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再把我丟進潭裡去嗎?」知道自己是在捋虎鬚,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問。
華鄲率先上馬,避開她眸中盈盈水光帶給他的心亂,望向遠方初升的朝陽。「你不是說你寧死不屈?要不到答案,我要一個死人幹什麼?」
「你信我?」
「信。」目光游離,就是沒瞧她。華鄲高高的坐在馬背上,就像天生的王者股自信傲人。
她仰首望著,竟陡生一股自卑。
嗟,真是見鬼了!她為什麼要自憐自艾?她從來就不會有這樣的情緒的,偏偏遇見這個男人之後,她老是失常。
「上來。」他把人手伸給她。
她也不忸你,把冰涼的小手交到他的掌心,讓他扶她上馬。
等她一坐定,華鄲策馬疾馳出谷,杜少修自動尾隨其後,快馬飛奔回青虹客棧。
第三章
天方亮,客棧裡的客人已分散各桌搶食早膳,因為青虹客棧有個不成文規定,只在寅時供應早膳,時辰一過,就請自便,因此大廳裡有人打著哈欠、有人還閉著眼睛吃東西。
畢竟昨夜一陣擾攘,睡不好覺也是自然,至於發生了什麼事,倒是沒有人膽敢在客棧裡議論,就怕不小心說錯了話,徒惹麻煩上身。
人在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是生存的法則,不變的真理。
「今兒個早膳有招牌菜的青虹糕、青虹桂花茶和青虹小菜、珍珠白肉,水粥自取,角落陶甕裡頭還有熱騰騰的青虹特製饅頭,別的地方買不到吃不到,大伙手腳快一點!」
夥計也沒事似的大嗓門吆喝著,連二樓的廂房都聽得一清二楚。
今兒開伙遲了,因為人廚子石霸天被杜少修點了穴道,幫忙張羅的掌櫃也被點穴,一直到趙青虹被抱著回到客棧內,夥計的穴道才被解開,得以開始準備早膳,不過,他們的手腳快,客棧裡也還備有一些粗食,總算還是趕得及在寅時提供早膳。
東廂房內,桌上已擺著早膳,是一早趙青虹命人拿上來的,說是補償他昨晚沒睡好覺的損失,淡淡的桂花茶香繚繞一室,讓人不自覺放鬆心神,神清氣爽。
「昨兒前來暗殺爺的,不知是何許人也?」杜少修倒了一杯桂花茶聞了聞,又往嘴裡寒了一口珍珠白肉。
「鐵定是那些流寇得知我的身份,想來殺我滅口。」
「那不是自找麻煩嗎?誰不知道華大將軍武藝高強,戰功彪炳?想取華大將軍性命,嘖,不比登天還難?」杜少修搖搖頭。「我倒覺得事有蹊蹺。」
「何解?」
「一般流寇主要的目的是為了財,沒事犯不著與朝廷作對去殺什麼將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不是一般流寇會做的事,除非他們沒腦子,或是誤殺,不過後者應該不可能?畢竟官員接二連三死亡,歸於意外就不通了,所以說……此流寇非彼流寇,他們也許另有目的。」
「這不就是昨晚我要你去查的事嗎?有眉目了嗎?」
杜少修將那桂花茶一品再品,才道:「衙門的縣太爺親自帶我走了一趟關口,指出了安西將軍被刺殺的地點,還有幾位朝廷命官被暗殺之處,甚至還送上流寇可能落腳的地圖,算是給足了將軍爺的面子。」
「重點?」
「我暗訪地圖中幾處地方,早已了無人跡,今天我會再去城裡暗中查探幾處可疑的地方,回來再跟將軍爺報告。不過,話又說回來,其實最佳查探地點就是這裡,爺,據我所知,那幫散賊在此出沒不下十次,一群人吃吃喝喝的,如果爺真要在此待上幾個月,定可以把那幫人揪出來,但下個月就是公主的壽辰,爺答應過公主一定會趕回去……」
「大事為重。」雖說他最重然諾,但這裡的事沒解決,他又豈能為了那一丁點小事回泗水去?
