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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蔡小雀

  容如花渾圓杏眼裡的神采瞬間寂如死灰,恍若失去了所有生機的寶石珠子,消瘦的身軀僵麻著,彷彿連呼吸都停止了。

  溫柔嬌美,笑起來像是有春天在眼角眉梢,會唱著好聽的曲子哄小九睡覺,會將小九擁在懷裡輕輕拍撫,說自己是她和爹爹的心肝寶兒的姨娘……

  ——居然只是爹爹眼中的玩物,是伯府眾人眼中死了也不算什麼的的「東西」?

  原來,這就是真相。

  「你們……」她聲音瘠啞地開口,蒼白臉龐仰望著一臉嘲諷的胡媽媽,「都是壞人。」

  「嗤!」胡媽媽蔑視地盯著她。「誰是壞人?誰讓你姨娘要當人家的妾?誰讓你偏偏是個妾生子?喲,還真當自己是個人了呢——什麼玩意兒!」

  「我恨你們……」她眸底血紅更盛,死死地瞪著胡媽媽。

  「老奴可怕死了。」胡媽媽嘲諷地拍拍胸口,下一瞬卻勒住了她的脖子,直直將她向後方的懸崖推去。

  容如花被勒得滿臉漲紅兩眼翻白,小手拚了命地抓、掐,小腳猛踹猛踢,激烈掙扎著去咬胡媽媽的手——

  她不要死,她不能死,她還要報仇……

  姨娘,小九一定幫你報仇!

  「孽種!去死吧!」胡媽媽強忍著被這小畜生踢踹抓咬得鮮血淋漓的痛楚,也非在下一刻要了她的命不可!

  眼看著小小身軀被推出懸崖飛墜的那一剎那,胡媽媽得意暢快地大笑了起來,卻不知怎地心口劇痛,她楞楞地低頭看著自胸口冒出的一截雪白劍尖……沒有見血,可渾身的血液卻像是頓時被抽空了……

  「怎麼……會……」胡媽媽驚恐愕然迷茫的低問卻永遠噎在了喉頭,再也說不出來了。

  容如花在墜落的當兒,已經被勒得呈現半昏迷狀態,小臉凝結著咬牙切齒猙獰憤恨的神色,意識卻越來越飄忽微弱,只能任由懸崖下方山縫間凸出的樹椏,重重劃破了她脆弱的後背腿骨……

  她不知道有個身著月色箭袖勁裝的俊美少年猶如鷹隼般騰飛撲向自己,緊緊地抱住了她。

  也不知道懸崖上同時有幾個玄衣暗衛在這生死一瞬間,疾如流星地一個勾住一個地及時搶救回了自己的少主和他懷中的小娃娃。

  「臭小鬼,就知道你不乖,想嚇死爺不成?」一個沉沉怒氣中透著如釋重負的清亮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卻帶著一縷縷無可掩飾的溫柔和心疼。

  容如花徹底昏了過去。

  第4章(1)

  歐冶子挾其精術,逕往湛瀘山中,於其麓之尤勝且絕者,設爐焉。取錫於赤謹之山,致銅於若耶之溪,雨師灑掃,雷公擊劈,蛟龍捧爐,天帝裝炭,蓋三年於此而劍成。劍之成也,精光貫天,曰月斗耀,星斗避怒,鬼神悲號,越王神之。

  ——「湛盧書院」山長·楊纓

  四年後  冠玉侯府

  一個梳著兩把頭可愛髮髻的十歲小女孩兒偷偷在書齋外探頭探腦,紫檀木書案後那高大頎長俊美清傲的青年濃眉抬也不抬,只深幽鳳眼裡掠過了一絲好笑又有些許頭疼。

  只見那小腦袋又咻地縮了回去,彷彿是心虛,可是不一會兒又悄悄地伸出一點點。那張不管餵養了多少山珍海味、滋補藥物,都無法紅潤起來的小臉只勉強可稱得上清秀可愛,可那雙恍若閃動著滿天星子的渾圓杏眼卻總是能令人見之心下怦動,不自禁想隨著她嬌憨趣致的眼兒一起笑起來。

  計環琅散發皇族貴氣的英俊臉龐一貫地清冷嚴肅,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嘴角淺淺地往上揚了。

  「小鬼,又想作什麼怪了?」他淡淡地出聲。

  容如花抖了一下,神情訕然地蹭了出來,對著他腆顏討好一笑。「侯、侯爺,您眼力真好呀!」

  一聲「侯爺」不知怎地讓他面色沉了下來,她心一跳,又有躲回門後的衝動了。

  「過來。」他臉色不好看地喚。

  「欸,欸。」她小臉亮了起來,樂顛顛地蹦到他跟前,再度眉眼彎彎衝著他笑。

  計環琅凝視著她縱然努力掩飾,卻還是露出了一絲跋相的腿腳,胸口又悶窒得抽痛了下。

  四年前,他雖然救回她一條小命,可終究去得太慢,讓她後背與腿腳落下了一生無法消弭的傷痕。

  尤其是膝蓋後的筋脈被尖銳枝椏劃斷,流了太多的血,火速帶下山到城中醫館時已延誤了最好的診治時機,就連後來回京接好筋脈,塗上珍貴至極的「續玉膏」,也只能令她傷了的右腿恢復行走能力,可這腿,卻是注定永遠跛了。

