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淋漓,他像經歷一場大病似的。
這時,屋外東昇的明月悄悄地灑落一片光華,光影溫柔地照著他的身體,他無法睜開眼睛,卻能感應月光的安撫。月光像孟孟那淡定的眼神,一寸寸撫平他的焦慮,舒口氣,鳳天燐漸漸緩了氣息,然後……
「你喝一口,我就喝。」
「上面有規定,孟婆不能隨便喝客人的湯,會被客訴的。」六號孟婆滿臉委屈。
「是我叫你試味道的,我會客訴你?你有沒有腦啊?」他大翻白眼。
她問,「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住處,或者親人嗎?」
他悶聲回答,「都不記得。」
「那你知道要往哪裡去嗎?」
他恨恨咬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知、道!」
孟孟憐憫的目光對上他的視線,片刻後歎氣說:「你跟著我吧,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幫到你。」
「你跟著我吧」這句話聽起來滿悅耳的,他笑了,笑得分外妖嬈。
接著場景轉換,畫面來到另一個地方——
孟孟眉開眼笑,「你今天渡化這麼多惡鬼,肯定會有福報。」
他才不在乎渡不渡化,他在乎的是她鮮嫩可口的唇。
手橫過,他將她攬到自己胸前,低聲在她耳畔輕道:「你就是我的福報。」
「我不回去。」他說。
「你要回去。」她說。
兩個人同時發聲,同時震撼,也同時……
她看著他,發愣的表情傻得很可愛。
他仰頭大笑,怎麼搞的,一個又傻又笨又醜的女人,怎會讓他越看越喜歡、越順眼?
「我不回去當三皇子,我要守在你身邊一輩子……因為我不想忘記你。」
他對她大喊,「我不想當皇子,聽到沒?我不想!」
「我是在認識你之後才曉得什麼叫做幸福。」
「我不想離開你不是錯誤,你不可以這樣對待我!」
「你好殘忍,你怎麼可以因為我愛你就懲罰我?」
這些場景一幕追過一幕,他想起來了,想起鳳三與孟孟的愛情,想起他們的不離不棄,想起他們的約定,想起……他們說好要一輩子在一起……
月華跌跌撞撞地衝進鳳天燐的院子裡,她淚流滿面,哭個不停。
「你幹什麼?一大早的,不怕惹惱主子爺?」李強一把將她拉開,低聲警告。
昨兒個夜裡,賀姑娘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對,好像哭過似的。賀姑娘這樣,主子爺肯定也好不到哪裡去,瞧,爺到現在還沒起床,他們敢去打擾爺嗎?
月華急道:「我要自首,我要跟爺說實話,你放我進去吧,求求你!」
她嚇壞了,給爺下藥的丫頭碧玉昨夜投井自盡了。
不該是這樣的呀,碧玉前天才興高釆烈對她說,薛姑娘允諾,等嫁進府裡,要提她做一等丫頭,她這麼開心,怎麼可能跑去投井?是殺人滅口嗎?肯定是殺人滅口!
碧玉死掉,接下來就輪到她了,她死去,此事便死無對證,她是做了虧心事,可她不想死啊!
不行,她要求爺,要在被滅口之前把一切說清楚,讓自己失去被滅口的必要性。
魏總管踏進院子裡,就見李強和月華拉拉扯扯,不成體統。
他管不到李強,那是自家主子爺的人,但月華還是歸他管的,因此他怒斥,「做什麼?吵吵鬧鬧的,還有沒有規矩?」
月華一看見魏總管,立刻撲到他跟前,雙膝跪地,頻頻磕頭,「魏總管,我錯了,是我說謊誣賴賀姑娘,她沒有在八寶茶裡下藥,是碧玉下的,是薛姑娘讓我……」
她說得語無倫次,但大家都聽懂了。
魏總管沉下臉色,碧玉投井的消息讓他煩躁不已,在他的打理下,府中一直井然有序,上下齊心,從未發生齷齪事,沒想到……
李強興奮地一擊掌,大聲說:「我就知道賀姑娘不會做這種事!」
李新了然一笑,他果然沒猜錯,
他一拱手,似笑非笑地望著「薛派頭子」說道:「魏總管,咱們府裡恐怕得好好整頓整頓了,人還沒進府就能搞得雞飛狗跣,往後還能有安寧日子?」
魏總管板起臉,一甩袖,轉身走出院子。
一陣尖叫,薛蕾從惡夢中驚醒。
她又夢見了,夢見李大山在她身上為所欲為。
這該死的惡人,她已經將他千刀萬剮,為什麼他還能出現?
