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接過,攤開它,仍是隨口說著:
「青門想要雲家莊當靠山,殊不知雲家莊背後也有個金礦靠山,看看,妳們同是女人,她卻不一樣,非但是個金算盤,還滑溜得跟條蛇一樣……」
「這不是李大夫嗎?」
「李大夫?李今朝?她躲在青門裡?」
窗外被夜色掩住的傅臨春,竊聽到此處,心知不妥,無聲無息疾掠而去。
青門畢竟歷史悠久,佔地頗大,他輕功不如公孫顯偏邪輕巧,但他習自正統武學,隨著年紀而漸有大躍進。未久,他無聲無息來到一扇門前,敲門問道:
「今朝?」
「……嗯?」裡頭有微弱的含糊聲。
他客氣完了,直接推門而入。床上的人正坐起來,往他這裡看來。
這女人,一頭淺色長髮凌亂,睡眼惺忪,面色是有些浮腫,但埋在被窩裡久了,腮面紅撲撲的,不像這幾日他看見蒼白得嚇人。
她撓撓臉,試著瞇眼看來人,但來人背著光,一時之間她看不真切。
「誰啊?」
「我。」
「蘭青?」
他內心竟有淡淡不悅,但他忍住,平靜道:「傅臨春。」
突地,細長的眼睛爆炸了,睡意被震飛了,她整個人很不雅地滑下床,一腳還搭在床緣。「三更半夜,你來做什麼?」慘了,腰扭上了。
「找妳。」
「找我,當然是找我啊……難道來我房裡,還找別人?」她用力抹了抹瞼,狼狽地爬起來,在床上亂亂摸索。
她的衣服呢?
她不會春心滿天飛,以為今天傅臨春是來當摧花聖手的。
暖氣在她身後,她微地往左瞟去,傅臨春竟然在幫她找衣服。喲,老天真的下紅雨了,孤男寡女,女人是她耶,傅臨春早該避嫌不是嗎?她只穿著中衣……她不會想傅臨春發春了,那只有一個原因——
「出事了?」
「血鷹來找妳了。」
她眼睛瞪著更大。娘咧!死定!
傅臨春找著她的夏衫,一把披在她肩上,隨即扣住她的手臂,往外走去。
「現在你眼睛好幾成?」
「一清二楚。」
這麼快?「那內傷……」
「足夠帶妳走了。」
「為什麼你知道血鷹來了?」
「有人把青門門主綁在我床上,以為我吃了春藥,便是一夜無止境的銷魂,血鷹組織夜訪,不管是青門門主或是我,都不會特意再注意了。」
「……敢問岳姑娘如今……」
「還綁在床上。」
李今朝目瞪口呆。
才到院中,遠方已有腳步聲奔來。傅臨春思索一會兒,對她柔聲道:
「走不了就先躲了。妳不懂武,氣息亂,容易被人察覺,我點妳穴可好?」
李今朝還沒說出個好字,她便被點穴了。這是在尊重她?根本是在耍她吧?她還來不及抗議,傅臨春托著她的腰身,直躍上樹。
她心一跳,暗讚好個藏身處,哪知,他足下不停,竟再往上躍去。
再高一點也是可以……這種老樹很容易藏身的。
再躍……第一滴清淚滑落頰面。她一輩子沒上過這麼高啊!有沒有搞錯?當傅臨春停在高處,她已淚流滿面了。
男人的大掌摀住她的嘴,另一手則托著她的腰身,但高處枝節過細,微地搖晃,他索性只手勒住她的細腰攬進懷裡,如同抱住一具布娃娃。
她一雙可憐的腳丫子孤零零地晃在空中啊。
她的眼淚噴得更多了。殺人了啊!她懼高啊!這比城裡的十二樓還高啊!
「妳怎麼還是這麼冷?」絕對出事了!她的體溫寒涼,自背心隱隱散發,縱然臨時拉她出床,在悶熱的夏天裡,怎會又是瞬間寒涼如冰?
她到底是生了什麼病?為何弄得一頭長髮失色?可有找大夫細看?
