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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橙諾

  李玄玉心中有滿腹疑問,卻又覺得不適宜在孩子面前發問,於是並未發話。

  綻梅沒預料到李玄玉會認出她來,原先矮身躲在樹叢裡的身子站起,神色有些困窘。

  適才,杜虎帶出來的彈珠丸子不小心滾落至湖畔樹叢裡,她怎麼尋都少了一顆,於是找呀找、摸呀摸,沒想到最後彈珠丸子沒找著,卻在矮木叢枝椏間撞見了李大人與另一位男子談話。

  兩位大人腰間搫囊皆佩印綬,兩位皆是外出官員。

  綻梅心口一提,捂了杜虎的嘴便往下蹲藏。

  「李大人……」綻梅迅速拍去杜虎與自己身上、頭上的落葉,為杜虎整了整衣裳,整定心神,緩道:「奴婢不是有意偷聽大人談話,實在是不小心落了物品,才蹲著欲拾,撞見了大人談話,還請大人恕罪。」

  李玄玉擺了擺手,對於她聽見他與人談話這件事絲毫不以為意,倒是低頭一探,問:「落了什麼?拾著了嗎?」

  綻梅尚未回話,杜虎便拉住李玄玉衣袍,開口搶白,「李大人,您快幫我找找我的彈珠丸子,這裡暗濛濛的,還有一顆我怎麼找也找不著,綻梅又笨手笨腳的,幫不上忙就算了,還只會壞事,方才看見大人你們,竟然掩我嘴掩得那麼牢實,拉著我急急蹲下,幸得本少爺福大命大沒斷氣,否則不被她悶死才怪!」

  「小少爺……」綻梅眼瞅著杜虎,暗暗心驚。

  杜大娘曾三番兩次告訴她,杜虎打小就沒了爹爹,杜家就只剩這麼一株獨苗,性子嬌慣壞了,要她多擔待著些。

  她本為奴僕,主子為天,自不會同年幼孩子計較,但,杜虎這般與李大人說話成嗎?如此不知輕重,竟還要大人幫他找尋孩子物事,若是大人怪罪下來,要她回去之後如何向杜大娘交代?

  「小少爺,綻梅找便是了,您別勞煩大人,大人恕罪,小少爺——」綻梅搶白,恬靜神色瞬間變了好幾變。

  「不打緊。」李玄玉搖首,打斷了她的話。

  這綻梅姑娘當真奇怪,與己有關之事文風不動,與旁人有關之事卻越見著急,瞧她現在如此緊張,必是擔憂他責怪杜虎了?

  唉,她一定不知曉,他原是平民,是鄉野出身的農家子弟,今日雖然為官,懲奸除惡,但仍是與民親近得很,遇到惡人便算了,但踫上良民,哪來這麼多責罰?

  綻梅愣怔地看著李大人袍擺一提,信步走到她身旁來,矮身隨著杜虎在樹叢一陣東翻西找。

  不多時光景,李玄玉便從草堆中尋出一物。

  「小虎子,你落的彈珠丸子可是這顆?」

  「是了,是了!」杜虎接過失物,開心叫嚷,接著卻似想起了什麼,又臉色丕變,振振有辭地對李玄玉道:「李大人,本少爺過完年便要九歲,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小虎子這小名兒勿要再叫。」

  「小少爺……」怎麼又這樣跟大人說話呢?綻梅再度在心裡暗自叫糟。

  「這樣啊?」未料李玄蹲下與杜虎平視,神情不但不怒,看來還頗為愉快,摸了摸杜虎的頭,說道:「失敬了,杜公子。」

  「不打緊,下回別再犯就好。」嘿嘿!杜公子豐潤腴潤嫩的小臉蛋兒瞧起來好得意,得意得令綻梅好生驚愕於李大人的隨和好相處。

  綻梅眉眸一抬,才覺不可思議,又見李大人問杜虎道:「今日中秋,杜公子怎地沒在家陪娘,卻要跑出來外頭亂轉?」

  「還說呢!」杜虎癟了癟嘴,瞅來挺委屈似地:「娘和鋪子裡的幾位老師傅議事,早早便將我和綻梅趕了出來了,還說將來要讓我好好管著鋪子呢,既然日後得管,現下有啥大事我不能聽?」邊說邊踢了腳邊石子。

  綻梅啟唇,正想為杜大娘說些辯白的話,李玄玉卻偏首向她搖了搖。

  「你娘不讓你聽,自是為了不讓你憂心。」李玄玉拍了拍杜虎的肩,又揚眸朝綻梅淡淡一哂。

  他臉上的神情,像極了要綻梅放心,也像在保證,他會好好安撫杜虎一般。

  綻梅緊抿唇瓣,視線對上李玄玉的眸光時,心尖卻陡地一熱。

  她畢生只聞官威,卻從未想過,會有位官大人是如同李大人如此這般……這般令人感到舒心親切,極想討好親近。

  他總是溫煦的,沉穩的,清朗的;心思細膩,卻又胸懷灑脫,有如光風霽月。

  「我才不要娘不想我憂心呢!我、我已經是堂堂男子漢,可以為娘分憂解勞了!」杜虎忽地爆出大吼,肥短的手指捏成拳頭,口吻堅決。

  「哦?」李玄玉眉眼一抬,眸中挺有興味,「既是如此,隨我來衙裡拿些月餅給杜大娘和鋪子裡的老師傅們,讓老師傅們拿著餅兒回家過節,打點送往迎來之事,也算為你娘分憂解勞,挺有當家氣勢啊。」

  「打點送往迎來之事那有何難?」杜虎忿忿道,他想要的可是可以坐在廳裡,像娘一樣,以一鋪之事身份與夥計們議事那種分憂解勞,那才威風,那才像樣啊!

