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之後,卻是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先說好,看了不許哭。」言至衡見她聽了這話臉色發白,便補了一句:「我覺得現下這樣挺好的,你自己看了再決定吧。」
他陪她來到大少爺的院落。大少爺出遠門談生意去了,廂房靜悄悄的。走進花廳,只見有個纖瘦身影坐在窗前,好像在繡花。
走近一看,果然是她姐姐夏有青。
四年不見,姐姐容貌依舊,打扮得無比華麗,只是待在家裡,也穿著外出的漂亮衣服,插了珠花,掛了手鐲,首飾一應俱全。
聽見有人叫她,她抬起頭,臉上是溫柔的微笑,眼神卻有些呆滯。
「姐姐。」夏有雨一開口就哽咽,吞了幾下口水,才繼續說:「姐姐,你在做什麼呢?」
「繡花啊,要幫夫君繡一條手帕,還要繡一個荷包,他回來要看的。」夏有青語調如同唱歌一般,「我的夫君呢,做了好大的事業,生意遍及各地,成天都在外頭忙呢。妹妹你說,是不是很風光?」
「是的,很風光的。」夏有雨應和著,心底無限苦澀。她轉頭輕問:「像這樣子很久了嗎?」
「總有兩三年了。」言至衡握著她的小手,緊了緊,「我大哥那時本來要跟田府的千金聯姻,雙方都談好了,但你姐姐大鬧一場還試圖投水輕生,剛懷上的孩子也掉了,從那之後,就——」
「所以,都是大少爺在照顧她?」夏有雨難受地說:「該跟我說的,應該是我回來照顧她,畢竟是我唯一的姐姐。」
「沒用的。救回來之後,她就不大認得人了。」他停了停,才說:「其實就像小孩子一樣,想要什麼就給她,她便開心了。」
所以把她留在內院,然後讓進出的下人都稱她夫人。反正足不出戶,夏有青開開心心地留在自己的院落裡當少夫人。有沒有成親,外面怎麼想,她都管不著也無能力管了。
「能這樣哄她開心,真的難為大少爺了。」說著,她的聲音又哽住了。
言至衡歎口氣,把人兒拉到懷裡摟住,「人生在世,也不過就是求一個開心。她此刻得償所願,你能說她不是真的滿足嗎?我還羨慕她呢。比起她,我的心願都還沒了。」
夏有雨沒回答,只是往他溫暖懷裡又依偎得更緊。
「不放心姐姐的話,就留下來吧。」他在她耳邊低聲說,「這會兒不是少爺娶丫頭,是娶了個京城有名的女賬房先生,還有什麼好多說的呢,這兒裡裡外外都需耍你哪。」
「是嗎?」她望著眼前一身華服,低著頭繡花,眉宇間帶著溫柔滿足神情的姐姐,恍惚之間想起馮瀟的話。
銀子和地位,都是得到最想要的東西的工具而已。而她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呢?
是天天能和身邊這人聊天鬥嘴,把煩惱說給他聽,也幫他分憂解勞。就是什麼都想對他說。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只有這個人。只有對他。
「嗯,蒙二少爺不棄,有雨只能盡力以報。」她終於小小聲說,眼波流轉,全是水汪汪的笑意。
「你忘了說以身相許。」他輕吻她一下。
她則是默默看他一眼。「那個早就——」
「是也沒錯,不過中間那段時間的帳,我們得好好算一下。我說過了,我是要收利息的,絕對跟你明算賬。」
聽到這兒,夏有青突然抬頭,滿臉討好的笑,「二少爺要算賬嗎?我妹妹挺行的,她從小跟在我爹身邊,自己偷學了好多呢。讓她幫二少爺吧。」
「好啊,就這麼辦。」言至衡溫和地應允。
「姐姐——」就在跟前的夏有雨忍不住叫。
夏有青只是微笑著看妹妹一眼,有點抱歉地說:「這位夫人有些面生,真對不住,是隨哪位少爺來找我夫君談生意嗎?我夫君出門去了呢。」
「她是來跟我談生意的。」還是言至衡在解釋。
「啊,是嗎?」不過顯然是沒聽進去,夏有青對著妹妹笑,「那就老爺們去談生意,我們太太們自己聊聊好解悶。有空多過來找我嘛。」
「我會的,以後會常來陪您說說話。」
走出房門,初春夜裡的風還是吹得她一陣輕顫,言至衡擁緊了她。
「冷嗎?」他輕問,「怎麼沒披外套?」
「不是你說的,服了三年孝已滿,我該除服了。」夏有雨輕輕說,「新外衣還沒來得及做——」
「明天馬上找人來量身。」高大的他把她護在懷裡,似乎可以擋去外界的一切風雨。男子漢對於心愛的人兒,都有這樣的肩膀與懷抱。
