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一句是對謝海天說的。跟著又轉向徐七夏。「海天是我高中同學,我在國外唸書時又遇到他。我們同一所大學,不同科系,我念計算機,他念人類學。」
第1章(2)
人類學?拿著小鏟子到處挖死人骨頭那種?
徐七夏睫毛快速一眨,沒敢說什麼。叫謝海天的撲克臉沒像一般人客套應酬的笑,肆無忌憚的盯著徐七夏,濃眉跟雜草一樣還抽了一下,很粗魯,沒禮貌。
「你……你好……」徐七夏慣性的駝一點背。
本來她就不敢穿高跟鞋,習慣性一駝,看起來應該小巧些、玲瓏些吧,就像周圍那些小鳥依人式的女孩。洪士偉高出她有三分之一個頭,大概有一百七十六七公分吧,不算矮了。可她身高足足有一百六十好多──那個多,是很多,多到她都不敢去算是多少的多。倒是那個撲克臉,高出她足足快一個頭,又凶又大塊。
她習慣性地,還是一駝,又一駝。
「抬頭挺胸!」撲克臉突然對她大喝一聲。「彎腰駝背的,難看死了!」
那一喝,如雷貫耳,轟隆的,即便在一片嘈雜熙攘中還是很驚人。徐七夏驚駭住,反射地挺胸突起屁股,不夠水靈的小眼跑進兩隻小鼠般亂慌慌的竄。
「屁股收進去,縮小腹!翹著那麼個大屁股,能看嘛!」又一聲雷喝,雜草眉跩動了動。
「海天,你怎麼……」俊美的男人雖然沒有那麼吃驚意外,也有些措手不及,趕緊拉拉撲克臉。「別這樣,你這毛病也該改一改,別把人家嚇著了。」轉頭陪笑說:「對不起,徐七夏,海天就是這樣,你別介意。」
「沒……沒關係……」都嚇傻了,腦袋反應不過來,想不出其它的話。
撲克臉才不管洪士偉的拉扯,把徐七夏從頭瞄到腳,目光每掃到一處,徐七夏就嚇縮一寸,又趕緊挺起來,然後,撲克臉才滿意說:
「這樣還差不多。」凶狠的目光一低,看到那平得跟繡花鞋一樣,簡直沒跟的薄板鞋,雜草眉又擰起來。「穿這種東西,連跟都沒有,能走路嗎!」打鼻孔噴出氣,帶點不屑。「你還是不是女人!」
「啊!?」輪到她的腳了。徐七夏下意識一縮,弓了弓腳背,卻沒處藏起來。
「海天!」洪士偉趕緊將撲克臉拉到一旁,小聲埋怨說:「你啊,就是這樣才會找不到女朋友,都交不長。」哪有人第一次碰面就對女孩子這樣說的,還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把人都嚇跑了。
那邊徐七夏罰站似挺在那裡,手腳不知怎麼擺放似,不安地蠕動。她二十八年黯淡人生中最光輝的一天,竟然是這樣──竟然在他面前、那個無比美好的他面前、狠狠地出醜了一番──天啊,地啊,她的青春夢,她的少情曲,她的往日心,她的……
呃,奇怪?她的心怎麼沒有亂亂的跳?除了呆,除了傻,她的心怎麼沒有跟小鹿一樣到處竄到處跳,跳得好像心臟要跑出來?
「……徐七夏,不好意思,海天就是這樣。你沒生氣吧?」
嗯,他在問她有沒有生氣……
生氣……咦?嗄!?
他、他耶!居然在擔心她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沒有!」一顆大頭忙不迭搖啊搖的,使勁的搖,搖得像波浪鼓。
「那就好。海天他不是有意的,他這個人只是有點……」
他還在解釋,向她解釋──跟作夢一樣!她只見他嘴巴一張一合,有聽沒有進,腦袋跟周圍的雜音一樣亂烘烘。
但……嗯,怎麼她沒聽到心臟應該快蹦跳起來的「碰碰」聲?奇怪,是他耶,他他他、那個他──洪……那個士偉,她黯淡的人生、那淒慘的青春時日偷偷多看一眼都覺得對他太褻瀆的洪士偉……她十三四五六七八作夢都不敢夢到、怕太褻瀆的人……
啊,嗯,那個……是的了,她已經不是十三四五六七八了……
她二十七快二十八……都十多年了啊……儘管大概還是一樣的沒出息,一樣的平凡不起眼,一樣的普通沒才能,一樣的沉悶不活潑,但──但、但、又但,畢竟過了十多年,她不再在牆上當壁花,痞了一點,油了一點,滑了一點,耐嚇耐驚耐刺激耐打擊了一點。這一點一點,嗯,就是那樣一點一點,她不再那麼容易頭昏腦脹、不知東南西北方向了。
何況,她也算不上暗戀過他吧。不只是他,她沒敢暗戀過任何一個男人家。那些男人家,手裡牽的、懷裡抱的,一個個小巧玲瓏,好不小鳥依人;她這一隻大鴕鳥,上哪去學小鳥偎人?
