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她從來心安理得。
***
王以毫曹示薛燭,燭曰:「夫寶劍五色並見,毫曹暗無光,殞其光芒,其神亡矣。」
——《吳越春秋》
容如詡開始了他苦讀的日子,兩個文奴除了監視他之外,也經常因著容如荷的交代,將一些豐郡王府的「內幕機密」透露一二給他。
至於是真是假,容如詡心中自有一本帳。
容如花也開始忙碌了起來,平慶伯夫人明著不敢施虐,卻仗著嫡母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要她這個九姨母親手為容如荷的愛子抄經祈福。
「母親的手段十年如一日,倒還在我身上用上癮了。」她眼裡沒有半點怨慰憤恨,唯有一絲好笑。
也對,她如今好歹和太子與冠玉侯牽扯上了那麼一丁點兒干係,嫡母要用她也要防她,更多的是震懾與打壓……可對她不能打不能罵,也只能在這些下九流的後院陰私手法上著墨了。
昨兒親親熱熱地牽著她的手說,她大難不死歷劫歸來,可見得是個有福的,而容如荷所出的小郡王近來夜裡時常驚夢,高僧說了得有個大福氣的親人虔誠為小郡王抄上九百九十遍經卷,方能化解。
所以這抄經,捨她其誰?
她抄經的還沒抱怨,一旁的苗兒研墨研得手發酸,忍不住道:「小九姑子,這十日內得抄完九百九十遍經卷,根本就是——老祖宗平素最疼您了,以奴淺見,您何不向老祖宗說說,請老祖宗出面讓夫人多寬宥幾日?」
容如花靜靜地落筆,一個個娟秀端正的小字出現在錦帛上,聞言頭也未抬。
「苗兒一心為我,可老祖宗那兒我是不敢去的,不如你幫我說情去?」
苗兒一窒,面色慌亂又惱怒,憋了半晌後終究乖乖繼續研墨,不敢再胡亂出主意了。
太夫人和伯夫人之間的關係極為複雜微妙,兩者看似都是為了伯府榮耀和前程而發力,可暗中卻又各自為政,互相牽制提防,誰都不想輕易戳破那層維持和平的假象。
太夫人現在疼她,何嘗不是做給伯夫人看的?
她已成了她們婆媳間角力的中心物,利用得好,阻力也能成助力。
第10章(2)
恰在此時,向來愛躲懶的栗兒端著盞茶又蹭了進來。
「栗兒,這松墨有些澀頓了,出來的墨不鮮亮,你去代我向母親稟明,看能不能再要兩只好的?」她抬頭輕聲命令道。
「小九姑子,你也太能找事兒了。」栗兒臉色不大好看,顯然不耐煩。「夫人給您備下的文房四寶都是上好的,偏您不知足,您這是找奴還是夫人的麻煩呢?」
苗兒一楞,又是吃驚又是幸災樂禍地看向被「呵斥」的容如花。
「放肆!」容如花臉色微白,隨即沉下臉來。「為小郡王抄經的事何等重要,豈由得你我輕慢?如果你懶怠聽我這個主子的話,那我也用不得你了,你自行向母親再領差事去吧!」
「奴雖然只是出自夫人房裡的二等侍女,可就是夫人養著的貓兒狗兒,小九姑子都只有尊著敬著的份,您仗著夫人好性兒就想無理取鬧地發落奴,奴不服!」栗兒氣呼呼地嚷了起來。
容如花氣得臉色鐵青,小手緊緊握著狼毫筆桿子,小小挺翹的胸劇烈起伏著,隨後冷笑了一聲。
「好,既然你是母親的人,那我親自送你回母親身邊就是了!」她神情壓抑,眼圈有些發紅,咬牙道。
栗兒眼底閃過一抹慌色,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夷然不懼地昂起頭。「奴只是勸誡小九姑子,奴無錯!就是走到了夫人面前,奴也有理!」
「好好好,好一個你無錯,你有理。」容如花嬌小的身子氣得搖搖欲墜,霍地起身往外走。「今日就看看母親是為我還是為你!」
苗兒看戲看得興致勃勃,田媽媽聞訊而來想攔,卻被苗兒一把拉住了,附在耳邊道:「媽媽別攔,夫人正尋不到由頭拿捏小九姑子呢!」
田媽媽看著怒目相視的小九姑子和栗兒,心下竊喜,於是也跟著假意邊勸邊鬧到伯夫人主事的正堂去了。
果不其然,伯夫人見她們「內哄」的樣子,暗暗得意喜不自勝,面上還是喝斥道:「奴不奴主不主的,都像什麼樣子了?」
容如花眼圈紅得厲害,卻還是強忍著不掉下淚來,直視著她。「請母親為小九作主。」
