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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夏晴恩

  「待會兒我必須啟程趕回王都,在那之前,我得確定你身上的傷勢。」

  冷眸掠過一絲波光,她望向羊皮上的一筆一墨,發現那正是塔克干週遭的地形地勢圖,以及塔克干潛伏在各處的隱秘崗哨、軍隊,甚至連通往南朝邊境和西方水源地的路線都標示得一清二楚。

  看來他們之間的交易就要開始了。

  「昨夜他特地出手與我過招,就該知道我已經沒事。」她低語。

  「月魄,別跟我爭。」大掌擱下筆墨,拓跋勃烈終於抬頭看她,臉上雖然依舊帶笑,深邃灰眸卻蘊滿懾人的威嚴,渾身儘是不容人違抗的狂霸王威。

  眉頭微皺,她瞪著他那討人厭的笑容,依舊沉默的動也不動。

  「過來。」他揚高嘴角,朝她伸出大掌。

  冷眸冷冽,她依舊瞪著他,認為他實在是多此一舉,卻也明白他絕不容許他人拂逆,只好繞過矮桌走到他身邊,決定來個速戰速決。

  她背對著他坐下,迅速將身上衣袍褪到腰際,接著將長髮攏向胸前,任由他低頭審視那一道道傷疤。

  自從救起她的那天起,他從不間斷的為她上藥換藥,甚至兩次出手與她過招,全是為了刺探她的身手和復原程度,自始至終,他都在縝密估算她究竟有多少利用價值,從來就不是真的擔心她的傷勢。

  如今他就要離開,自然要確保她安好無恙,可以徹底利用。

  「表面看似無礙,內傷卻不盡然痊癒。」他低語,粗糙的指腹撫上最深最猙獰的那道疤。

  「我答應你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你不用擔心。」她冷哼。

  「我相信。」他揚起嘴角,沿著傷疤輕輕下滑,指腹上粗糙的厚繭輕柔摩挲一道道敏感的傷疤,屬於他的體溫伴隨著輕柔的撫觸,緩緩滲入她的膚底,瞬間混著她的體溫激出一股陌生的顫慄——

  月魄不由得暗抽一口氣,可下一瞬間,她卻是抄起彎刀旋身抵上他的喉頭,鋒銳刀刃只要再前進一些,就能讓他魂恨歸西。

  「你做什麼?」她瞇眼質問,另一隻手拉著散亂的衣袍遮在胸前,全身殺氣騰騰。

  「替你檢視傷勢。」他不動如山,泰然自若的回道。

  「你不是。」她冷颼颼的反駁,殺氣更盛。他的動作力道不對,方法手觸也不對,和之前他為她上藥時的感覺完全不同。

  灰眸深處掠過一抹暗光,他挑眉故意反問:「如果不是,那麼你認為我是在做什麼?」

  她呼吸一窒,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雖然他的動作力道不對,方法手觸也不對,但確實沒有觸碰多餘的地方,何況在她重傷的那段日子,他多次為她換藥,也從來沒有讓她產生方纔那樣……那樣詭異的感覺……

  那股戰慄感究竟是怎麼回事?

  為何她會覺得——覺得——

  「既然你的傷勢沒有大礙,那麼就看看桌上的羊皮圖,那是塔克干附近的地形地勢圖,對你應該有所幫助。」他輕描淡寫的打斷她的思緒,依舊任由她將彎刀擱在喉頭前方,卻忽然將話題一轉。

  她皺緊眉頭,瞬間有種被人戲耍的感覺,卻偏偏一籌莫展。

  「扎庫司懂得領兵作戰,塔克干所有戰士全都忠誠與他,族裡不會有人聽令於你,也不會有人對你伸出援手,你只能一個人孤軍奮戰。」他為她分析立場,接著無視彎刀還抵在喉頭前方,將桌上的羊皮圖擱到她身邊。「無論是氣候、地形還是任何空隙,能利用的就利用,你唯一的任務就是竭盡所能的殲滅敵方兵力,還有,不準死。」他加重語氣,目光始終灼灼的望著她。

  總是冰冷的水眸有瞬間的震顫,她迅速別開臉,同時收回彎刀。

  「你放心,我並不打算死在這兒。」

  「很好,那麼千萬別忘了你的承諾。」他看著她氣悶中帶著一絲彆扭的小臉,不禁勾起嘴角,從腰側抽出從不離身的雕狼匕首。「這匕首是證物,下次再見,我要你親手還給我。」

  她立刻皺眉。

  「我不要。」她毫不猶豫的背過身,拒絕接下匕首,也拒絕他單方面的約定,誰知他猝不及防的自後方圈住她,一雙鍵臂越過她的身體兩側,強硬將她收攏入懷。

  她全身緊繃,本能又要揮出彎刀,他卻更快扣住她的手腕,並將匕首塞入她捉著衣袍的另一隻手。

  遮掩在胸前的衣襟失去依憑,瞬間往腰際滑落,她卻只能任由他炙熱的體溫襲上自己赤裸的身子,將她全面侵佔,而無法撼動他分毫。

  「結束這場仗或許需要很久,也或許不用太久。」他低頭在她耳邊低喃。「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一定會回來,等我。」話方落,熾熱薄唇也輕輕落在雪白的耳廓上,宛若一記無形的誓言。

