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雖然嘴巴不說,但心裡也明白太子這一身怪病是醫不好的,所以探訪的人數也開始越來越少,到最後,就連每個月出宮一次的太醫,也像是深怕怪病會傳染似的,草草結束看診,竟是一刻也不敢多留。
就這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大宅院幾乎不再有訪客,而身陷其中的司徒靳就這樣生不如死、苟延殘喘的度過了整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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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的一聲,司徒靳聽到兩扇門再次拉開的聲音,跟著他聽見外頭傳來了自己再熟悉不過、充滿精神的女子嗓音。
「兩位護衛大哥好,我來喂爺吃藥了。」女子的聲音清清脆脆、像鈴鐺聲一樣悅耳。
捧著一碗熱騰騰的藥、踩著細小腳步走進房的,是一名身穿嫩黃衣裳、奴婢打扮的少女,年紀約十五、六歲,嘴角兩邊還有兩個小梨窩、為她清秀的臉蛋增添了甜甜笑意。
「爺,你醒著?今天覺得怎麼樣?」少女端著藥來到床邊,十分驚喜地看著睜著眼凝視自己的司徒靳。「蓮兒為您送藥來了。」
喚名為蓮兒的少女侍奉司徒靳已經近兩年的時間,對她來說,頭幾個月是最辛苦的,因為每次送藥的時候太子爺都處於昏睡的狀態,偏偏大夫又交代了爺一定要按照時辰吃藥。她逼於無奈,只好用自己的手巾沾藥汁,再慢慢滴進爺的嘴巴裡,如此喂完一碗藥得花上近一個時辰,而喂完後,她也早已經腰酸背痛了。
雖然辛苦,但蓮兒一點也不在乎,因為皇太子是她的恩人,雖說他染上了大夫治不好、誰都害怕被傳染的怪病,但對她來說,皇太子就是皇太子,始終是高高在上、生活在雲端之上的人物。多虧了她運氣好,大宅院兩年多前缺人手,她才有這個機會留在皇太子身邊照顧他,所以就算再怎麼辛苦她也不怕。
「爺,今天是重陽節,我偷偷為您帶了一點菊花酒。」蓮兒壓低聲音,對躺在床上的司徒靳偷偷開口:「不過得先吃完藥喔!」
像是早已習慣了司徒靳的沉默,蓮兒也沒打算等對方的回答,就直接坐上了床邊。就像每次餵藥那樣,她先以木匙舀起一口湯藥,張口細心地將藥吹涼,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藥喂到司徒靳口中。
一口接著一口,司徒靳不一會就將一碗藥喝完了,蓮兒跟著放下藥碗,有些警戒地看向門外,確定了不會有人突然進來後,才從衣袖間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瓷瓶。
她臉上漾著示好的甜笑,將瓷瓶在司徒靳眼前晃了晃,輕聲說道:「爺,這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樓釀的菊花酒喔!雖然太醫交代過不能讓爺亂吃東西,可是今天是重陽,重陽節一定要喝一些菊花酒的,對不對?」
說完後,她將小瓷瓶上的軟木塞拔開,剎那間,帶著菊花清甜的濃濃酒香就從瓷瓶裡頭散了開來,讓染病以來就不曾沾過酒的司徒靳雙眼不自覺亮了一下。
蓮兒小心地將瓷瓶貼上司徒靳的嘴,雙手跟著微微向上傾、讓瓷瓶中的菊花酒能順利流到他的口中,跟著動作一頓,有些不確定地問:「爺,怎麼樣?您還喜歡這菊花酒的滋味嗎?」
入口的菊花酒清香甘甜,微微的嗆辣感先是襲上舌尖、跟著滑入喉頭,滋味雖然不差,但怎麼也比不上各方進貢給朝廷的美酒。啊!他想起來了,當初在皇宮裡,不管是除夕、元旦、元宵、端午,皇宮總有來自各方進貢的美酒,他在宴席上總是一杯接著一杯,和父皇、朝臣們飲酒賦詩,不醉不散……
小小一口酒,喚起了司徒靳腦海中幾乎要淡去的美酒滋味,淡淡一口酒,卻也喚起了他對過去宮廷生活的強烈思念。
重陽……秋日的重陽節一過,意味著一年很快又要接近尾聲了,而他這個曾經權傾一世、眾人艷羨的皇太子卻依舊像是廢人一樣躺在床上,再也回復不到過去的光景了!
「又到重陽了嗎?」司徒靳喃喃自語,跟著忍不住狂笑出聲。
「爺?」蓮兒被司徒靳激烈的反應給嚇了一大跳。
服侍太子兩年多,她從來不曾聽見他開口說話,聽其它人說是因為爺生了病、所以不喜開口說話。剛剛她只不過給他喝了一口酒,他不但說話了,而且還開始狂笑,為什麼會這樣?