「夫人,奴自認這些日子以來對小九姑子無不盡心服侍,可小九姑子還每每挑剔,甚至……」栗兒神色一閃,強自忍住了。
「哦?」伯夫人略略傾身向前。「甚至什麼?」
容如花呼吸一停,神色有些忐忑起來。「母親,這栗兒分明是想要挑撥——」
「小九!」伯夫人嚴厲地叫了一聲,美眸緊緊盯著她。「母親可問你話了?」
她小臉變得蒼白,咬著下唇緩緩低下頭來。
「栗兒,你說。」伯夫人看向面有得色的栗兒,隱約有些鼓勵。
「回夫人的話,小九姑子甚至慫恿苗兒到太夫人那兒為她求情,想免了這抄經的苦活兒呢!」栗兒眼帶勝利地瞥了身形僵硬的容如花一眼。
正堂內,一片靜默凝窒。
「……小九,她說的可是攀誣之詞?」伯夫人淡淡地問。
「小九沒有。」她抬起了頭,神情堅毅。「母親素來聰慧慈藹,定當不會被一個奴虛言蒙騙的。」
伯夫人高高挑眉。「你這麼說,是母親派去服侍你的奴故意挖坑子給你跳了?」
「母親自是慧眼識人,只是人有私心,不可不防。」她澄澈的杏眼裡有著一絲倔強,「以往侯爺也教過小九,縱使主子御下之能再強,也防備不了有心作亂的小人。」
伯夫人的笑容冷硬了下來,「你這是拿冠玉侯壓我了?」
「小九不敢。」
「哼。」伯夫人優雅起身,走到她面前,塗著蔻丹的纖纖紅指忽然捏住了她小小的下巴,力氣之大幾乎掐出紅痕來。「雖然你姨娘早不在了,但我永遠是你嫡母,你的終身大事,你的生生死死,可都在我手上!」
容如花彷彿沒有感覺到那掐入肌膚內的劇烈痛楚,眼裡隱隱淚水滾動,有驚駭有畏懼又有一絲不甘。「母、母親,小九不敢拿冠玉侯府和太子壓制伯府……小九……只想日後有條活路可走,您,別逼我。」
伯夫人用力甩手,她踉蹌跌坐在地,小巧的臉蛋下方已經浮現了浮腫的紅印子。
「父母大過天,」伯夫人居高臨下地冷笑,「就是太子和冠玉侯權勢滔滔,也攔不了做父母的管教女兒。小九,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這條活路只能由我來給,就是扣住了一個胡媽媽在侯府又如何?我至多拚著留下一個嫡母欺凌庶女的惡名,可你呢?你敢賭上什麼?你又輸得起什麼?」
容如花臉上血色褪得乾乾淨淨。
「乖乖為伯府和郡王府做事,看在同出一脈的份上,你大姊姊或許最後還能賞你個好前程。」伯夫人笑容裡滿滿惡意,「至於冠玉侯那兒,我雖不知他究竟看上你這賤種哪兒好,不過既然他對你有興趣,你就算自薦枕席也得把人給我攏絡好了……放蕩的浪蹄子,不就是靠著這身皮肉哄騙男人聽話的嗎?」
她纖瘦的嬌小身軀隱隱顫抖著,也不知是氣恨還是恐懼……
「栗兒,」伯夫人終於一吐這些時日來憋屈憤惱的滿滿郁氣,美眸精光閃閃地一挑,笑道:「把小九姑子扶回去,你盯著她一字一句抄完經卷,十日後,呈來我親自覽看!」
「諾!」栗兒眼睛發亮,大聲應道。
容如花像被抽去了一半魂魄,行屍走肉般晃晃悠悠地被架回了自己的寢堂,栗兒在進房門前不忘對田媽媽和苗兒得意一笑。
「媽媽,苗兒,往後咱們還愛怎地就怎地,這小九姑子……是注定翻不了身了。」
田媽媽也笑了,擠眉弄眼道:「果然還是你這小蹄子腦筋動得快,唉,這些日子可憋得老婆子氣悶得狠了,院角門兒好幾場賭都沒跟上,不過現下可好,又能鬆快一陣子了。」
「媽媽,小九姑子每個月的分例都在您那兒,您可別忘了苗兒呀!」苗兒挨近田媽媽撒嬌道。
「嘖,不過每個月二兩銀子,也值得你這眼皮子淺的惦記?」田媽媽笑罵,「得了,那些零零碎碎的便給了你吧,買幾斤熱糕糊糊你這張小嘴兒也是好的。」
「謝媽媽。」
「栗兒,小九姑子分例裡的江稜絹咱們就一人一匹吧。」田媽媽貪婪卻假作大方地道,一下子便將容如花每月分例瓜分佔據得一乾二淨。
「多謝媽媽想著我呢!」栗兒眸底掠過一抹冷厲,面上卻笑得歡快歡喜。
待打發了這兩個又貪又懶的之後,栗兒看著她們再度躲懶去了,滿臉笑容倏然一收,悄無聲息地關上了門落栓,回身立刻膝跪而下。
「請小九姑子責罰,是奴教您吃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