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的嘴巴最緊,不會洩了你的密。」她以為,他是臉皮薄。
但是,她的好心,換來的還是他的冷冷一瞪。
「我說,什麼都別提了。」他沒有把心事與人分享的習慣。
不過,樂兒卻不想放棄,她的理智隨著酒液被吞進肚子裡,朝他偎得更近,想要確切表達她的關心。
「其實,會算命的也不全是壞人,你別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別的不說,我就是好人啊!」樂兒努力自薦,希望能當他第一個分享心事的人。
雷子揚瞪著她,情緒翻騰著。
從那一雙清澈的眼眸裡,滿是她真心的關懷,擊碎他心中某種堅硬的防備,像一道暖暖的春光,漸漸地滲透他的冰冷與殘酷。
但,即使如此,不輕易示弱的他,還是嘴硬不肯告知實情。
「知道我秘密的人,就得死,這樣……你也想聽嗎?」雷子揚壓低聲音,試著想用一貫的方式嚇跑她。
不過,她醉了,不懂「害怕」兩個字怎麼寫,她用力拍拍胸。
「用不著你動手,一離開鐵城,我就已經有受死的準備,橫豎我是過不了二十生辰這一關,你就放心說吧!」樂兒迷濛的眼裡含著淒涼的笑意,唇邊的笑痕有些無力。
雷子揚的臉色更難看了,不是因為她的追問,而是又見到一個「迷信」至此,甚至篤定自己非死不可的人。
夠了!他真是受夠了!
「我娘,就是因為被個無聊的江湖術士,平白掛上一個『剋夫散財』的罪名,嫁入雷家數十年,竟莫名被休妻,憂鬱以終。我爹因為一時聽信讒言,害得我娘失去性命,沒多久也因自責而死,那一年,我才十七歲。」雷子揚對著她說出從未對人說出口的秘密。
「天啊……」樂兒捂唇,心感同悲。
「我爹娘都死了,但是那個江湖術士卻還橫行世上,這還有天理嗎?你們這些嘴裡算天算地的人,有算過自己的良心嗎?」雷子揚不說則已,怒氣整個爆發。
「是啊!」樂兒應得理直氣壯,總覺得這件事,他的爹親得負上最大的責任。
「那就是了。」雷子揚傾身,將手臂靠上木桌,拉近與她的距離,灼熱的氣息噴著她前額的發飛啊飛的。
「呃?」樂兒不明白他這番話的重點為何。
「笨!」雷子揚毫不留情的下了批判,這個女人笨的要命,要說是神算,他實在是無法信服。
「喂!」樂兒推了他一下,雙眼嬌瞪。
見狀,雷子揚終於願意大發好心的指示一番。「你算出自己有二十大劫,難道就真的活不過二十歲?為何要喪失所有活下去的自信,連笑都失去活力?」雷子揚皺起眉,就是不愛看她連微笑都帶著無奈的神情。
這一路上她笑是笑著,但總是笑得不由心,雖然不停說著話,但總不離回憶,不談未來,像是早料定自己過不了這一關——心事重重的她,讓他看了很不舒坦。
聞言,樂兒驚詫揚眸,迎上剛才那雙火熱的眼,此時已一片沉靜,深邃的誘人沉溺。
原來……看似冷漠的他,竟是這般體貼的男人?
她強作鎮定,偽裝愉快的表情,並不能欺騙得了他,他甚至為了讓自己明白,命運絕非不能轉變,甚至還願與她分享心事,開解她心裡的結……
雖然說,自己的狀況與他的家務事全然不同,她確實知道天命不可違,她活不過二十歲,但他的心意,她收到了,他無形的關心,她也感受到了。
「謝謝。」樂兒柔柔的補了一句,笑盈盈的眼,幾乎要柔了他的心,他心緒一陣沒來由的顫動。
「我什麼都沒做,謝啥?」雷子揚尷尬的撇開眸,難為情地扯了扯唇。
樂兒也不讓他難堪,知道不擅與人分享心事對他,鐵定臉皮兒也薄,做了善事還不好意思收下讚美,只會尷尬的否認。
雖然,仍然知道天命難違,但是她的心態已有了不同的轉變——因為他。
難違,卻不見得是不能違!她白樂兒一定能想出辦法來。
「你真是好人。」她大眼瞇成線,心裡洋溢著溫暖,不是因為飲了酒,而是因為他的溫柔與體貼。
她的誇讚讓他萬分尷尬,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然因為她不快樂的笑容,就突地多話起來,不但說了自己從不對外人提起的私事,還試圖想讓她恢復神采。
這下好了,她開心地笑了,烏黑明亮的雙眼,讓她的小臉瞬間亮了起來,尷尬的換成他自己。
