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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單飛雪

  季項鵬也是,雖然只有一下子,然而碰過她嘴邊的柔軟觸感,在指腹發燙著,他心神不寧,身體燥熱。

  「香檳喝夠了吧?現在嘗嘗我煮的頂級咖啡。」幸好莊凱文大呼小叫地打破他們之間的尷尬氣氛。

  他們回過神,享用午茶,聽著莊凱文高亢熱切地介紹堆滿桌子的點心,他鉅細靡遺地陳述他是多麼用心準備午茶給老師享用。鄭文雯沉默地聽著,很感激莊凱文的饒舌,因為此刻她忽然顯得笨手笨腳,心神不寧,不知該聊什麼,異常沉默,也微微地感到不自在。

  季英鵬也是,幸好他本來就習慣沉默寡言,所以他的靜默,不至於顯得突兀。

  下午茶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莊凱文才歡天喜地地收拾完畢,帶著老師的讚美和感激,歡歡喜喜地離去,而室內仍滯留著濃醇的咖啡香。

  莊凱文離開了,最高興的就是蔣怡華了。

  「真受不了,又沒人請他來,老師你這個學生很高調又愛表現,受不了……」

  「他也是一番好意。」鄭文雯安撫助理。「不過他做的三明治跟咖啡確實很棒。」

  「老師真是沒原則。」蔣怡華把餐盤收拾好。「我以前做的你也說好吃啊,有了新的就忘了舊的。」

  鄭文雯交代她:「我昨天寫的,你等一下檢查一下看有沒有問題,還有我列了資料清單,這次女主角是開花店的,你幫我去找找台北市哪些花店運作很好的,我需要參考資料,記得拍照回來——」

  「是,那他呢?」蔣怡華發現季英鵬還在,她問季英鵬:「你也是來探望老師的吧?我們老師等一下要工作了,她工作時不希望有人打擾,恐怕要請你回去了。」

  「他要留下來幫我打字。」鄭文雯急著解釋,她舉高受傷的右手說:「你看,只有一隻手很不方便。」奇怪,她幹麼心虛呢?講著講著竟然還臉紅。

  咦?蔣怡華看向季英鵬。「你要幫老師?你不用工作?」

  「我……的工作比較彈性。」

  「是老師要你幫的嗎?」太詭異了,鄭文雯幾時這麼開放了,跟季英鵬又不是很熟,竟然可以讓他登堂入室,和她獨自?很怪喔。

  鄭文雯瞪蔣怡華。「你會不會問太多了?快去忙你的事。」

  「好啦,我東西收好就出去拍照了……可是……」蔣怡華溜到鄭文雯身旁,在她耳邊說:「你確定要讓他跟你獨處?你才失戀又發作了嗎?是不是想追他?」

  「蔣怡華!」鄭文雯踢她一腳,她痛呼,不敢再囉嗦了。

  蔣怡華會起疑心也不是沒有道理,以鄭文雯的個性,豈可能忍受工作時有人在旁邊,太詭異了。

  蔣怡華離開工作室。

  鄭文雯振作精神,收回飄渺的心思,她拿了一疊資料,走到長沙發坐下。

  「我們開始吧。」挑了一張CD,「SONG  OF  BICYCLE」(單車之歌),放入音響,於是柔美輕快的鋼琴聲流洩屋內。午後陽光映著沙發,映著她半邊肩膀。

  季英鵬將白色的蘋果電腦打開,點選文字檔,按照鄭文雯要求的鍵入檔名,開始聽著鄭文雯的口述,鍵入一個一個字。

  文字檔裡,男女演員們的愛情劇正熱烈上演,鄭文雯邊想邊口述。

  季英鵬發現當她說到劇情激動處,就跳下沙發,焦躁地來回踱步。當她想不出好對白時,她就跑到陽台抽煙,沉思一會兒再進來,坐下繼續說故事。她還會在思緒打結時,咬起自己的拇指。她也會煩躁地揪抓頭髮倒向沙發呻吟,邊罵自己是白癡。

  季英鵬沉著,守本分地照著她的意思,鍵入字句,又抽換字句,改來改去,他很有耐性紀錄著,有時他跟不上,她會開罵,有時他打錯對白,她也開罵,有時他沒聽懂她的意思多問幾句,她也煩躁地罵人。

  所以季英鵬確定一件事,鄭文雯不讓別人跟她工作是正確的。

  這女人編劇時很歇斯底里,情緒糟糕,修養很差,又是罵人,又是噴煙,過一會兒她甚至開酒,倒在沙發上蹺著長腿喝起來了。可是當她講著講著劇情推演順暢時,她又會得意地拍手大笑。

  「我是天才,對不對?」忽然問他,他只好趕快點頭附和,然後她就會笑得像要到糖吃的孩子。然後……

  看著那麼甜的笑容,他又有那種衝動了……很想吻她。當這種衝動出現不只一、兩次時,他不禁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喜歡上人家了?