  顫慄再現,瞬間狠狠貫至靈魂深處,心弦震顫,她竟忘了反抗,也忘了反手揮刀,直到他起身走出氈帳,才如夢初醒的迅速轉身。

  看著那消失在氈帳外的高大身影,她氣得差點射出手中彎刀,卻想起自己衣衫不整,於是只好迅速整頓衣著,拿起羊皮圖和匕首追出氈帳。

  她本想將匕首砸回到他的臉上,誰知塔克干族長和所有族民將他團團圍住,不留半點縫隙讓她介入。

  「王,也許他們已在路上埋伏,請您一定要保重。」塔克干族長的聲音自人群中央傳出。

  「你和所有族民也是。」拓跋勃烈淡淡一笑,伸出大掌平放在塔克干族長的肩頭上,神情語氣儘是信賴。「扎庫司,我相信你。」

  「臣必定不會辜負您的信任。」握緊木杖,塔克干族長高聲承諾。

  此話一出,所有塔克干族民立即忠誠的單膝跪地,高亢呼喊,為拓跋勃烈的離去獻上祝福,為即將展開的內戰長嘯怒喊,一個個全都鬥志滿滿,士氣高昂。

  那一聲聲激昂的長嘯高喊幾乎就要震撼大地,而那全是塔克干族民對拓跋勃烈的堅定承諾,所有族人不分老少,無論男女,全都為了拓跋勃烈獻上忠誠,他們無懼無畏,誓死也要打贏這場戰爭,為了族民的未來,為了北國的未來,不惜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絕不放棄!

  站在人群外的月魄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禁震懾得漠然無語。

  北國與南朝究竟有什麼差別?北國百姓與南朝百姓不同樣都是人命?

  百姓渴求的不過就是可以依靠信賴的明君,可以棲身佑己的國家,為了這樣的明君,為了扞衛這樣的國家,即使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也能誓死效忠。

  一夙恩怨,三世烽火,百年荒蕪……

  兩國之間其實誰也沒有錯,錯的是放任仇恨無止盡的燃燒,倘若當初有人願意放下仇恨,南朝北國就不會有那麼多的犧牲,天下百姓就不會跟著淪亡。

  仇恨無法改變什麼,唯有放下仇恨,才能讓天下百姓脫離苦海……

  低沉嗓音彷彿依稀在耳邊迴盪,月魄忽然想起遙遠的家鄉,並莫名將眼前的塔克干族人與記憶中的村民互相重疊。

  天真的小孩、柔軟的婦女,慈藹的老人,一群人相依相偎、相互扶持,卻在一夕之間共赴黃泉——

  內心痛徹,她不禁用力握緊匕首,倏地轉身離開人群,獨自往北方走去,無法繼續凝望那似曾相識的一切。

  「王?」順著拓跋勃烈的目光,扎庫司這才注意到月魄的身影,不由得背過族人,慎重的低聲詢問:「此刻正值非常時刻,戰場上絕對容不得半點差池,您如此信任那南朝女人,真的妥當嗎?」

  「唯有失去方懂得珍惜,她懂得戰爭的無情,也懂得人命的可貴,所以才會親手血刃南朝貪官污吏、將匪兵寇,沒有什麼比她的所作所為更值得信任了。」拓跋勃烈低聲回答,深邃灰眸始終凝望那離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再也看不見。

  「可她終究是個南朝人。」

  「在她眼中,我們不也只是個北國人?可她始終沒有濫殺無辜、輕舉妄動,不是嗎?」拓跋勃烈意有所指的說道,看向塔克干族長。

  「這……」塔克干族長不禁啞口無言。

  「我信任她,我希望你也能。」拓跋勃烈再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著翻身上馬,執起韁繩,舉手向所有塔克干族民大喊:「勝利是我們的,這將是北國最後一場內戰,此後所有人都能見到太平,活在太平!」

  「為了太平,戰勝一切!」

  「王萬歲!」

  「勝利!勝利!勝利!」

  在拓跋勃烈的激勵下,所有人再次齊聲吶喊,吶喊聲響徹雲霄直達天際,久久不衰,甚至直到拓跋勃烈遠遠離去,依然清晰可聞。

  強風撲刮,將眾人的吶喊聲吹到更遠的北方,而先前離開眾人的月魄,此刻忽然出現在北方最高的巖丘上。

  狂風吹刮著她的衣擺長髮,風沙扑打著她的身子,她始終瞬也不瞬的遠眺北方,遙望拓跋勃烈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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