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看了幾個月,雖然心疼南淨雪,卻也忍不住替他出頭道:「少爺,你不能太寵少奶奶,你對她有多好,這裡誰都看得到,不能讓她再任性下去……」
宣青塵只是淡淡地道:「但我以前對她不好,誰又看得到?」
簡單的一句話,卻道盡了夫妻之間的死結,沒有因就沒有果,杏兒想到了南淨雪在宣家大院裡的無助與傷痛,忽然驚覺宣青塵似乎是在用這種方式贖罪,而且以他的立場來說,似乎彌補得遠遠不夠。
其餘的鄰居多少也注意到這裡的情況,卻沒有人多嘴說什麼,只顧著把氣氛炒熱,最後杏兒坐在南淨雪與宣青塵中間,大夥兒熱熱鬧鬧地開始用餐。
當真仔細地開始看桌上的菜色,全是些大魚大肉,這是一年之中大夥兒吃得最好的一頓,所以什麼壓箱底的寶都拿出來了,自然不會是平時那些蘿蔔豆腐那麼清淡的菜色,然而油膩重口味的肉食,卻是南淨雪最反感的,所以她才坐下來,看到黃大嬸舀來的一大匙燉豬肉,臉蛋兒就皺了起來。
「我不要吃豬肉……」
黃大嬸見她像自家孫兒似的挑食,偏偏身子又纖瘦,也不免拿出奶奶的嘮叨勁兒說道:「淨雪,要多吃點肉,瞧你瘦得風一吹就倒的模樣兒。」
張龍、張虎也深以為然,替她的盤子夾滿了一堆臘肉和燒雞。「對對對,你這麼瘦怎麼行,走出我們富田村都會讓人笑的!」
其餘村人因為疼愛她,多多少少也替她的碗裡添點食物,一會兒,碗裡的肉就堆得像山一樣尖。
南淨雪感受到了大夥兒的好意,礙於人多給的壓力,她嚅囁著不敢反駁,但眼眶裡慢慢蓄積的淚水卻清楚地說明了一切。
宣青塵難以形容心中的那股抑鬱,對村民鄰居們,她即使不喜也不會有太大的反應,但對他的反抗卻是激烈又直接,叫人不想吃味都難。
即使如此,見到她為難,他還是默默地將自己的空碗換過了她眼前一堆食物,緩緩地對眾人說道:「大家對淨雪的關心,宣某深感五內,只是她腸胃不好,無法吃太多肉類那麼油膩的東西,否則會鬧肚子疼好幾天的。」
陳伯輕啊了一聲。「你怎麼不早說,早知道我們就弄些清淡的菜色。」
宣青塵微笑道:「總不能因為宣某一家子的關係,要大家吃素吧!連我準備給大家的,也是兩道肉食不是!今天可是富田村的大日子,淨雪的食物,我來負責就好,大家放開胸懷吃吧!」說完,他就要離席。
杏兒卻輕輕碰了他一下,為難地低聲問道:「少爺,腸胃不好的是你吧,吃這麼多肉會鬧肚子的,你真的要吃……」
「無妨。」宣青塵淡淡地留下一句話,便到後面屋子裡去準備南淨雪專用的食物。
南淨雪從頭到尾只是呆楞楞地看著自己的食物被端走,換了一個空碗,然後那個壞人替她說了話,她好像就不必吃那些不好吃的東西了。
可是剛才杏兒說,壞人什麼東西不好,那些肉讓壞人吃下去,不是說會鬧肚子嗎,他為什麼要替她吃?