  第8章(1)

  季英鵬以為只是打打字而已,沒想到鄭文雯一上工就發瘋了,特別當劇情越推越順遂時,她也不管太陽下山,晚餐時間到,他還沒用餐連上廁所都沒有,竟然這樣沒良心地使用他使用到深夜十一點鐘才結束。

  而且,結束還不是她決定的,是她自己講著講著,聲音越來越小,忽然沒有動靜,也不吭聲了。他感到納悶,回頭望,發現她已經掛在沙發累到睡著了,當然又開始她招牌的呼嚕呼嚕打呼聲,像小豬。

  鄭文雯垂在沙發邊緣的手還抓著酒瓶,受傷的綁著繃帶的那隻手則是彆扭地擠迫在腰側,然後很不淑女的一條腿在沙發上,一條腿垂在沙發下,實在很像酗酒的女酒鬼。

  不過到哪兒找來這麼可愛的酒鬼?臉兒紅咚咚的,唇瓣在燈下亮著柔潤的光澤,一頭烏黑蓬鬆的卷髮像雲朵,誘惑男人將臉埋進去感受著性感的搔癢,因為放鬆睡著的緣故,她身上的寬領T恤垂下,順勢地裸出半個小巧圓潤的白皙肩頭,在那張玫瑰色沙發裡,她蜷睡的身影,讓人很想擁抱疼惜。

  季英鵬望著這個女人,胸腔滿溢著感動,為著因她而起的種種情緒。他以為他內在只剩下恨,還有對愛的憤怒與不屑,以及對女人的敵意。可是……這算什麼?他竟然還會溫柔感動,他竟然還會欣賞女人?還會對女人感興趣?他原以為他的情傷應該要痛上好幾年,沒想到人的韌性這麼強?這會兒,他竟然對另一個女人產生憐惜……

  季英鵬心思複雜,他很感激此刻屋內沒有別人在,這讓他可以這樣放肆地窺看她的睡容。

  他將檔案存妥,靜靜待在她的地盤,月亮高懸在屋外黑天空裡,夜深,聽得見偶爾掠過的汽車聲響,還有陽台花盆裡蟋蟀的唧叫。

  CD裡的鋼琴曲,早就播放完畢。

  另一首歌開始唱起,那是她酣睡的打呼之聲,很可愛地迴旋在屋裡。他懶洋洋地托著臉龐,倚在書桌,長腿懶散地交疊著,聽著她的打呼聲,看著她累困的恬靜睡顏,他感覺到平靜舒服,傷痛在這一刻都已遠離……那些痛怎麼縮小到好像可以無所謂了?

  那個因為前妻跟朋友的背叛,狠狠失眠,痛不欲生的自己呢?

  那個每當看見自己的小女兒,就心疼痛楚的自己呢?

  那個對妻子跟朋友充滿恨意的自己呢?

  那些在這屋裡變得很渺小,雲淡風清。

  看著這情路也不比他幸運多少的女人,想到她受過那些痛楚,依然認真工作,又睡得這樣香甜,他發現自己的痛羞於啟齒。如果鄭文雯遭受過那些事還能一再地重新愛人,為人生奮鬥,待人熱情,精神奕奕地活著,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沒理由辦不到。

  季英鵬忽然討厭起憂鬱苦惱的自己。

  是啊,他要把傷害他的人忘得一乾二淨,逐出他的生命,他不要再郁著面孔,只想孤僻著傷心忿恨,沒有妻子,他跟女兒還是可以活得很好。婚姻失敗了,但他還有個可愛的女兒。他幹麼要覺得女兒失去母親很可憐呢?他可以給女兒比她媽媽在時還要更多的幸福。那樣輕易放棄她的母親,不值得留戀,沒有也罷。

  季英鵬感覺到內在死寂的一部分,又重新流動起來。

  他走向沙發,打開放在一旁的灰色毛毯,小心翼翼覆蓋住鄭文雯,他蹲下,微笑凝視她緊閉的眼,捲翹的睫毛,他伸出食指輕輕觸碰那可愛的睫毛,她皺了皺鼻子,抿了抿嘴唇,又繼續打呼。

  要不是,要不是他們根本不熟,要不是,要不是尊重她的信任,他真想……吻她……擁抱她。想到擁抱她的念頭,他身體灼熱,心思紊亂,再待下去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蠢事,他只好趕快收拾東西離開。

  在離開前,他把所有的杯子都洗乾淨了,把香氛機裡的水加滿了,把她的保暖毯子蓋妥了,把門窗都檢查過了,留下一張紙條,只寫了兩個字。

  不過呢,他想,她會明白他的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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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文雯在半夜裡醒來,她發現毯子蓋在身上,還發現每次她上工就被她弄亂的客廳都收拾乾淨了,季英鵬帶來的電腦還擱在桌上,旁邊有一張便條紙,上頭是兩個工整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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