  在病榻上整整躺了半年才養好身子的容如花卻沒有哭,也沒有沮喪憤怒撒潑,甚至怨天尤人,她只是拉著他的衣袖,認真地對著他道:「美人哥哥,你把小九丟掉吧,小九已經花掉你太多銀子了。」

  他鳳眼霎時刺疼發熱得厲害。

  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小娃娃靜靜地躺在榻上,這一幕緊緊掐痛了他的心臟,計環琅幾次呼吸不上來,最後臉色難看地低斥了她一句——

  「閉嘴!本侯就是銀子多,本侯就是樂意救你養你,本侯問過你要不要了嗎?」

  他怒氣沖沖地甩袖而去,然後回頭馬上命人送來滿滿一大盤金黃焦嫩的烤雞腿子。

  她越不想成為他的負擔,他越要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這才能顯示出他計小侯爺的手段來。

  可四年下來,這不爭氣的小鬼身子是好起來了,可偏偏通身上下還是瘦得跟把柴禾似的,簡直丟盡了他冠玉侯府的臉面。

  「笑得這麼諂媚,說,又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

  「侯爺——」

  他斜飛的濃眉高高一挑。「怎麼都不叫哥哥了?」

  容如花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他。「您不是不喜小九喊您美人哥哥嗎?」

  而且自從她知道了他顯赫尊貴的身份後,又哪裡敢像從前那樣肆無忌憚親暱歡快地喚他「美人哥哥」?

  「把前頭的『美人』去了。」

  「……哥哥。」她小臉明亮了起來,快樂喊道。

  他眉心打結,怎麼聽起來越發教人氣悶不痛快?

  「連著姓氏喚吧。」他修長手指輕敲了敲紫檀書案。

  「雞哥哥!」她從善如流地笑嘻嘻道。

  他眼角一抽,話自齒縫硬邦邦迸出,「計!」

  「計、哥、哥。」她縮了下脖子,乖乖地刻意咬字清楚道。

  計環琅神情還是不大得勁,哼了哼,「叫阿琅哥哥。」

  「阿琅哥哥。」她好脾氣地叫道。

  「乖。」他沒有察覺自己笑得有些傻。「嗯,說吧,鬼鬼祟祟的所為何事?」

  「侯……阿琅哥哥,小九今兒可以跟府醫伯伯上山摘藥草嗎?」她眼兒巴巴地望著他。

  「不准!」

  「為什麼?」她小臉一垮。

  「胡鬧。」計環琅修長指尖彈了她額頭一記,滿意地看著她瞬間疼皺了臉,又不自覺地用掌心替她揉了揉。

  「他上山摘藥草是辦正事,你去搗什麼亂?」

  「不是搗亂,府醫伯伯說我很有天分的。」

  「什麼天分?吃草的天分?」他戲諸。

  「……」她一時啞口無言,可愛的腮幫子微鼓。「小九才不是只有這點志氣呢,我、我要當一個好厲害的醫女,以後專門幫侯……阿琅哥哥治病!」

  他嘴角抽搐了下,這小鬼……

  「免了,本侯身子好得很。」

  容如花吞了吞口水,這才發現自己好似說錯話了,不禁尷尬地乾笑連連。「呵呵,呵呵呵。」

  「想學醫就在府裡學,讓藥鋪送各色生藥草來,趙老自會教你辨識。」他一語敲定。

  「可是別的藥童都能跟著上山學採藥的。」她還是試圖做最後努力地央求道。

  「別的藥童腿腳方便,你呢?」話一出口,他立時後悔了。

  容如花頓了頓,沉默了一瞬後又抬頭,笑容還是揚得高高。「阿頊哥哥,我能行的,我不會拖累府醫伯伯,你別小瞧我啦!」

  計環琅凝視著她溫馴卻又倔強的小臉,胸口微微撕扯發緊,整個人莫名地煩躁鬱悶起來。

  「……讓朱勾和青索隨你去。」他冷聲道,在她歡喜雀躍的剎那又補了一句警告,「不准離他們三步外的距離,否則下次就是呼爹喊娘滿地打滾都休想本侯許你再上山!」

  她呆住了,半晌後遲疑地問:「那個……十步行嗎?三步會撞到的吧?」

  「……」他鳳眼微瞇。

  「不然七步?」她弱弱地問。

  「……」

  「五步?」她聲音越來越小了。

  「本侯准你討價還價了嗎?」他漂亮的鳳眼火氣一閃而逝。

  「三步好三步妙!」她立馬蹦起來,點頭如搗蒜。「就三步,哈哈,哈哈哈。」

  ……唉。

  相較於內心淚流滿面的容如花,其實最哀怨的還當屬奉命行事的冠玉侯府排名第三和第四號高手的朱勾、青索兩名暗衛了。

  這三步到底是以小九姑子的三步,還是他們倆大男人的三步作準?總感覺侯爺和小九姑子兩人的答案南轅北轍啊!

  京郊青翠的飛雁山是環繞京城的群山之一,雖然沒有其他座山那般險峻高聳,卻勝在臨靠著奔流的大河,故而在山嵐水氣滋潤下,生長其中的藥草格外鮮嫩豐富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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