他要再開口問清楚,院子已有人奔進,他只思量一會兒,便放棄男女之防,將她的背心貼納進他的懷裡,讓她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領頭的是神色驚惶的趟英芙,接著是三名江湖高手,最後的是那名官員。
「李大夫已經中了血鷹,不用逼她死……」趙英芙不安道。
「哼,這個女人耍我許多次,明明要逮到她了,她卻從我手中消失,分明是這賤人有心玩我!」
傅臨春功力已恢復七八成,耳力極尖,即使落在極高之處,也能將地面上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本以為她又要眨著那雙不安分的細長眼眸,哪知,當他目光落在還裡的人兒時,卻見她側著臉,緊緊閉著眼睛,不敢正面對著下方。
她的膚色偏白,在月光下漾著朦朧的柔光,眼睫又黑又長,傅臨春撇開目光,幾乎要輕咳一聲,掩飾他的心緒了。
懷裡抱著一個姑娘,這姑娘姓李,叫今朝,十三到十五歲那兩年,跟他感情甚好……如今,這姑娘已經長大了……心底藏著的情感漸漸盪開,不,現在他懷裡抱著的是一隻小白兔,沒什麼大不了的,毛絨絨的,烤了後很好吃……
「不在?」那男人撲了個空,面色震怒,轉向趙英芙。「妳把她藏到哪裡了?」
「我……我不知道啊!」
男人細密地審視她,忽而冷笑:
「這樣說起來……是不是我誤會了呢?青門窮得都快沒飯吃了,給妳們這些女人一點飯吃,妳們就跟狗一樣趴在地上,現在妳們是更貪心了,以為跟雲家莊連通一氣,剷除血鷹,就能得到雲家莊的好處了?青門難道沒有想過,現在妳們跟血鷹同坐一條船上,不管誰先落海,另一個也不會有好下場!」男人招來三名高手,觀望四周。「現在春香公子躲在哪兒,想來個一網打盡?可惜,妳不知雲家莊護史的是公孫顯,傅臨春只是寫史,他武學師承閒雲公子,但閒雲武學天分極高,方能在二十出頭就有一流高手的造詣,傅臨春自接公子之名後,不曾展露功夫,妳道,他能接下這三人幾招?這三人可都是江湖上一流高手啊!」
傅臨春聞言,面容沒有太大的變化,他目光落在院外黑暗的某一處,又拉回到李今朝的側臉上。
她不懂武,聽不清地面上的人說的話,但可能在樹上待久了,已經死心了,整個身子抽掉力量地任他抱著。
現在真的很像是一隻放棄逃命的小白兔。
她偷偷張開左眼,睫毛扇啊扇,彷彿那種天生的不安分又在她眼眸間流轉。
傅臨春微微傾前,也許是鼻間熱氣噴到她的側面,那不安分的眼珠轉到眼尾僵了一下,又狀似自在地轉了回去。
地面上的人渾然不覺高處有人在窺視,趙英芙咬牙道:
「我們確實沒有跟雲家莊勾結!」
「哼!給一條狗一碗飯吃,牠還懂得報恩,妳們這些女人除了賣主求榮還會做什麼?要毀青門太容易了!」
「買主求榮不適用在青門跟血鷹的關係上。」低啞的聲音,自院外響起。
地面上的眾人皆是一驚,定睛努力往夜色中看去。
「門主!」趙英芙面色赤紅,道:「妳怎麼在這……」
岳觀武慢慢踱進來,道:「英芙,我們都是狗,腰也折夠了。」
趙英芙紅了眼眶。「討生活我來就好了……」
「我這個門主,真夠沒用的,是不?」劉海下的眼睛轉向那男人身後的江湖高手們。「既然如此,就讓岳觀武來接諸位幾招吧。」
「門主!」
一名高手冷笑:「江湖冊裡青門連百名都入不了,妳能接得下我們幾招?」
岳觀武不理他,將長劍擺在地上,而後雙膝落地,磕了三個頭,說道;
「這把劍,是青門代代相傳下來的,到師父那一代,幾乎沒有跟外人比試過,今天,觀武不止跟外人比試,還要贖罪。英芙,我問過春香公子了,血鷹所作所為,已出乎我們想像之外,妳說,我們為了填飽肚子,害了多少人?」
趙英芙垂下首,咬住牙根。
男人笑道:「岳門主,平日總是不見妳蹤影,今日得見,才知青門有好高的志氣,可惜,好小的能力!妳若違背血鷹的好意,以後就不是餓肚子這麼簡單的了,光憑這三個高手就足可殺盡青門所有女人,妳真敢挑戰?」
趙英芙看了岳觀武一眼,默默走到她的身後。
岳觀武持劍起身,道:
「我若死了,青門弟子也不會讓你們四人步出青門一步,聽見了麼?」
「是!」眾聲苔道。
男人一怔,身後的江湖高手低聲道:「院子已被那些女人圍住。」
「可有生機?」男人有些驚慌。
「大人莫怕,青門七十年前在武林排名是百位之外,了不起一個岳觀武拚個幾十招,青門弟子不涉江湖已久,不足為慮。」
男人聞言,鬆了口氣。
岳觀武頭也下回道:「這是我第一次與青門之外的人對招,能學的就盡量學,青門弟子絕不耍陰招!」
「是!」
當眾弟子齊聲高喊「是」時,李今朝位居高處,是唯一……唯二能看見那官員身後的江湖高手耍詐先出手。
她嘴巴被捂著,不能及時提醒,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卑鄙無恥,先下手為強。她出身市井,用的手法偶爾很低劣,但還不會拿來對付無辜百姓……