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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凌淑芬

  「妳吃過飯了嗎?還沒吃的話,先來我這裡吃過再去洗吧。」三姨親切地招呼。

  三姨是一位年逾六十的老婦人,米亞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非常驚訝,因為三姨很明顯是個亞洲人。

  勒裡西斯並不是沒有亞洲人。自從菲雨夫人之後,有越來越多的亞裔人口在這個歐亞非三塊大陸交界的異邦生存。只是,這些亞裔人士大部分停留在比較文明的地方,很少有人會跑到這種東漠的原始部落來。

  初見時,三姨似乎看出了她眼底的疑惑,主動自我介紹!

  「我妹妹嫁到勒裡西斯,所以我每年都會來這裡住一陣子,省得天天關在家裡跟我那死老頭眼對著眼,只會吵架。」

  當時她有如一隻驚弓之鳥,幾乎是二十四小時地躲在臨時租來的帳篷裡,一步都不敢踏出去。如果不是三姨幾次經過,發現這個帳篷一點動靜都沒有,門外卻掛著已經租出去的牌子,米亞真的有可能就這樣悶死——或嚇死——在裡面。

  三姨是老部落裡第一個對她伸出友善之手的人。不,不只是老部落,在她逃亡多年的生命裡,三姨也是少數的那幾個。

  欺騙這個善良的老婦人讓米亞很有罪惡感,不過她還是含含糊糊的,順勢讓三姨以為她是在躲避一個有暴力傾向的丈夫。

  最後三姨帶她回自己的營帳,餵飽了她,然後為她介紹一些洗衣打掃的工作,於是她就這樣待了下來。

  米亞不想跟任何人深交,不想讓任何人碰觸到她。但是她孤獨了太久,當一雙溫暖的手向她伸出來時,她實在無力再推開……

  沒關係,她再待一會兒就走了,那些人不會發現三姨對她很照顧,所以他們無法傷害她。米亞在心裡說服自己。

  「三姨、三姨,妳看我剛剛抓到一隻蝗蟲!」

  隨著三姨回營帳的路上,幾個活潑健旺的毛孩子跑過來蹦蹦跳跳。整個部落不管男女老少、輩分大小,一律叫老婦人「三姨」相比之下,旁邊捧著一籃衣物,清瘦沉默的米亞就顯得疏離而孤寂。這是米亞一直以來的形象,即使有人主動找她說話,也總是以最簡單的句子回答。

  太陽越來越烈了。

  老部落的地理位置相當不錯,雖然是位於廣闊的東漠腹地,它的北端有一個大丘陵,形成天然屏障,山腳下的部落較為涼爽,若有人從北方過來,遠遠就能從丘陵頂端看見,其它三面則是一望無際的廣地。

  部落裡有公交車,一天兩班連結東漠的幾個部落和小鎮,不過老部落的人還是習慣自己開吉普車或騎馬。

  「讓妳久等了,來吧。」三姨打發了幾個黏上來的小鬼頭後,回頭對她笑笑。

  三姨住的帳篷原本是國防部長的兒子!費森的帳篷,不過費森平時大都待在礦場或首都的住所,米亞還沒有見過他。

  她希望自己永遠不會有機會見到這個男人。

  費森曾經是侍衛隊的分隊長,這個職務目前由阿比塞爾的長子諾蘭接任。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呢?米亞想了想,好像是三年前了。注意時事是有必要的,可以幫助她趨吉避凶,所以她盡可能掌握各種可以接觸到時事的管道。

  侍衛隊,一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組織。

  她不是沒有想過把自己手中的大麻煩丟給侍衛隊處理。

  如果有人能對抗目前在搜索她的幾股勢力,米亞毫不懷疑只有勒裡西斯的侍衛隊有這個能力。

  地方警察那些都太小case  了,軍方在承平時期又不能插手治安內政,只有身經百戰,受過各種嚴苛訓練,同時是軍人與警察身份的侍衛隊,才有可能接得下她這個爛攤子。

  但是她無法肯定,他們會不會將她以共犯逮捕。他們必然會有許多疑問,而她有答案的卻不多,如果他們將她關進監獄,她的小命可能連一天都保不住。

  最重要的是,她的父親是綁架阿比塞爾家的小公主的主謀,如果她自己送上門去,那位諾蘭分隊長應該會很樂意親手將她的每塊骨頭拆開。不行,她不能冒險。在她還沒有想好下一步應該怎麼做以前,繼續躲藏是唯一且最好的方式。「來,這種干筍是妳最喜歡吃的,不要客氣,等吃完之後我會讓人再幫我帶些筍罐頭回來。」三姨將菜布好,接著她坐在矮矮的飯桌前。

  米亞看著老婦人,暗暗尋思她和費森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費森願意把自己的帳篷借給她住?

