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名侍衛懶洋洋的走過之後,院落中的正房房門突然被悄悄地推開,接著一抹黑影閃過,在沒有任何人注意的時候,走到了院門前。
這抹黑影正是南淨雪,她回頭留戀地張望了一下這個曾經的住處,從決意離開的那一刻起,過去擁有過的喜怒哀樂就要埋葬在這重重的屋簷下了。她身上的一襲黑衣,就像在哀悼她於宣府裡的人生,居然是以這樣沉重且難堪的方式結束,就連證明她們夫妻之情的信物,那支宣青塵生母傳下來的玉簪,她也沒有帶走,如同割捨對他的感情一般,割捨了它。
她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也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但她知道自己必須離開,否則,她只能自盡,因為她知道姬冰有多麼敵視她,為了讓姬秀月上位,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若她今晚不走,姬冰當真會把她送給王霸天。屆時為了自己的清白,她只有死路一條。
即使她對宣青塵充滿了失望、充滿了怨慰,但她依舊無法對他忘情,沒有辦法接受別的男人,也受不了別的男人碰她,更不敢想像如果她真成了王霸天的人,宣青塵看她的眼神,將會充滿著什麼樣的憤怒及鄙夷。
算準了護衛巡邏的時間,她拎著包袱,小心翼翼地東躲西藏,最後來到的卻不是大門,而是後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她很快地走到了牆角,無聲地撥開了草叢,裡頭冒出了一個洞,恰巧能讓嬌小的她鑽過。
雖然背後有傷,她仍是咬著牙,忍著背摩擦到牆的痛楚,硬是從洞裡鑽過。直到整個人來到了牆外,她蹲在那兒消化了下背上熱辣到了骨子裡的疼痛,好不容易才站起來。
本能的抬起頭來,一彎新月矇矓飄渺,按理說接下來她就要迎接新的人生了,但驟然失去一切的那種茫然與失落,卻充塞在她的心中,讓她漫無目的的直往前走,只想要趕快離開京城,免得明日宣府發現她不見,又將她尋回來交給王霸天。
京城有宵禁,所以她的動作必須小心地不被發現,但背上的傷成了阻礙,讓她行動遲鈍。她不顧一切的趕路,所有痛都忍住苦撐,背上的血跡暈染開來。
突然間,她聽到了不遠處宣家大院的方向傳來一陣騷動,不由心頭一緊,更是加快腳步往前跑。她不知道他們的動靜是不是為了她,但她無法去賭,只能燃燒著剩餘的體力與耐力,在京城夜晚的街頭繼續潛行。
就在要衝過下一個街口時,她頓時停步,一個閃身躲進了暗巷,驚恐地伸手摀住自己的嘴。
果然沒一會兒,夜巡的官兵經過,口裡還聊著方才發生的事——
「宣家大院是怎麼了?怎麼鬧騰起來了?」
「唉,聽說是家裡的下人跑了,要找回來呢!剛去府衙申請夜行令,等會兒說不定我們都要幫忙抓人呢!」
「真奇怪,不過是一個下人,何須如此大費周章,難道是偷了東西?」
「沒你的事就別問那麼多,宣家財大勢大,裡頭的事可不是咱們可以管的。」
隨著聲音走遠,暗巷裡的南淨雪走了出來,簡直無法控制內心的恐懼,淚水早已流滿面,但她也知道這不是哭的時候,急急忙忙的繼續朝城門奔去,只想著等天一亮就離開京城。
在躲過兩隊夜巡官兵後,她發覺宣府的夜行令似乎拿到了,街上找人的陣仗越來越大,南淨雪幾乎無所遁形,無奈之下,她突然想到杏兒曾經說過她的老家在京城的花街,那裡平時龍蛇混雜,連早上都是一片混亂,而花街附近一座破落的道觀,根本沒了香火,是杏兒從小玩躲迷藏的地方,每次躲在那裡,都沒人找得到。
想到這裡,她流著滿身冷汗,不知是因為痛還是因為害怕,左拐右拐地憑記憶往京城裡最貧窮,也最混亂的地方過去。她經過了好幾個人聲鼎沸的賭坊與窯子,也遇見了幾個眼神不懷好意的男人,最後,她的身形沒入一個破落的道觀,看著案桌上半朽的呂洞賓雕像,就這麼躲到了雕像之後。
外頭傳來的吆喝吵鬧聲幾乎要壓垮她的理智。她無聲地流著淚,不明白自己究道做錯了什麼,要遭到這般逼迫。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根本不認識宣青塵,從來沒有愛上他,更沒有嫁入宣家大院這個猶如地獄的地方。
思緒來到這裡,她突然心神一動,由包袱裡取出一個小布包,慢慢打開,神情複雜地看著布包裡的一枚丹藥。
老道這忘憂丹可是煉了七七四十九天,服下去可令人忘卻所有煩惱的事,回到最純粹的狀態……你總有一天會需要這顆忘憂丹的,它會帶你邁向幸福……
耳畔似乎仍響著奇山縣那名老道的話,南淨雪淚如雨下,茫然自問:「真的嗎?吃了它真的可以忘掉一切煩惱,邁向幸福?」
反正,被宣家抓到是一死,吃錯了藥,不也只是一死?
