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種背景之下長大的人和自己這種平民百姓不一樣,早該深深記取教訓。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罵過自己幾千次,不知道沉澱多年的怨恨在胸口翻湧多少回合,再回神,語萱竟然發現……自己站在公園前面。
公園……好熟悉啊……
這公園坐落在閔鈞的舊房子前面,那年,難受了她就跑出來,在公園裡坐上大半天,吃掉幾包M&M,不斷自問她是怎麼把自己變成這樣的?
二十歲的女孩應該青春無限,應該對生命充滿嚮往,怎會形容枯槁、生命貧脊得如同荒漠?
在婚姻的後期,她曾經後悔過,但再後悔她都咬牙強撐,她堅持不離婚,她告訴自己絕對不要在怨恨一個男人中度過下半生。
她是個意志力堅強的女子,但是最後她還是戰敗了,敗得一塌糊塗。
如果她阿Q一點,還可以笑著對自己解釋這是宿命,成為單親媽媽是她和母親共同的宿命。
但是她不阿Q,她性格較真,這麼多年來她每天都在自省、都在挖掘,她企圖找到自己的錯誤,試著改過。
六年,她反省出「門當戶對是婚姻的保證書」、「飛上枝頭的麻雀只會被鳳凰吃掉」的真理,既然找出謬誤,她怎麼能夠再放任自己?
笨蛋啊,莊語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笨蛋。
捂著臉,把頭埋進膝間,她不想哭的,她只是厭恨自己的愚蠢!
啪答……心情沉重,淚水也帶上重量,沉沉地掉在水泥地上暈出兩點墨黑。
不遠處,閔鈞看著公園木椅上的語萱,許多畫面瞬地湧上腦海——
「我沒哭,你看我好好的,我只是啊……天氣太好想出來外面吹吹風。」
閔鈞抬頭,看一眼紛飛的鵝毛細雨,似笑非笑地望她。
她尷尬得臉紅了,一把投進他懷裡,說:「你在,我就會好好的,不要擔心。」
「我有這麼重要?」他低下頭聞著她發間淡淡的熏衣草香,他愛極她的味道,愛極她軟軟的身子和重重的依靠。
「有,你是我的天,我的柱子,你要好好撐住我,我才能堅持下去。」
「對不對、對不起、對不起……」她又在公園裡發呆了,這一呆竟然忘記做晚餐。他定眼望她,問:「我母親又為難你了?」
她深吸氣,笑得燦爛。
他看得出來,那分燦爛有多勉強。
她上前,踮起腳尖圈住他的脖子,認真說:「別人的為難不算什麼,只有你的為難才會讓我心痛,答應我,永遠不要為難我。」
他一把將她抱起,他不會為難她,只會疼惜她、愛護她,把她放在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
不知道是第幾次看見她在公園發呆了。
他知道她的心情很糟卻無法為她排解,她什麼都不說,什麼難過都壓在心裡面,這樣的女人很省事,也讓人心疼。
他走上前坐在她身邊,抱起她讓她坐在自己膝蓋上。
「發生什麼事,告訴我,不要一個人悶在心裡難過?」
她搖搖頭,緊緊抱住他的腰,想藉由靠近驅逐心頭的惶然不安。
「說話,不要讓我瞎猜。」
她又搖頭。
他歎氣,固執真的不是一種好品性。「好,你不肯說,我去質問母親,看看她又做了什麼。」
「不不不,跟婆婆無關……」她抬頭問:「你會不會覺得我成天待在家裡面,又傻又笨又沒見識,像你這樣的男人,是不是需要可以並肩的聰明女生為伴?」
他摸摸她的頭說:「誰說的,我就要一個可以守在我身邊,每天對著我笑的傻妻子。是不是成天待在家裡,悶了?下星期我要去美國開會,帶你去好嗎?」
他的話讓她雀躍,她抱住他的脖子猛親。「你要帶我去嗎?太好了!」
實她的笑讓他發現,她快樂他會比她更快樂,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感覺嗎?光是看著她開心,就會幸福滿滿?