司徒靳無法克制從口中不斷溢出的笑聲,事實上,他也不打算克制,只是躺在床上不斷地發出空洞、刺耳的狂笑聲音。
「爺!爺,您不要再笑了!」蓮兒雖然嚇了一跳,但隨即察覺到不對勁,爺雖然在笑,但臉上的表情卻像是在哭。
她不知道司徒靳為什麼要這麼笑,但聽了卻覺得心頭好痛好痛。
出於本能的,蓮兒立刻坐回床邊,生平第一次逾矩、伸出小手摀住司徒靳的嘴懇求道:「爺!求求您別再笑了好不好?」
司徒靳一怔,顯然被她大膽探出、摀住自己嘴巴的手給震住了,隨即對上她那雙充滿憐惜、像是同情的雙眼,他心裡又氣又恨,想也不想就張嘴朝她的手惡狠狠咬了下去——
「啊!」蓮兒吃痛地立即抽回手,低頭一看,這才發現她的手掌被司徒靳咬出一個血淋淋的口子。
「你這賤婢!居然敢對我無禮!」司徒靳嘴裡也嘗到了血味,他冷啐一口,恨恨地瞪著蓮兒無辜含淚的臉,恨她那一壺菊花酒勾起了他不願再回想起的記憶,恨她自作聰明、自以為是,更恨她澄澈眼瞳裡怎麼也無法掩飾的同情和憐憫!
「來人!來人!」
司徒靳的喊叫聲喚來了守在門口的兩名侍衛,他們看見蓮兒一臉無辜地跪坐在地上,右手的掌心還流著血,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卻也猜出她定是做了什麼惹惱了皇太子。
「將這賤婢拖出去!我不想再見到她!」司徒靳冷冷地下達命令。
「爺!爺!蓮兒不是故意的!我……」蓮兒完全嚇壞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爺這麼生氣啊!
「是。」兩名侍衛一左一右地架起蓮兒,很快地將她帶出了房間。
三人離開後,房間裡再次只剩下司徒靳一個人。房間裡靜謐無聲、四周空氣死寂,就像他癱瘓的身體一樣。
這就是他整整待了三年、或許必須一輩子待到老死的地方——一個早已蓋好的華麗墳墓!
「哈哈哈!哈哈……」
司徒靳的口中再次發出刺耳的笑聲,只是這一次除了笑聲外,他的眼角還淌下了無聲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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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蓮兒被司徒靳當面斥走後,負責大宅的管事隨即換了一名女婢頂替蓮兒餵藥的工作。那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女子,神情淡淡、舉止拘謹恭敬,看得出是管事經過挑選,特別安排了一個性子沉穩的女婢來服侍。
當新的女婢端著藥走進來時,司徒靳緩緩睜開了雙眼,像是想要確認什麼似地凝視著那名女婢半晌,跟著重新閉上眼。
一樣……這個女婢和大宅子裡的其它人一樣,渾身上下都是灰灰暗暗、一點顏色都沒有。
自從搬進這棟大宅後,司徒靳就發現從自己眼中看出去的每個人,不管是大宅的管事、護衛、女婢、小太監,都逐漸一點一滴失去了顏色。
當他們身上的顏色全都褪到一點不剩的時候,就會像自己一樣,染上一層和這棟大宅同樣的,幽幽暗暗、陰晦不清的顏色。
是因為自己身上的怪病、傳到其它人身上所產生的變化嗎?司徒靳並不清楚,但這三年之中唯一的特例,就是蓮兒。
司徒靳記得很清楚,當她第一次端藥進入自己房間的時候,即使他雙眼緊閉,仍然能感受到一股強烈卻不刺眼、耀眼卻溫和的白色光暈出現在自己身邊,隨著她舉手投足、細心餵藥,那抹白色的光也始終不曾散去。
雖然感到詫異,但司徒靳心想這抹光不會持久,任何人只要留在自己身邊一陣子,就會被他傳染怪病、然後逐漸褪色吧!
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蓮兒身上的白光始終沒有散去,直到兩個月後,司徒靳再也忍不住好奇心,終於睜開眼、打算將這個女婢看得仔細些——
這個叫蓮兒的女子,並沒有驚人的美貌,連身子也是瘦瘦小小、含苞待放似的纖細,除了身上的白光不退之外,她還像只聒噪的小麻雀,每次餵藥的時候都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不管他是沉睡或是清醒,自顧自地說著一些無聊的事情。外頭的花圃開了什麼花,隔壁的街新開了一間什麼店,廚娘今日又特別煮了什麼點心……諸如此類細小的瑣事,她都不厭其煩,定要講個盡興才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