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提起「從前」,康太妃積鬱已久的怨氣就會爆發,那些被她咒罵的人名,金呈霓都是聽慣了的,她只由著康太妃去罵,自己默默地收拾東西,然後一分一秒地等待著黃昏的來臨。
每天早晨,小太監會固定把她和康太妃一天的膳食送來,接下來的時間,偶爾會有為了抄快捷方式才路過這裡的宮女、太監們,而日落之後,是所有的宮女、太監們最忙碌的時候,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悄悄打開門鎖,走到屋外散散步,吹一吹晚風。
每天日落以後、天黑之前的這段時間,是她盼望了整整一天後才能得來的短暫幸福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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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相信我。
那位來自天鳳皇朝的楚安題對她說的這句話,一直在她腦中縈繞迴盪著。
她並不在乎這句話最後的結局,她所感動的是說這句話的人心中那一份真摯心意。
他正在努力給她希望,儘管她內心明白這個希望十分渺茫。
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她忍不住閉著眼睛微笑起來。
那日,她聽著他親切關懷的聲音,望著他溫柔和善的微笑,積累在她心頭的憂傷和絕望突然找到了出口,她就像受盡委屈的孩子猛然間看見了至親的親人一般,將自己心中的鬱悶和委屈全部無保留地傾洩而出。
楚安題,他是一個那麼好的男人,好到讓她願用餘生來祈求上蒼保佑他一生平安幸福。
「就是這裡嗎?我的天哪,真不敢相信這裡頭住著人。」
她聽見外頭有女子的說話聲,微微屏息,不知道那女子是誰?不過白天這裡偶爾會有人經過,她想應是普通的宮婢。
「不是『住』,是『關』著。」一個男子的聲音低低地糾正。
金呈霓驀然驚跳起身,那男子的聲音是她熟悉的,是楚安題!
「什麼人在外頭吵?若不是送東西來的就快點滾開,少站在那兒看笑話!」
康太妃也聽見了他們的說話聲,便高聲怒罵起來。
金呈霓心急地衝到門前,忙亂地把門打開一道縫,微微探出臉,見楚安題帶著一個女子前來,那女子正是她那日在花樹下也見過的。
「我是天鳳皇朝安第公主,無意間經過此處,並無冒犯之意。」
安第的聲音輕柔,帶著一絲歉然。
金呈霓聽她自稱安第公主,旋即驚愕地望了安題一眼,有無數念頭在心中紛亂纏繞。
她是公主,是他的姊姊,那他是?
「天鳳皇朝安第公主?你是咸寧帝和常善公主的女兒?」
康太妃猛然把門打開,透過上了鎖的柵門看著安第和安題,語氣中有幾分懷疑的冷意。
安題和安第忽然看見一個衣衫簡樸的老太太出現在柵門後,驚愕地呆住。
「你知道我的父王和母后?」姊弟兩人悄然對望。
康太妃冷冷一笑。
「龍紀皇朝七公主嫁給天鳳皇朝咸寧帝不到一年時間便封後,這是何等大事,我豈會不知?天鳳皇朝只有一帝一後,而你自稱公主,自然就是咸寧帝和七公主的女兒了。」她的目光轉向安題,狐疑地盯著他。「你呢?你又是誰?」
「我叫楚安題,天鳳皇朝的二皇子。」他有禮地回答。
金呈霓常聽康太妃提起過這些名字,萬沒想到這一對姊弟竟然就是天鳳皇朝的公主和皇子,而在她知道楚安題的真實身份時,她的身子微微一震,突然像有火苗燙痛了她的心口。
「這位公主的容貌長得極像七公主,看來你們的身份是不假。」康太妃的目光緊緊盯在他們的臉上。「你們是皇帝的座上賓才是,怎麼會走到這個荒僻的宮院來?無意間經過?我可不信!這座宜香宮可不是能無意間經過的地方。」
安第笑了笑,道:「我們真的是路經這裡,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才停步,若因此打擾了娘娘清靜,還請多多包涵,我們會立刻離開。」
康太妃靜默了片刻,忽然長歎一聲。
「我是你們母后皇兄的妃子,認真說起來,和你們也算攀了一點親。宜香宮好久沒有人來探訪了,可惜我被幽囚在此,無法接待你們。」