「現下快回你房裡去吧,省得風吹多了又受寒。」
夏有雨忍不住用眼角瞪他,沒好氣道:「什麼我的房裡,你把我的東西全搬到你的廂房去了,不是嗎?」
言至衡只是扯起嘴角一笑。
「本來就該這樣的。我從十六歲起就知道了,只是你多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才搞清楚狀況。」他難掩得意地說,「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多繞了這麼大的圈子,真是不聰明。」
其實她也早就知道了,只是,這會兒不必強出頭,讓男人去得意吧。
「是是是,二少爺英明神武,洞燭機先——」
「這會兒一拍起馬屁來了,想必是想要銀子嗎?」他忍不住用少年時代兩人的對話與玩笑逗他。
只見夏有雨笑了,笑容甜得猶如調了蜜。
「不,不是要銀子。」她溫和地說,「我想要的,銀子買不了,而且,已經得到了。」
世間至寶,皆為無價。
最最難得的,自然是有情郎。
【全文完】
後記 舒格
我有個堂弟,小我很多歲,從小就很酷,話很少很少,也不大胡鬧,就是個穩重的小男生這樣。
記得有一次家族一起出遊,我為了安排行程大傷腦筋之際,當時才讀小學的他,老氣橫秋地對我說了一句:「就量力而為吧。」
當下被教訓得目瞪口呆。
我堂弟!小學生!叫我量力而為!
而最近這一陣子,我老是想起這句話。量力而為。
過去的兩年,對我來說算是很辛苦的,不管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都一樣。
當然不見得都是壞事,但是處在壓力之中,總讓人忍不住焦躁。
壓力可說是現代文明病的最大源由。當我莫名其妙皮膚過敏,發奪麻疹而去求醫時,醫生就直接地告訴我是壓力弓起的。
而且醫生也說,這種症狀只要發過一次,以後免疫力一低就會又出現,吃藥只是治標而已,要根治,就是要改變生活型態,盡量減壓。
減壓,我也很想啊!但無奈性格造就命運,我總是會搞出一堆壓力壓在身上。身在其中還無法看清楚,都要到了事過境遷之後回想,啊,當時似乎真的是很累啊。
而也因為這樣,強迫我面對一些改變與調整。「生命中的缺憾,會引領你到該去的地方。」這麼有道理的話當然不是我說的,而是出自舞台劇「Re、turn」。近來跟量力而為一樣,成為我的座右銘。
一年就這樣又到了盡頭了。二ま一三對我來說,真的是很有紀念性的一年。也因為我很清楚這一年將會在人生中扮演怎樣的里程碑,所以對每一個快
樂或辛苦的時刻,都盡力去珍惜。
也許再來會走不同的路,也也許,只會回到二ま一三年以前的舊模式,但即使如此,我也已經不一樣了。
看到這裡的您,不管是第一次翻開我的書,還是一直以來都看著的,舒格在這裡都一樣深深感謝。
能用故事與您相遇,這也是特殊的、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緣分。所以即使我不認識您,也滿懷珍惜與感謝。
在寫這本書的過程中,我到日本福岡玩了一趟。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博德拉麵或運河城,而是在小倉城旁,優美的松元清張紀念館。
作為一位作者,生平與作品能被這樣保存並紀念著,真是非常動人的一件事。在那兒的二樓,有一面大牆上展示了好幾張松元清張在寫作時的黑白照片與影像。我在那面牆前駐足很久。
那些照片是不同時間,不同場所拍的,不變的是作者伏案專注的身影。他像是被關在書本、書桌與筆築成的牢籠之間,只能頭也不抬地一直寫。
當然和一代宗師相較,我只是微不足道的,連專業作家都稱不上的小小小小角色。但是,那種被故事綁住的囚禁感,只要是創作者,都能輕易理解。
但故事裡又是如此自由。
時間空間人物,全是揮灑馳騁的天地。就是這樣的自由與不自由交織,成就了寫作時迷人的,會讓人上癮卻又痛恨的快樂與痛苦。
無論如何,能寫,就是一件很棒的事。
而如果寫出來的東西,能讓人喜歡或有共鳴的話,那更像是中了彩券一樣的幸運。所以,每次讀者的來信和分享,都能帶給我有中獎的喜悅感。
所以在這裡,也要謝謝願意讓我中獎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