她毫不猶豫地仰頭,一口將丹藥吞下。等了一會兒,她只覺得腹部一陣火熱,猶如烈火灼燒,之後這陣痛楚慢慢向上蔓延,讓她連頭都疼得無法自持,抱著頭倒在地上。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她再也不知道了,只是隱約感覺似乎有人闖入了道觀,還呼叫著「少奶奶」。難道她當真逃不過宣家的手掌心嗎?
此一同時,奇山縣外一名混吃等死的老道,原本喝得醉醺醺睡得正美,突然間眼睛一睜,面色清明,一副似笑非笑的說道:「還是吃了啊!老道的忘憂丹,吃來先苦後甘,只看你撐不撐得過啊……」
說完,他繼續閉上眼,混身瀰漫著酒氣,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宣青塵在與春喜酒樓簽好一年的合約後,便提早一天,快馬加鞭地回到宣府。
他擔心著府裡那個傷重的可人兒,不知道清醒了沒?會不會怨他?現在杏兒也受傷了,府裡頭有沒有人好好照顧南淨雪?
在她昏迷不醒時離開本是無奈,他自然不希望誤會加深,所以這趟回府,他一路上幾乎是不眠不休,連身後的古風有沒有跟上都顧不得,一到宣家大院外,便飛身下馬。
此時不知為何府門大開,他遂逕自步入府內,然而這一進門,他卻發現府裡的氣氛很是古怪,像經過了一陣忙亂,每個人都像無頭蒼蠅一般。當他好不容易逮著一個下人,那下人見到他時,表情居然像見到鬼一樣,連一句少爺都喊不好,問完好就急忙跑掉。
宣青塵心中深覺不對勁,快步走進自己的院落。這個院落一如既往的冷清,他先是眉頭一皺,質疑著究竟有沒有派人照顧南淨雪,接著他推門而入,看到床上空空如也,轉頭又看到南淨雪的梳妝台上,那支傳家的玉簪好端端地擺著,這是她一向最珍惜的東西,除了睡覺之外從不離身……想到這裡,宣青塵覺得一股涼意由腳底竄到頭頂,一股怒火及恐懼同時襲來。
他收起玉簪衝出院落,直奔向大廳,他知道現在能給他一個解釋的,只有負責府中內務的姬冰了!
一來到廳外,他便聽到姬冰正很嚴厲地指責下人,接著他步入正廳,赫然與姬冰及宣威打了照面,這對夫妻顯然相當意外會在這時候見到宣青塵,姬冰正在罵人的話也戛然而止。
「淨雪呢?」宣青塵沉聲直入正題。
姬冰與宣威對視一眼,接著她揮手遣散廳裡的奴僕,才故作鎮靜地說道:「南淨雪已被休離宣府,自行離去了。」
「休離宣府?!是誰的主意?我不在誰敢休離淨雪!」宣青塵頓時火冒三丈,也顧不得自己是在和長輩說話了。
「是我和老爺的主意。」姬冰深知宣青塵孝順,只要把宣威推出去,諒宣青塵也不敢對她太過分。「南淨雪未替我們宣家生下子嗣,又得罪生意夥伴、放縱奴僕強佔分例、對夫婿不敬,甚至毆打貴客,這五大罪狀,足以讓我們宣府將她休了。我沒有對她施以鞭刑,已經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胡言亂語,欲加之罪!」宣青塵混身散發出一股冰冷的氣息,瞪視著姬冰的目光沒有一絲溫度。「我這一年來與淨雪同房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每被府裡大小事務絆住,如何能有子嗣?!更不用說得罪生意夥伴的是我,淨雪只是被害者;放縱奴僕一事已證明是誣陷;對夫婿不敬,我都不在意了你們囉唆什麼?至於毆打貴客……」
如果可以,他的目光已經能殺死姬冰。「你們認為淨雪打得過姬秀月?明明姬秀月被我逐出府,就是因為她對淨雪動手!」
這一刻,宣青塵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很離譜,他以為把府裡的內務交給姬冰,讓南淨雪不要去爭,姬冰就會善待南淨雪,也會讓宣威知道南淨雪的善良,然而他這麼做,結果卻讓南淨雪在宣家大院受盡欺負,最後甚至被羅織罪名休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