閔鈞走上前,模擬那年,將她抱起放在自己的膝上,圈住她的腰把她的頭壓進自己胸口。
現在的語萱不再是溫順小貓,她掙扎著、翻騰著,不肯安分地待在他懷裡。
他仗恃著高大的體型和強勢力量強制把她抱住,他不允許自己讓她有機會再跑掉。
閔泱打電話告訴他趙初蕾闖下的禍後,他氣急敗壞。
上次為了初蕾一句無心的話,語萱整整躲他十幾天,要不是他和Jerry的「姦情」曝光,要不是他強勢介入,要不是她對自己還有一點點的關心,他不知道還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把語萱心裡的洞修補起。
那些天,他度日如年,他絕對絕對不要重來一次。
「對不起,我從來沒有跟你提過趙初蕾的事。」
「與我無關,我沒興趣。」她還在掙扎著。
他不理會她的掙扎,自顧自往下說:「她確實是我母親另一個內定的媳婦,但她喜歡的是閔泱不是我,大半年來我經常和育磊、初蕾和閔泱一起出去,兩家的關係很好,父母親以為我和她之間進行得很順利,在婚事上不再對我苦苦相逼。」
「我說過……」
他不讓她把話說完。「但是母親發現初蕾比較喜歡閔泱,她本打算另外幫我找新對象,不過如今她已經放棄這個想法,聽說她最近托人到處打聽你的消息,如果確定Ashley是你,應該很快會找上門。」
最後兩句讓語萱楞住,程馥珈找她?為什麼?她們之間還有未清的債?
閔鈞發現自己終於勾住她的注意力,他得意自己談判技巧無敵。
「我在母親面前,認下和Jerry的姦情。」
「你……」他們又沒有姦情,他認什麼啊?董事會不是蠢蠢欲動嗎?他不怕被撤換掉?
閔鈞說出那天與母親的對話,他講得鉅細靡遺。
語萱的眼睛越瞠越大,她不敢相信,他居然不惜毀掉自己的……英雄氣概,承認子虛烏有的事?
他捧起她的臉,鄭重說:「我說過,對你、對葳葳,我志在必得。如果你沒聽清楚的話,我再講一遍,我要你們回到我身邊。」
「為什麼?葳葳不是你的女兒。」她強撐著謊言。
「就算她和我沒有血緣關係,我愛她,她就會是我的女兒。」
一句霸道又強勢的話侵蝕了她的心。
真有那麼愛葳葳嗎?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麼……
「我和Bill已經結婚了。」她艱難地吐出第二個謊言。
「這是用來哄騙Bill家的長輩吧?別告訴我,Jerry沒有跟你說過我已經揭了他們的底?
我知道Bill的祖母病重需要親情安慰,我不著急,反正現在急的是我母親,我建議你擺高姿態,不要太早答應回到我身邊,人都是越得之不易的越好。」
他說得語萱找不出話應對,腦袋一片混亂,心情糾結如麻。
發現她軟化,閔鈞手臂上的力道小了,他改抱為撫,輕輕順著她的背,輕輕在她耳邊低語。「初蕾闖到我家,你在對講機裡看見她了,對嗎?那次我才曉得,你是育磊、初蕾的妹妹。語萱,你知不知道你母親有多愛你?雖然她嘴巴很硬,但對你的愛比所有的母親更深。」
「我知道。」母親把自己的一輩子拿來成就女兒,從未替自己做過什麼。
「我去看過你母親兩次,遇見一位大叔,他問我是誰,我說我是深愛莊茵華女兒的男人。他點點頭,告訴我,他是深愛莊茵華的男人。
「我們在你母親的骨灰前侃侃說著自己的故事,他的愛情故事很動人。
「李叔四十歲喪偶,四十三歲遇見一個美麗得讓人心動的女子,他默默地愛她、默默地付出不求回報,終於成為女人最好的朋友和支柱,他說:『我很滿意,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年能夠陪在她身邊。』「比起他,我是個失敗的男人,我對你的記憶不多,但記憶中的每一段都是你付出、我獲取。語萱,我深感抱歉,我想用自己的下半輩子慢慢彌補,希望你給我這個機會。」
「你和李叔成了朋友?」語萱訝異。
「對,他給我很多你的舊畫冊,他還告訴我,你母親其實深愛著你的父親。」
「不,李叔弄錯了,我媽恨他,是趙常山造就她的不幸。」
「付出一切、深愛一個男人,得到的卻是這樣的下場,說不恨是假的,可是,如果不愛了,怎麼還有恨?
「李叔說你母親是個口是心非的女人,所以每次她說著恨、說著埋怨,他從不落井下石,因為他很清楚那個仇恨緣自於愛。
「語萱,你母親愛你、愛你父親,她不會希望你們彼此心裡存著遺憾,我不是替趙叔叔說話,但我認為你應該去看看他,你怎麼知道在趙叔叔離開世間時,來迎接他的不是你的母親?」
她定眼望他,久久無法說話。
趙初蕾對她死纏爛打沒有說服她,趙育磊信誓旦旦的愛護也沒說服她,但她被閔鈞說動了,也許……也許她估錯了母親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