看著他的表情,樂兒的笑意直往心裡去,突地不排斥這一路迢迢,有他陪在身邊的感覺,其實還不賴。
「你該睡了。」雷子揚打破沉默,低頭看了她一眼,臉色緩了,眸色也沉了,薄唇邊有著淺淺的笑。
他想,她累了,也醉了。
只因為,她整個人就傾在她的肩上,甚至倚著他的肩,還瞇起眼睛。
「我不能睡……」樂兒撐著最後的意識,淺淺的耳語從紅唇逸出。
「為何?」雷子揚突然覺得,讓她這麼靠著,也不是什麼壞事。
「我們孤男寡女……不好。」樂兒咕噥說道。
雷子揚笑了。這一路,他們兩人哪一天不是孤男寡女?剛開始幾天她還拘束提防,像是怕他吃了她,之後她卻已能睡得安穩,甚至打著小鼾。
第3章(2)
不懂她心裡的界限為何,雷子揚沒有追問緣由,不過倒是好奇的開口:「那你現在是打算,就這麼坐著,睡到天亮?」
倚在他肩上的紅唇,遲遲沒有開口,像是正在考慮著他的提議,雷子揚耐心的等待著。
只是,當熟悉的呼嚕聲再次出現在耳邊時,雷子揚挑起眉頭,微偏頭一看,才剛說不睡的樂兒,已經陷入沉沉的夢鄉。
雷子揚先是一怔,接著無可自抑的揚起唇,胸口湧過某種情緒,喉間滾過不熟悉的聲音,然後,他忍不住的笑出聲來……
朦朧的睡意中,突來的笑聲,讓樂兒半夢半醒的睜開眼睛。
「天亮了嗎?」她怎麼覺得自己才剛睡著,還覺得好累好累?
雷子揚不由自主的揚起手,揉了揉她前額的發,順著她頰邊的弧度滑下,指間輕握住她的下顎。
「還沒。」他給了她答案,望進那雙迷濛的眼,輕輕交代一聲。「快睡吧!」
聽到他的聲音,樂兒覺得很安心。「喔!好。」她淺淺勾起唇,閉起眼偎著他的肩。
雷子揚這次沒再吵她,只是讓她靠著,一雙黑眸望向窗外,唇邊的笑容始終沒有散去。
直到她又睡熟,他才小心翼翼的將她抱起,用著輕緩的腳步,溫柔的動作,將她平放在床榻上。
他順了順她的長髮,替她蓋好被子,瞧著她柔柔沉沉的睡姿,雷子揚眼色驟暗,竟也移不開眼來。
活不過二十生辰嗎?
雷子揚的心理頓時覺得遺憾與不捨,仔細看著這柔嫩白皙的小臉,看著正值青春年華的她,是如此的活力十足,她怎麼可能活不過二十生辰?
雷子揚心中閃過不明思緒。這個理由是真?抑或是假?是她隨意找了個借口,為了接近孫南剛?還是她真能算出自己過不了劫關?心中矛盾情緒交纏,讓雷子揚連思緒都理不清,只能深深地歎了口氣。
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竟然希望——她是騙他的;他竟然希望,過不了二十生辰這件事,不是真的。
他討厭那借算命名義,欺騙他人的江湖術士,所以一開始,他對她萬分提防。
只不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發現她雖算天算地,卻從不借此斂財收費,她婉轉建議別人該如何改變命運,趨吉避凶,利用她的天賦,教人們做出最正確的事。
至少,她不是神棍騙子,他覺得很高興。
但自己為何會因為她而感覺愉快?是因為讓她遠離孫南剛,自己妹子的幸福無虞,還是,在他心底深處,藏著什麼不明的情愫嗎?
這一刻,他還想不明白緣由,只是愈來愈覺得她該好好的過完一輩子。
這麼一來,她欺騙他「死劫」的這筆賬,他才能好好的跟她算一算。
至於要算上多久?
自然是能多久,就算多久。
他再度望著她那酣睡的美麗小臉,不禁露出一抹淺笑。
窗外月明星稀,一片晴朗,但他的心口卻隱隱的起了霧,連他自己都看不清方向。
帶著不懂武的她在身邊,明顯拖累行進的速度,於是,他們買了兩匹駿馬,一人一騎的奔波一日。
日近黃昏,他們在一處林前停住疾奔的勢頭,樂兒心裡滿是不明白。
「怎麼了?」她忍住一陣頭昏目眩,握住韁繩,勉強自己穩坐在馬背上。
雷子揚帶著憂心地看向她,只見她小臉被炙陽烤得燙紅,原本粉嫩的紅唇卻異常泛白,心想她大概是不適應在馬背上疾馳趕路。
「你先慢慢往前騎,找個可以落腳的地方休息,我去找些食物,今天晚上我們就在這裡休息吧!」雷子揚輕聲開口,語氣與表情遠比以前柔軟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