  「要難一點的啊?」李玄玉沉思了會兒,接著附掌道,「不如咱倆用跑的?先到縣衙的人才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啊?啥?」杜虎尚未反應過來,李玄玉的身影已然從他眼前飛快劃過。

  「快呀!」李玄玉回首朝他大喊。

  「李大人,你、你不是君子!你偷跑!」小小身影急呼呼又氣呼呼的,舉步便追。

  這……綻梅望著這一大一小跑遠的背影,既感訝異又感驚愕。

  這位李大人,他可真是奇怪……上回,他嚴正不阿,明察秋毫,而方纔,他回另一位他稱作「恩師」的御史大人話時,也是恭敬有餘,威儀棣棣,如今,他竟跟著孩子淘氣瞎鬧?

  綻梅提裙跟上,唇畔帶笑,每一足印都瓖染月華。

  中秋夜,明月夜,這是第一回,她雖沒有家人同過佳節,卻平白沾染一身熱鬧處心氣息。

  隨杜虎折騰了一陣,綻梅提著李大人相贈的月餅吃食,與李玄玉一同離開了縣衙。

  「李大人,您公務繁忙,不勞您送我們走這一程,綻梅自個兒來便行了。」綻梅指了指趴在李玄玉肩頭沉沉睡去的杜虎,雙臂一伸便要將他抱過來。

  這孩子玩得累了,方才又跑又跳的,倦極便睡了。

  「別,去去便回,不打緊。」李玄玉搖首一笑,「小虎子重了,抱起來沉甸甸的,杜大娘家離這兒還一段路呢!你一個姑娘家,又抱又提,怎麼受得住?」

  「綻梅是奴婢,不是金枝玉葉,這點活兒還行。」綻梅說得雲淡風輕,伸手又是要將杜虎抱回來。

  「噯,唉,你怎地說不通呢?」李玄玉往旁退開一步,復又前行,孩子不給便是不給。因為深明眼前這個女子的執拗,口吻佯慍。

  「李大人,奴婢知錯了。」綻梅再自然不過地應,卻惹來李玄玉搖蹙眉。

  第2章(2)

  她稱呼自己是奴婢,稱呼得很習慣,卻忘了他不是她的主子,她不須如此謙稱,再有,最奇詭的是,她對他言語恭敬,態度敬畏,說她懼他,她又不是真怕他。

  上回,當他因偷簪之事提到要罰要打時,她眼中那份豁出去的倔氣與視死如歸真不是裝的;然,當他提到周家少夫人是否誣陷她時,她卻又是真真正正心驚膽戰,言語驚惶,神色不安,唯恐他對周家少夫人不利。

  方纔也是如此。

  當她蹲在樹叢裡被他發現時,她誠摯道歉,眸中卻沒有一絲一毫擔憂開罪於她的情緒,但,當她擔憂小虎子對他出言不遜時,她卻又是神色慌張,急急陪罪,真怕他跟小虎子計較上似的。

  開什麼玩笑?難不成他真會拿了八歲孩童回衙裡抽板子嗎?

  她的想法是什麼?主子的事要緊,她自己的事不要緊?主子的命是命,她的命不是命?那麼,小虎子與杜大娘現在是她主子嗎?她為何沒有出城回鄉?

  「綻梅姑娘,你怎地會與小虎子一道?杜大娘可是你原就相熟之人?」李玄玉開口問她。

  綻梅腳步一頓,神色恭敬地回:「回大人,那日,奴婢別過大人之後,在城中盤旋了幾日,最後,是杜大娘見我與小少爺投緣,說她平日得打點店舖之事,無暇分神家務,便留我在宅子裡做些雜活兒,還可為她照顧小少爺,於是,綻梅便在霽陽城裡待下了。」

  「如此也好。」李玄玉頷了頷首,重將杜虎抱高些,令他更安穩地枕在他肩頭。

  杜大娘與小虎子孤兒寡母,多一人照料甚好,只是,姑娘為何不回鄉呢?

  「綻梅姑娘,你是哪裡人氏?可是家鄉路遠,回程不易?若有困難,李某願意——」

  「不不不,不是的,大人。」聽李大人話中似有幫忙之意,綻梅連忙搖手,「綻梅先母早已身故多年,不是回鄉不易,實是沒有家回,多謝大人美意。」

  「既有困難,當日為何不對我言明?再怎麼說,我在霽陽城裡總是比你熟上許多,興許能為你尋找安身之處?」李玄玉眉峰略抬,問話飛快,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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