  「費森」這個名字讓米亞很緊張,可是想到三姨在他的保護之下又讓她放鬆了一點。像費森那樣的男人有一個特點:不會讓任何人動他們親近的人一根寒毛。

  米亞瞄著桌上的食物,其中有兩樣是她喜歡吃的。是三姨觀察力驚人,還是她已經鬆懈到足以讓自己的喜好展現出來?

  再想到自己連本名都忘了隱藏的事,心中暗暗有了警惕。

  自己已經變得太鬆懈,繼續留下來太危險了。

  「謝謝妳。」她低聲謝著,接過三姨遞來的餐具。

  下個星期。米亞暗想她下個星期就走。心裡對安定的渴望,再度被她殘忍地推開。

  阿比塞爾!米亞嚇得魂飛魄散,迫不及待衝回自己的帳篷躲了起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阿比塞爾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他應該是在首都才對!坪坪坪坪坪坪坪!心臟一連串急遽地狂跳。她大口大口的呼吸,死命地按著胸口要讓它平靜下來。

  她對這位傳奇性的戰神本能的充滿恐懼。

  不只她,她父親和霍德那些人都是!

  「阿比塞爾」這四個字簡直像個惡夢一樣,是他們的剋星,從革命時期開始就是專門克他們這些人而存在的。甚至在內戰平定之後,阿比塞爾又剿了他們一次,依然大獲全勝。

  那時她還沒出生,可是從小被身邊的人耳濡目染,「阿比塞爾」的名頭已經是睡前唬孩子的最佳代名詞。

  「不可能、不可能……那人太年輕了……」米亞勉強自己定神。她翻開帳門口一小道縫,偷偷觀察那個突然出現在老部落的男人。

  他和三姨似乎很熟,從一出現就繞在三姨身旁轉。三姨不知聽他說了什麼,拍打他的手臂幾下,臉上卻漾滿了笑意。

  「阿比塞爾」親熱地抱住三姨,英俊的臉上全是撒嬌和討好。

  對,他不可能是阿比塞爾。除了年齡不對之外,米亞也想像不出阿比塞爾會出現這種撒嬌的樣子。

  她在媒體上看過,阿比塞爾有兩個兒子,而且都長得和他很像,這男人應該是他兒子才對。

  可是,是哪一個?

  如果是諾蘭……米亞的心臟一抖。她惹不起侍衛隊!諾蘭來了和阿比塞爾來了一樣糟。

  若是二兒子思克……他是個平民,而且聽說在東漠的實驗農場做研究。實驗農場就在附近,所以他出現在這裡不能說不合理。若那人是思克,或許她還有機會逃走。但若真的是諾蘭呢?各種思緒在她腦海裡瘋狂亂竄。現在不是假期,沒有理由忙碌的侍衛隊分隊長會出現在這個蠻荒地帶,除非他是有目的而來的。若他是為了自己而來的呢?

  她的行蹤暴露了嗎?她被發現了嗎?米亞差點崩潰地哭出來。長期的驚恐和疲勞,她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不行,冷靜,冷靜下來……」她喃喃自語。

  第一件事,她必須先弄清楚這個男人是誰。

  她看過最近的一張照片是思克四個多月前回國,他們父子三人去參加一場國宴被拍到的。諾蘭和思克雖然五官酷似,但是他們的外表還是有差別的——諾蘭穿著雪白的制服,有著一頭軍人的超短髮,臉色冷漠嚴肅;思克是髮長及肩,神情開朗,做平民的裝束。

  性格上的不同或許只有他們的親人可以分得出來,衣服也可以換過,但是一些神態差異還是可以觀察得出的——這就表示她必須近距離接近那個「阿比塞爾」米亞的脖子彷彿被無形的手掐住,又有想哭的衝動了。三姨!三姨好像和他很熟。

  「對了,去找三姨!」

  她的眼中漸漸回復幾絲堅毅。她已經逃脫太多次了,絕不容許在這個時候失敗!

  「你這個壞小子!又想打什麼歪主意了?」朱三姨拍著疼愛的外甥笑罵。

  「三姨一見面就念我,妳又知道我想打壞主意了?」思克抱著她。

  「哼!如果不是打歪主意,你會無聲無息地冒出來,還要我幫你一個這麼奇怪的忙?」菲雨生的幾個小鬼頭,她哪一隻不是瞭如指掌?雖然每年只在勒裡西斯待一兩個月而已,三個小鬼頭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樂雅從小習慣大家寵她,也就罷了。諾蘭還是小寶寶的時候,朱三姨是親手帶過的,思克則是從小人來瘋,一闖了禍就算爸爸救不了他,三姨也一定有辦法,所以兩個小男孩從小就和她特別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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