「呃,我是說虹娘能招是最好不過了,這樣可以節省我們大半的時間,只可惜……唉。」
「事關她的性命和吃飯傢伙,她不輕易販賣這樣的情報給朝廷也是自然。」老實說,他還頗為欣賞她的膽識和聰慧。
「呦,爺對女人和對男人就是不同,現在還幫姑娘說話了,嘖,差點就被爺騙了,以為爺真狠心不管一個大姑娘的死活,想不到連自己的外袍都脫下來替姑娘擋風,還用身體幫姑娘取暖——」
「你說夠了沒?吃你的饅頭!」華鄲冷斥,俊顏卻布上一抹可疑的紅,看得杜少修一愣一愣地。
「我說爺……」不怕死的繼續說。
「幹什麼?」華鄲咬了一口青虹糕,那滋味是入口即化、香氣撲鼻,讓人忍不住一口接上一口……青虹糕,青虹糕,感覺還真有點像那個女人……
思及此,拿糕的大掌一頓,華鄲為自己莫名的聯想到趙青虹而感到赧顏。
「你真的不願意娶趙老闆啊?她可是人間絕色,世間罕有,可沒幾個姑娘家像趙老闆一樣又嫵媚又能打,可以凶悍又可以柔情似水。」真不知道趙老闆看中爺哪一點,竟然主動開口求親,傳出去定會讓所有男人眼紅。
「她的確是世間少有的女子。」華鄲脫口道。
「嗄?所以……爺?」杜少修等著爺的結論,雙目卻鎖定那塊糕,心想著等會兒定要下樓去多拿幾塊,帶著上路也好。
「所以什麼?」華鄲冷睨著杜少修。「你該不會以為你家的爺會娶一個不安於室的女人吧?女子的三從四德,在她身上一點都看不到。」
「那些東西跟爺是否對她動心一點關係都沒有,不是嗎?」杜少修不怕死的點出了一個事實。
華鄲的眉鋒一擰,冷冷地道:「誰對她動心了?」
「難道不是嗎,爺?其實,喜歡一個女人就是喜歡了,何必一定要把對方的條件框在禮教的範疇裡?真要如此,爺娶表小姐不就一舉兩得了?爺一直沒這個打算,不就是因為對表小姐無心?而趙老闆就不一樣了,我怎麼瞧,就是覺得爺對趙老闆有那麼一丁點不同——」
啪一聲——
華鄲的大掌往桌几上一拍,撩袍而起。「再胡扯,就罰你睡三天地板。」
話落,華鄲的身形已消失在房門另一端。
出了門後,華鄲才要舉步下樓,卻見掌櫃的領著一名狀似大夫之人往西廂房行夫,心一凜,腳步不自覺尾隨而至……
大夫診斷趙青虹染了風寒,開了幾帖藥讓掌櫃去抓,又叮嚀個幾句便讓掌櫃送出了廂房。
趙青虹輕咳了幾聲,身上濕透的衣衫早已換下,此刻她偎在床上,只著了件繡著一朵蘭的白綢兒內袍整個人懶洋洋地,發也懶得梳,任其披落而下,柔荑抓著那抹斷了一截的烏絲沉思著。
木板房門傳來兩聲輕敲,她頭也沒抬地便喊了一聲:「進來。」
剛剛交代掌櫃的燒一桶熱水抬到她房裡,沒想到動作還挺快的,大概是石爺見她被抱進客棧時已一身濕透,早燒好水等著她吧?石爺一向心思細密得很,連她這個大姑娘家都不如他。
打小,家裡經營鑣局的她便過著衣食無缺的日子,而石霸天則是家裡的總管,每每父母走鑣之時,他便照顧著年幼的她,教她習武練身,也教她讀書識字。在她十二歲那一年,父母走鑣時遇匪雙亡,家裡十來個鑣師也全數在那趟鑣裡被殺了,鑣局名聲盡毀,還得賠償鑣物的損失,一夕之間,她成了無父無母無家的孤兒,是石霸天帶著她四處流浪,有一餐沒一餐的度日,最後,在一次意外中,遇到華契國三王子煜淳在鬼門關前出手救了她一命……她的生命才有了新的轉變。
趙青虹正想起身更衣沭浴,抬頭卻見來人是害她染上風寒的罪魁禍首,而她卻連他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你病了?」華鄲看她一副柔弱不支的模樣,心裡難免產生幾許歉疚。
「是啊,病得好重喔,可能得好些天出不了房門呢!」她嘴角勾著笑。「不過,如果爺您願意告訴我您的大名,我想奴家心裡一樂,病就會好得快些了,您覺得如何?」
聞言,華鄲帶笑的瞅著她。「姑娘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我以為我和少修雙腳還沒踏進玉樹城,你就已經查清楚我們是何許人也。」
哇,他當她趙青虹是神啊?還是太閒了?
「嘖,我管我家客棧裡的人都來不及了,哪有閒功夫守在關口等著大爺您來啊?」還有,他竟然叫她姑娘耶,怎麼突然變客氣起來?她被這聲姑娘喊得有點心驚膽跳。
禮多人必怪,這是不變的道理,不是嗎?
華鄲走近,選了一個最靠近床邊的位置撩袍而坐,大方的報上自己的名字。「在下姓華,名鄲。」
華鄲?他竟然是……
她驀地抬眉。「百聖王朝的大將軍華鄲?」
「正是在下。」
果真是……良人首選呵!
趙青虹眼睛一亮,不過也僅僅一瞬間,下一瞬,她的心莫名其妙的揪疼了一下,一股氣又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