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拐進一條幽暗的巷子,拉著手裡的人往最陰暗的角落去。
「脫。」她嘶啞著聲音。
「什麼?」春水杏眼睜得老大,小嘴輕喘,她不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一下沒反應過來西太靜要她脫什麼?
「沒時間解釋,你把外裳裙子脫下來,然後換上我的,記得要把頭髮挽起來……還有,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別出來,忍忍,我會來接你的。」她聽著那兩個男人的腳步聲從巷子經過,她知道,要是前頭尋不到人,他們很快會回頭,也不等春水同意,就開始扒拉她的襖春水就這樣讓她剝了,想死守清白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面裙你自己解,趕快!」她開始脫下自己身上的短褐外衣。
一陣兵荒馬亂,兩人互換好衣服,西太靜沒忘記隨便盤了個髻,胡亂插上春水發上的兩朵絨花,撒開腳丫子就跑。
「小姐!」春水抱著一身衣服,胡亂往身上套的同時,瑟瑟發抖,眼淚迸了出來。
「我很快就回來。」西太靜臨行前這麼安慰她。
她一跑出巷子,也才轉彎,那兩個追著她們不放的男人很快發現她的蹤跡。
他們認出西太靜身上穿的那套湖水綠衣服。
「是那丫頭!」
「還有一個男的。」
「男的不重要,上頭要的是女的,逮到一個,不相信逮不著另外一個。」
「真是賊溜!」把他們的對話聽得明白,西太靜破口大罵。
不知道是要慶幸她們倆個子差不多,還是混亂裡那兩個漢子沒眼力,總之,只見他們緊追不捨,面目猙獰。
一想到春水應該會安全無虞,西太靜兩條腿更拼了命的往前,人越多的地方,她越往裡鑽,雖然驚險中幾度絆倒了人家的菜籃子,撞翻了賣孩子玩意的小攤子……她連番致歉,險險被抓到,但感謝這些日子來她的身子被鍛煉到已經有了某種程度進展,幾次危險都被她泥鰍般的閃過。
只不過,人呢,有時候不要高興太早,好運也不是用不完的,她不顧一切亂竄逃命的時候,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對準了她的後背而來,她被打中的瞬間,只覺得腑臟翻轉,氣血洶湧,被擊中處痛不可當,一個趔趄,趴倒泥地,抬頭的同時看見一顆拳頭大的子母鐵膽因為打中她後去勢太急,彈飛嵌在別人家的柱子下。
混蛋,居然用那麼硬的東西打她,骨頭不會斷了吧?
那兩個漢子一前一後上來,一個用腳踩住她的膊,耡魯的將她的胳臂往後社——喀拉,小胳臂的脫臼聲和她的哼叫一時嚇跑了柄在屋簷上琢拾羽毛的麻雀。
路人指指點點說兩人惡霸,只聽那人開口便說:「這是我府上逃奴,無關人等別管閒事!」既然是逃奴,主子怎麼處置,沒人管得了,便三三兩兩散了。
西太靜痛得冷汗直流,喉頭有股腥甜一直往上湧,她忍不住,嘔出一小口血來。
「既然得手,何必下手這麼狠?」撿回鐵膽的漢子有些不以為然。
胚,我呸,你剛剛打我就不狠了啊?西太靜心裡把他唾棄一百回。
「反正上頭也沒說要活的還是死的,既然無論死活,能交代就好。再說有哪個女子像她道麼滑溜的?為了安全起見,先卸了她的膀子再說。」出手的漢子不為所動,提起西太靜鬆垮的胳臂。
誰知道她旋身,一隻腳猝不及防的朝他胯下踢去,雖然沒中,他已匆忙間鬆開手,人凜然一退,她逮到機會,轉身箭也似的又跑了。
想不到她垂死掙扎之際還有這麼激烈的反抗,兩個男子互看一眼,不相信她還能往哪裡跑,各分兩頭,準備包抄。
至於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的西太靜忍著眼中漸漸籠上來的紅霧和膀子的劇痛,拖著身體,幾乎是純直覺的,有彎就拐,有巷子就鑽,有空屋就躲,到後來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哪穿著春水那比她大上幾寸的繡鞋,奔跑中,鞋子掉了,她也沒回頭去撿,迷迷糊糊的,她強迫自己睜開朦朧雙眼,忽然聽見淙淙水聲和絲竹管弦的聲音。
她循聲而去,迴廊盡頭有樂伎嬌柔彈唱,繾綣之聲隔水而來,水榭裡,有人在見客飲眼看要抓她的人就在不到一丈之內,她要不投水,要不,就得祈禱水榭裡有人可以幫她一把她絕對不會投水的,她還有仇未報,怎麼可以讓這些莫名其妙的人把她抓走?!