安題忍不住開口問:「娘娘既是孝喜帝的妃子,身份等同於曼武表哥的母妃,曼武表哥怎能將娘娘幽禁在此,卻不盡一點孝道呢?」
金呈霓倒抽一口氣,心中暗叫不妙。
果然,康太妃發出了震耳的怒罵聲。
「還不是因為那個姓童的臭婆娘,從小對曼武處處管束,凶狠嚴厲,讓他自小就怕她怕個半死,連她死了,屍首都化為白骨了,他還在怕著她吶!」
康太妃的聲音陡然變得淒厲起來,接著開始破口大罵,愈罵愈毒,愈罵愈凶,似乎根本忘了他們兩個人的存在。
安第和安題面面相覷,他們很少聽見有人用如此惡毒的言語咒罵人。
金呈霓尷尬地低著頭扭絞手指。「太妃的瘋病又犯了,她總是時好時壞的,你們……別介意。」
「所以才要在柵門上上鎖關住她嗎?」安第奇怪地問道。
金呈霓不安地搖搖頭。「我的門上原也是上著鎖的,沒有皇上的旨意,誰都不能踏出宜香宮半步。」
「不過梁公公幫她松鎖,讓她可以行動自由。」安題幫她解釋。「梁公公是曼武表哥身邊的首領太監,姊姊應該有印象吧?」
安第微一凝神,已明白了過來。
她深深地看了金呈霓一眼,柔聲問:「既然你的屋子沒上鎖,能不能請我們進去坐坐?」
金呈霓有些猶豫,歉然道:「屋子裡實在簡陋,你們身份尊貴,我怕失了待客的禮數——」
「我只說幾句話就走。」
安第打斷她,淺淺一笑。
金呈霓輕輕吁一口氣,把鎖從柵門上提起來,推開柵門後側身讓了讓。
安第跨進屋,安題隨後走進去,在經過金呈霓身旁時,低下頭柔聲對她說道:「我們正在想辦法讓你離開這裡。」
金呈霓深深低首,心頭暖烘烘地熱了起來。
第3章(2)
空蕩蕩的屋內四壁蕭索,除了一桌、一椅、一床和一個衣櫃以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金呈霓見他們姊弟兩人站在破敗的屋子裡,看起來是那麼的突兀和不相襯,她更覺得自慚形穢,羞窘得不敢抬頭看他們臉上的表情。
她急忙把門關上,接著把屋子裡唯一的一張椅子搬過來給安第坐。
「我剛有身孕,身子容易累些,就不客氣了。」安第笑著坐下來。「對了,我因為有身孕,要禁喝茶,所以你就不用張羅了。」
安第的禮貌和教養化解了一點金呈霓的羞窘和尷尬,她總算放心地笑了笑。
鄰屋的康太妃仍然罵聲不絕,不停地在重複著她自己罵過的話,完全陷在過往的怨憤中。
「你這裡整理得很乾淨。」
安第淡然環視屋內,含笑說道。
「因為……沒有什麼可整理的。」金呈霓微微一窘。
「說得也是。」安第輕笑出聲。
「你就吃這些東西嗎?」安題看見桌上擺著兩碗幾乎沒有動用的冷飯殘羹,不禁深深蹙起眉。
金呈霓默默點頭,她始終側著身子,並不直視他,也不直接與他說話。
安題注意到桌案上還有一迭對折起來的宣紙,好奇地打開來看,發現那些紙上全用工筆繪著各式宅第建築物的內部構造,有儀門、廳堂、樓房、露台等等,樑柱之間的結構和用料都仔仔細細地畫得一清二楚。
「這些都是你畫的?」他驚詫地問道。
金呈霓倏然抬頭,見他拿著自己繪製的建築圖樣,迅速地脹紅了臉,情急地上前一步,想從他手上把圖樣搶下來。
「告訴我,這真的是你畫的嗎?」
他一手按住她的肩膀,神情像發現了什麼偉大畫作那般驚喜。
金呈霓被他一手固定在面前,目光所及之處是他衣領大敞露出的一片胸膛,她從未與男子如此親近過,渾身的血液彷彿一下子全湧上了臉,只覺得腦袋裡轟轟亂響,血流的聲音震天動地。
「阿霓,你能畫出這些建築圖樣很了不起,你知道嗎?」
安題沒有察覺她的異樣,仍在驚喜不已地讚美著她。
金呈霓緩緩抬頭,看見他整齊雪白如編貝般的牙齒閃著光亮,看起來好耀眼,她的眸光往上一抬,目光和他碰上,她渾身立刻泛起一陣顫慄,臉蛋霎時間脹得通紅。
她極快地垂下眼簾,氣息急促,眼睫毛顫動得好厲害。
「你怎麼了?你的臉好紅好燙!」
他輕輕抬起她滾燙的臉頰,終於發現她不太對勁了。
金呈霓的目光一觸及他的眼、他的唇、他微微裸露的胸膛,臉色立刻又紅得不可收拾。
「姊,你過來看看她是不是病了?」他緊張地喊著。
安第一眼就看出金呈霓是怎麼回事,忍不住掩口笑個不停。
「你笑什麼?」
安題挑了挑眉,奇怪地看著安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