她抹掉額間汗水,揚聲喊,「翠玲,備水。」
過了會兒都沒有人響應,她怒火中燒,加大音量,「翠玲!」
眼見還是無人理會,她下床。
由於燭火已滅,唯有皎潔的月色入窗,她模模糊糊地看著在床邊打地鋪的翠玲,抬腿向翠玲踢去。
她踢得很用力,翠玲被踢得翻轉兩圈,腰重重撞到桌角,砰地一聲,但是她沒有醒。
薛蕾更加不滿,上前再次抬腳,準備往翠玲的肚子踹,可突然間,刺骨的寒意鑽進骨裡,她打起寒顫,腳落回地面,手心滲汗。
嚥下恐懼,她顫抖著身子走到桌邊,試著點亮蠟燭,這時一陣陰風吹來,她猛然轉頭。
透過月光,她看見李大山,他全身上下佈滿窟窿,每個洞都汩汩地流著鮮血,血腥味充滿她的鼻息間,他獰笑著蹣跚走到她面前。
他向她伸出手,笑道:「小美人,再讓爺爽一次……」
她倒抽口氣,摀住狂跳不止的心臟,猛然轉身,企圖逃出屋外,可是才跑兩步腳就被人牢牢抓住。
怎麼回事?她低頭看見三歲的庶弟薛儒笑咪咪地拿著一把糖遞給她。
「姊姊吃糖,糖很好吃喔,吃完會吐血喔……」
話說完,他忽然吐出一口血,濕黏溫熱的血噴在她的裙子上,在她裙間擴散,漸漸地染成一朵血蓮。
薛儒病重那天下午,薛蕾在書房裡研開鮮紅的顏料,畫下一朵朵嬌艷的血蓮。
她嘴角噙著笑意,耐心等待婢女傳來薛儒死亡的消息,心中盤算著要把薛儒的死推到誰的身上,張姨娘?還是貝兒那個爬床賤婢?
「放開我!」薛蕾用力踢著薛儒,企圖把他踢開,沒想到每踢一下,他就嘔一口血,每口血都在她的裙擺間染出一朵風姿綽約的血蓮。
他玩得上癮,她不踢了,他仍是吐個不停,還笑著把糖裡捧得高高的,笑著笑著,血從他的七孔往下流。「姊姊吃糖……姊姊吃糖……」
她全身顫抖,冷汗濕透,飛快跑到床邊,抓起掛在床邊的那串平安符用力往前推。
一聲嬌嫩的笑聲響起,「大小姐也會害怕啊?殺人的時候怎麼就不怕呢?」
聲音從後腦傳來,她不想看,但身子卻不受控制地轉過方向。
柳姨娘就坐在她身邊,笑靨似花,一如當年。
「一個人做過什麼,早晚得還。我記得這話還是大小姐同妾身說的,妾身對大小姐做的已經用性命還了,現在大小姐是不是該把欠妾身的,也清算償還?」
「我沒有欠你什麼,走開!你當人的時候我不怕你,當了鬼我更不怕!」薛蕾強忍恐懼,咬牙大叫。
「大小姐忘記了呀,是你說能用七尺白綾換得暉兒、儒兒、棠兒活命,可暉兒、儒兒死了,棠兒如今這副光景,竟是不如死了的好,大小姐你欠我的可不少……」柳姨娘站起身,她還在笑著,可笑聲變得又細又尖。
她的頭貼近薛蕾,緊接著慘白的面容慢慢地漲起,轉為紫黑色,頭一歪,長長的舌頭垂下,不知道哪裡出現的白綾咻地將她吊上屋樑,而她尖銳的笑聲依舊不停。
薛蕾驚慌失措,摀住耳朵快步衝出屋子,一面跑一面告訴自己,她不怕,只是在作惡夢,醒來就好。
可是薛儒在追她、李大山在追她、柳姨娘在追她,連薛暉也來了,張姨娘、陰兒、喬姨娘……通通來了,她不斷奔跑,不斷尖叫,卻甩都甩不掉……
她衝進花園,以為離開自己的院子就好,可是……為什麼花園裡出現那麼多棵大樹?以前明明沒有樹呀,不該有樹的啊……樹上掛著一條條的,是什麼東西?
她定眼看仔細,方才發現那是……屍體?
夜風吹過,屍體與屍體碰撞,叩叩聲響,一下下指在她心上。
突然間,這些屍體同時轉頭衝著她笑,他們是……被她逼得上吊的商人。這一幕讓薛蕾雙腿發軟,再也無處可逃。
她用力抱住頭,放聲喊叫,「不是我的錯,誰叫你們擋我的路,你們該死,一個個都該死!」
幾天後,尚書府傳出薛蕾發瘋的消息,太醫進出尚書府數次,可薛蕾的病情毫無進展。再過幾日,天干物燥,薛蕾點火把自己給燒了,那把火燒得很猛,大半座尚書府都燒壞了,薛尚書被燒傷了手腳,薛大少爺至今尚在昏迷,而薛蕾被燒成焦屍,看過的人都不勝唏噓,京城第一才女吶,怎會落得如此下場?這尚書府是從哪裡招來了什麼惡運?
半個月後,上官檠向皇帝遞上奏折,裡頭附著一封書信,是那些曾被薛府坑害的商戶們聯合上書,他們求皇帝作主還他們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