第六章 火大的救星(1)
西太靜力竭,軟軟倒在四面簾櫳之下,隔簾只見花草掩映的水榭迴廊盡頭。
聽見聲響,所有的彈唱聲戛然而止,隱藏在暗地的水立即出現,一把森然長劍擱在西太靜脖子上。
但當他看清那張臉蛋的同時,向來平靜無波的眼閃過一抹疑惑,還來不及向裡面的人稟報,感覺到有殺氣逼近,頓時將長劍右移朝下,嚴陣以待。
「什麼人?報上名來!」
兩個賞金獵人也止步於水樹前,看著水樹中不動聲色、猶然自若飲酒的兩個男人,再看著與他們一樣散發同樣氣息,但氣勢更為驚人的護衛,多年的獵人生涯讓他們立即察知對手高低,這一掂量,兩人心裡都有數,裡頭的人非同小可。
「此女子是連府逃奴,我兄弟追拿至此,驚擾貴人多有得罪。」一人抱拳,完全是江湖作派。
「我……聽你……在放屁!」極度暈眩又疲累,加上驚嚇,萎在地上的西太靜用完好的那隻手吃力撐起身子,不期然看見水那張千年寒冰臉,宛如看見救星,心裡生出一絲希望。
水護衛在這裡,不就代表大當家也在?可他不是到漕幫總壇去了?
「水大哥,他們是壞人……」情緒一激動,胸口痛,胳臂痛,牽連到全身都痛,她又從口裡嘔出血絲。
水看了她一身女裝,卻很男子的用大拇指指腹擦掉血絲,臉上有些傷,真叫人此雄莫辨。
而裡面聽見她聲音的人手中半盞的酒潑出去了少許,他這動作使得和他對酌的公子生出興趣。
「熟人嗎?不去瞧瞧?」
湛天動一口將酒喝光。
那人也不等他回應,讓侍女掀了簾子,走出來了。
眾人只覺得眼前一亮,男子清朗俊秀,近似瑭珀的眸子眼波清澈,有一雙漂亮到非常過分的眼睛,眉毛黑濃修長,弧度恰到好處的嘴唇,著月白宮綢箭袖衣、織金蟒紋香囊、玉腰帶,五彩絲攢花結長穗,下面是歲寒三友白玉塊、金雲頭緞子靴,身軀略帶圓潤,面目白皙得像團白雪。
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男子,如人中龍鳳。
他不出來還好,一出面,刷刷刷,許多黑衣人不知道從何而來,其中一個乍然出現在水護衛身旁,手中也是一柄長劍。
水護衛篤定如常,像是早就習以為常這樣的陣仗。
兩人一灰一黑,像兩尊門神,容貌一樣冰冷,氣勢不分上下的驚人。
賞金獵人露出懼色,這種突發狀況是他們預料不到的,不過一個連府逃奴,他們本來還覺得自己大材小用了,怎麼看起來似乎不是這麼回事。「大驚小怪,叫他們下去。」白袍男子直率坦白的眼裡都是厭煩。
黑衣男子發出一聲低哨,那些黑影瞬間消失無蹤,不懂武功的西太靜完全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出於本能,她目光越過白袍男子,瞧的是隨著他出來的湛天動。
看見湛天動,她眼淚汪汪,卻忽然想到自己不倫不類的裝扮。前有猛虎,後有追兵,又想到湛天動忽冷忽熱、忽喜忽怒,反覆無常的性子,滿腦門子汗全迸出來,她怎麼有那種捅了馬蜂窩,命懸一線的感覺……湛天動一襲玄黑繭綢長袍,窄袖束腰,領口和袖口繡著萬事如意銀紋,雅致貴氣,一張氣宇軒昂的臉,眉鼻開闊大氣,身長如擎天。他一眼看見萎在地上的女子,那秀麗的瓜子臉,和不知道為什麼從一單一雙變成兩隻單眼皮的杏眼,那張他熟到不用特意去想,自然而然就能描繪出來的輪廓,這會兒,髮型變了,衣著變了,那模樣,算不得美人,可他的心尖卻被什麼摔了下。
他猛然想起那夜指腹觸到那柔軟的肌膚和白玉小趾頭的感覺,心如電擊。
女裝的她,嫩得像塊小豆腐,單薄得像根音蔥,但是他也沒忽略她嘴角的血清和她那不自然垂著的勝子,以及裙擺的泥和缺了鞋的腳。
她真是狼狽得可以。
西太靜可不知道湛天動此刻心裡想的是什麼,她發現他看見她的一瞬間臉色登時黑如鍋底,然後就這麼兇猛的瞪著她,好似她頭上活生生長角,角上還冒出了花朵。
她被湛天動的眼神看得一顆心打起哆嗦,腦袋幾乎要垂到胸前。
「能站嗎?」
西太靜身體一輕,只覺得胳臂和腋下一熱,一雙大手將她扶了起來,男子的氣息一下迎面而來,呼吸之間心跳相交,眼神交會,她霎時覺得有些莫名口乾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