小紅是個心細的人,跟在要李沐霏的身邊已經好幾年,趕忙拿了妝台上的髮帶,用最快的速度,簡單束起李沐霏的長髮,還一邊驕傲的說著。
「虧得老爺是練武之人,才讓小姐十五歲就練劍,十六歲使刀,不但人美,看來還英氣逼人,跟一般的大家閨秀完全不同,小紅真的覺得……」小紅的語氣裡滿是得意。
「好啦,瞧你說的……」李沐霏有些頭疼的阻止小紅的滔滔不絕。「我已經夠煩躁了,不要再加你一個。」
小紅很有分寸的住了嘴,知道最近小姐的耐性快到極限,決定轉移話題,說個讓小姐感興趣的消息。
「我剛從莊裡來,聽到一個消息,小姐聽了一定很開心。」小紅跟著李沐霏走出小屋外,臉上有著愉快的神采。
紅葉森林離李家莊不遠,偶爾小紅小綠會回莊拿些補給品,順道嚼嚼舌根也是理所當然。
李沐霏不以為意,小紅老愛大驚小怪,小事都能說成大事,是以她腳步未停,往她平常練劍的空地上走去。
小紅見她的興奮得不到李沐霏的回應,也不賣關子,幾個小碎步追上了李沐霏的腳步。
「小姐,聽說老爺請了個武功高強的武師,要來教你習武。」小紅索性直接公佈答案。
此話一出,倒是得到效果,李沐霏腳步微頓。
「武師?」她微蹙起眉頭。「爹可是希望我能有自保的能力?」
「當然!」小紅輕擊掌。「而且這武師,可不是普通的武師喔,聽說他行俠仗義,刀路詭譎,一把斬魄力威力無窮,刀出見血,必取賊人性命……」
「你在說書啊?」李沐霏再一次阻斷小紅的碎嘴。
聽聽她把那武師說得多驚人,像個神人一樣,八成又是加油添醋,沒什麼可信度。
「小姐……」小紅不依的抗議。
李沐霏搖頭,長劍出鞘,將劍鞘往小紅方向拋去,正欲進行每日的劍法練習時,身後的小紅又開始哇哇叫。
「小、小、小……小姐……」小紅驚慌到一句話都說不好,駭得臉色發白,一雙手在半空中揮舞個不停,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李沐霏長歎一口氣,今日的小紅真是毛躁,再這麼「小」下去,她整日都別練劍了。
「你怎麼……」話才出口,便沒了尾聲,只因為剛轉過身的李沐霏,看見小紅的身邊,無聲無息的出現了一個男人。
那是一個……會奪去人呼吸的男人。
李沐霏直視著他,有半晌無法動作。
這男人……是誰?
他的體魄高大魁偉,黑髮狂散在肩,風吹得他一身的黑袍飄飛,連帶著也拂開他的發,露出一張沒有表情的臉,隱約可見他的背上掮著把大刀,正微瞇著眼注視著她,眸光犀利如劍。
李沐霏的心思還在轉,還在思考著他是怎麼出現的時候,一個飛縱,那男人倏地來到她的身邊。
她心中微驚著男人的速度,下一瞬間,他已伸手扣住她手腕,大掌狠勁有力,帶著無法忽視的存在感,李沐霏心悸地迎視他冷冽的目光。
那眸光裡的情緒……可是恨意?
正當李沐霏怔忡於他的怒氣時,男人一個收緊力道,手腕處傳來劇疼。
李沐霏輕呼一聲,手中的劍驀地脫手落地,直直插進黃土,不停震顫著,一如她的心。
「你使起劍來,必定像個孩子。」背掮刀的男人,眼神凌厲,刀眉飛昂,大掌緊鉗住她的手腕,沉聲冷漠開口。
李沐霏的黛眉微蹙,不喜聽他話語中的輕蔑,更不喜屬於他的溫度,正在手腕處發燙,直覺想掙扎開來。
「我的劍才剛出鞘。」意思是,她根本還沒出招。
他的回答很簡單,是一聲響亮的輕哼!
「連劍都握不穩的人,成不了劍客。」男人力道野蠻,目光犀利,彷彿不只想制住她,更想折斷她的手腕一般。
手腕傳來疼痛,李沐霏的眉蹙得更緊,憤怒伴隨劇疼,來勢洶洶,她卻始終掙脫不了,心下更惱。
「你到底是誰?」李沐霏怒斥著他,一雙燦亮水眸緊盯著他。
「東方御。」男人報上了自己的名,黑湛的眼,透過披散的黑髮看著她,仍沒有鬆手的意思。
終於,被嚇傻的小紅,聽到耳熟的名字,慢半拍的找到自己的聲音。
「東方公子?!」聽到熟悉的名字,小紅急奔向前,完全沒了剛才的怯弱,一句話吸引住李沐霏的心神。「你就是老爺請的武師!」
是他?
李沐霏一怔,轉頭迎上他的眼,既驚又惱地,望進那一對黝黑如獸的黑眸。
他就是要與她日夜相處,並保護她安全的人?!
看著他正昂著下巴,一臉睥睨的望著她,心底不知怎地一陣忐忑。
從沒人用這種眼神看她,李沐霏不由心上一驚,努力掙扎,那只鉗制她的大手,卻始終沒有鬆開。
為什麼……她會覺得,他比較像是來取她性命的人呢?
短暫的對峙結束,一行三人回到小屋,東方御不拘小節,隨手撩起下擺,往椅上一坐。
「接下來數月裡,我來護你人身周全。」東方御一臉狂傲,一雙眼在看著李沐霏時,有著隱隱的情緒。
他正忍耐著,知道時候未到,他必須耐心等待,才能達成目標。
李沐霏迎著那雙眼,心裡有著奇怪的感覺,卻又一時厘不清是何種情緒,只能隱約感覺,他的眼神讓她心慌。
「紅葉林外的入口處,有著幾名護衛,不是嗎?」李沐霏不明白父親為何要多此一舉。
東方御冷眼一笑。
「我沒有預警的潛進林內,走進小屋,一路上沒人攔阻,這樣的護衛,護的是誰的安全?」他反問,低沉的嗓音裡,沒有半分溫度,最彰顯的情緒是輕蔑。
要不是他還心有忌諱,李沐霏早在他的刀下,死過不知幾次了。
「這……」李沐霏無言,眸光轉向小紅,想起她說過的話。「爹爹還請您教我習武?」
「你不是習武的料,花拳繡腿而已。」他一口否決了她,毫不留情,兜頭澆了她一盆涼水。
見識過他的輕功驚人,李沐霏心知他的確有些能耐,也不好再回嘴,一張小臉轉紅。
只是,從小被當成掌上明珠呵護,幾個教過她的武師,總誇她學得快,哪個像他這樣,第一眼就否定她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