她簡單的腦子裡,這些問題如糾纏後的織線般紛亂交錯,想得她頭都痛了,可現在她也知道壞人不是要害她,而是在幫她解圍。
其實、好像、似乎,壞人也沒有真的對她怎麼壞過啊……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宣青塵出來了,還端著一鍋白粥。他熟練地替她盛了一碗,放到她眼前,接著就看她雙眼一亮,捧著粥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他瞧她吃得歡,俊臉上浮起了一抹微笑,就這麼怔怔地望著她,彷彿她吃下去的每一口粥,都在一點一滴修復著他心中千瘡百孔的傷。
她被他瞧著,不知怎麼吃得越來越心虛,突然間,她放下湯匙,在眾人納悶的眼光下又舀了一碗粥,推到了宣青塵眼前。
接著,她什麼話也沒有說,又繼續埋頭吃起自己的那一碗。然而她卻不知道,光只是這個動作,就讓一向堅強獨立的宣青塵,有種鼻酸的感覺。
他慢慢地捧起碗,閉上了眼,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讓身體不顫抖,表情像在強自壓抑著什麼情緒。最後,好半晌他才張開眼,長吐了一口氣,緩緩舉起湯匙,也吃了一口她給他的粥。
他相信,這是他這一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其餘的村民有的也看到了這一幕,會心地笑了起來。看來宣青塵這一陣子的努力,也不是沒有收穫的。不過對於一鍋白粥卻讓南淨雪吃得這麼開心,眾人不免好奇那究竟是多好的味道,於是他們躍躍欲試地盯著那鍋粥。
擺在桌上的東西,就是大家都可以吃,根本問都不用問,所以黃大嬸、張龍、張虎等人,也都好奇地盛了一點,一下子吃了一大口。
「呸呸呸!這粥怎麼是甜的啊?」
「又不是八寶粥,這也太奇怪了!」
「青塵,你煮這粥是怎麼回事,淨雪吃了真的沒問題嗎?」
眾人一副被坑了的表情,半揶揄半埋怨起宣青塵。
杏兒看了好笑,卻也忍不住用一句話揭開了真相。「我們少奶奶,喜歡吃甜的啊……」
第6章(1)
在慶典的隔幾日,宣青塵便整裝待發,和村裡的壯士們一起入山狩獵,為冬日的儲備肉食做好準備。
出發前,杏兒為他備好了一件冬衣,擦亮了張龍兄弟給的箭矢,還特地向黃大嬸要了當地的金創藥。
宣青塵也很習慣她的服侍,自然地穿上了冬衣,背上弓箭,再把金創藥塞進胸前暗袋裡。
背上了竹簍,宣青塵特地交代著。「杏兒,看好淨雪,別讓她亂跑。」
杏兒乖巧地點點頭。「是,少爺,我會看好少奶奶的。」
兩人的互動十分正常,但看在距離好幾步遠的南淨雪眼中,卻是怎麼看怎麼彆扭。雖然她忌憚壞人,但她總覺得這些事不應該由杏兒來做,杏兒離壞人好近,替壞人穿衣服時,在他身上摸來摸去,她就覺得自己的胸口莫名地悶了起來,居然想衝過去把杏兒的手撥開。
為什麼她會有這麼奇怪又不舒服的感覺呢?南淨雪抱著頭,苦著一張小臉,神色懊惱地直盯著兩人。
直到宣青塵離開家中,杏兒轉過身來,才發現南淨雪古怪的神情,走過去問道:「少奶奶,你怎麼了?」
她扁了扁小嘴,再皺了皺眉頭,最後才指著自己的胸口,用一種夾雜著些微哭意的聲音說:「我這裡不舒服……」
杏兒嚇了一跳,連忙問道:「怎樣的不舒服?」
「你在和壞人說話、幫壞人穿衣服,還有拿東西給他的時候……」她很努力的想說出自己的感覺。「我就覺得這裡痛痛的,麻麻的,好像上次在水裡懲氣的感覺。」
杏兒原本聽得茫然,但仔細回想方才自己與少爺的互動,再聯想到少奶奶的表情及回應,她突然恍然大悟,微帶促狹地看著南淨雪。「少奶奶,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吃醋?」南淨雪一呆,之後直搖頭。「醋酸酸的,不好吃,我不吃醋的!」
杏兒噗哧一笑,知道南淨雪吃醋只是本能,但她如今的心智恐怕無法明白這樣的情緒代表什麼,所以杏兒也不再逗她,好聲好氣地解釋道:「少奶奶,我替少爺穿上大衣,是因為少爺去狩獵,山上會冷的。還有那些金創藥,也是怕少爺在山上受傷,萬一流血了,金創藥能很快止血。」
「流血了會怎麼樣?」南淨雪不知為何,聽得有些緊張。
「血如果流了很多,可能會死,所以當然要替少爺準備藥品啦!」杏兒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狩獵本來就是一件危險的事,我不期待少爺能打多少獵物回來,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好,少奶奶你說是不是?」
南淨雪胡亂點點頭,但她此時早已聽不進杏兒在說什麼了。她從杏兒的話中隱約知道,宣青塵這回出門,是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很可能會流血,很可能會死掉。她雖然怕壞人,但怎麼也不希望他死掉啊!
於是她開始坐立不安了。平時宣青塵出門,扔兩個女孩兒在家,南淨雪就算再無聊,也總是能找到事情自得其樂,但這一回,她坐在桌邊玩壞人做給她的竹製玩具玩沒兩下,就湊到窗邊探頭探腦,想看看村裡的獵隊回來了沒。
杏兒多次將她帶回屋裡,怕她因為吹涼風而受了風寒,但她卻總是坐不住,午膳也沒吃兩口,又湊到了窗邊,殷殷地看著。杏兒終於明白自己的話恐怕嚇到她了,但這又何嘗不代表著少爺在少奶奶心中終於有了一席之地,會讓她擔心害怕呢?有了這種理解,杏兒便不再阻止她,替她穿上了一件襖子之後,就任她坐在窗邊,等著宣青塵回來。
終於,在太陽下山前,十數人的獵隊慢慢的出現在村口,南淨雪的眼兒也越睜越大,直到宣青塵踏入院子裡,她終於耐不住性子嚷著。「壞人回來了!壞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