「哼!」轟隆隆的吵鬧聲中,那打鼻子噴出的不以為然,好死不死穿透那金鐘罩般的雜聲陣,不偏不倚、清晰明白、準確無比地竄進她耳朵裡。
撲克臉的雜草眉聳了聳,冷眼掃過她,對她有什麼意見似,顯然大不以為然。
更大的轟隆聲鬧烘烘的闖進來,捷運車進站了。
「啊,我的車來了。」徐七夏大大鬆了一口氣。
啊?又是一個怔愣。
她居然鬆了一口氣?她二十八年黯淡人生中,遇到過的、最光輝亮麗的男人家就站在她面前,她居然為了終於可以逃開而鬆了一口氣!?這她夢寐難求的……這……這她思了又想的……
這……這……這這這!
她悲涼站在亮著慘白日光燈的車腹中,望著車窗外暗淡的月台上,如正午烈日金光燦燦的那個男人家……
呃?怎麼有兩顆太陽?
車開動了,徐七夏不及細想,只是越望越悲涼。
她黯然的青春,那一季實在有點長──不,是太長,而且沒什麼值得回憶。現在二十七快二十八了,勉強算是還在青春的尾巴吧,但眼看二十七就要過去,就要二十八了,她的春天還沒有來。
亂糟糟的刮來了好多烏雲,積了好多陰霾,下了大大小小幾百場陰雨雷雨豪雨暴雨與偶陣雨,但是她的春天呢,怎麼就是不來?!
眼看二十七就要二十八了,她只剩下青春的尾巴,但她的春天偏偏就是還不來,遲遲不肯來。
她的春天什麼時候才會來?
第2章(1)
洪士偉是個美型的人,修長的退,修長的手,骨架均勻,即便高高的身材,亦不顯粗獷或粗糙,只顯得體型更流線勻稱,長相更俊朗潔淨,唇紅齒白,整個人清俊美秀,可以說,氣質偏陰柔,七分俊,三分美,怎麼看怎麼舒服順眼。
相較之下,謝海天就顯得粗。不是說他猿背熊腰,打橄欖球或摔跤之流;但濃眉大眼,身形又高大,而且肌肉結實,常年呈古銅色澤,老是漂不白似的,男性荷爾蒙分泌過剩。最主要的,他不像洪士偉那樣,笑臉未開先有三分柔意。臉上不帶柔色,看人要不是肆無忌憚,就是隨意瞟一眼,有看沒有到,有種不親切的神氣。
「昨天我找了你一天,結果你又跟那個謝海天出去了。」甜甜的嗓音夾著三分埋怨,一分不滿。
說話的女人挺著高聳的胸,細細的腰,翹凸的臀股,裹在黑色細肩帶齊膝的緊身小群裝下,玲瓏的曲線畢露,襯上那凝脂般嫩白的皮膚,直教人撐不住,衝動地想捏上一把。
「你別對海天有那麼大的成見,小琳。他人很不錯的。」洪士偉笑笑捏捏她的手,又攬了攬她的腰。
「有成見的不是我,是他看我不順眼好不好!」第一眼,莫琳就不喜歡謝天海。她以最大的善意對他微笑,他居然掃她一眼,眼皮子一掀,笑也不笑,還給她一個大白眼。要不是看在他是洪士偉朋友的份上,她才懶得理那個謝海天。
但討厭的人偏偏是自己男朋友的好朋友,實在是有夠嗆的。
「海天就是那樣,並沒有惡意。」
高中時,謝海天就很「個性」,或者說,不會做人——嗯,也許是不屑那一套,得罪過一兩個老師;不過,他依然我行我素。好在謝海天也不怎麼認真惹事,又有本事,家底又好,所以一直相安無事。那時他們還開玩笑,叫他「楚霸天」。大概因為長得高大,謝海天身上的確有股壓迫人的神氣,滿霸氣的。
「你幹麼老替他說話!」莫琳不滿的嘟嘍。「那種人,粗魯又沒禮貌,而且自以為是,也只有你受得了他;活該一把年紀了,還找不到女朋友。」
「別這麼說,海天很有人緣的。」
「什麼人緣!就是有女孩子傻,剛開始不知內情被他騙了,不出三個月就分手。看,那個小琪不是受不了他才跟他分了,才交往不到兩個月。」
一方是女朋友,一方是好朋友,而且好友又不在場,偏幫誰似乎都不好。俊美的臉苦笑一下,並不打算爭辯。
「看,我沒說錯吧。」但莫琳不放過,還在嘀咕。「所以我說,你最好少跟他在一起。他那個人古里古怪,看他念的那個什麼考古就知道,正常人誰會去念那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